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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奴的生活

    “你走吧。”

    赤峰说三个字,意思很明确。他坚决的态度女人似乎已经预料到,因此脸上并没有失落得太多,但是她也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原地,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傻呆呆的站着不动。

    赤峰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去理会她。当下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既然是最后一次任务,那么其难度与危险,不言而喻,赤峰单单只是看了一眼谴奴令上的内容,就知道这是比以往一百个人头加一起的甲等任务还要艰巨。或许多一个剑奴来做帮手不是坏事,但是赤峰不想这么做,除了这事关兄弟二人的前途外,他不相信楼里的任何人。

    因此,他需要做一个周密的计划来确保万无一失,其次,他需要一张地图……不过在做这些之前,他首先需要去找老医奴,询问关于根治弟弟鼻窒的法子。

    女人看着赤峰离开,从自己身边经过,也没有和自己打声招呼,就知道这个满脑子只有弟弟的臭男人把自己给遗忘在了脑后。

    等到赤峰离开之后,女人眼睛转动,目光微凝,看向了透出一缕微微亮光的楼深处。

    冥阳楼,等级森严。一楼大殿,日常事务,人员流动,皆是在此处理与调动。

    二楼舞榭歌台,奇珍异宝。外面有的,这里有,外面没有的,这里也有,乃是江湖上所谓的“暗网”。只要有钱有势,就能在这里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包括人,因为人也是个东西。

    三楼是主楼,唯有楼主一人可以自由出入。贴身侍卫,被之为称臣,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其身份,多是江湖亡命之徒,朝廷死囚要犯,异族彪悍猛士。他们驻守在三楼的楼间,十二时辰不换班,不休息,不吃喝,一动不动,俨然成了楼间的一部分。

    此三楼,剑臣可行,剑奴可行,唯有疵奴,贱如蝼蚁,不可上行。他们活动的区域,就只有楼底。就和地上的蚂蚁一样,蚁居地下。

    即使如此,楼底也有分作三六九等。如何分,便是按照赎生台所载的表数来分配。

    向下第一层,是剑奴最活跃的区域,也是赤峰和赤生居住的地方。

    向下第二层,多是老弱妇孺,便是没有赎生能力的疵奴,他们的命运就和这座冥阳楼捆绑在了一起,岁月更迭,一日不倒,他们便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直到死亡。

    或许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结束。

    向下第三层,是死人待的地方,这里尸山血海,除了奴生最底层的收尸奴,几乎没有人来这。

    恰好就在此时,两道身影顺着楼梯从上面下来。两位收尸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腐臭的味道他们早已麻木,就站在楼台间,也不下去,二人合力随手将尸体向下抛去,分量不轻的尸体坠落到地底的时候,发出碰撞的声音,二人应声离开。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有人来清一下,只不过时间一久,就没有人管了。

    “老医奴,还活着没?我来看你了。”赤峰很平常地打着招呼,从楼梯间走出,经过一间间格局单一的房间。

    这里是底下二层,这里的屋子一座挨着一座,有点像监狱里的牢房。门是厚重的铁门,铁链条栓着,里面潮湿阴暗,不像是给人住的。

    “活着回来了?来,让我给你看看,可有受伤。”

    声音微弱,有气无力,病入膏肓的样子。轻柔而又嘶哑,有时让人难以听见,有时让人难以听清。

    赤峰低着头走进屋子,说是屋子却只有不到五十平方尺的空间。(9平方尺=1平方米)

    里面一张糟木板的小床,就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床旁边靠着墙角是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货架,货架也是一块块糟木堆积拼凑起来。

    因为没有多余的空间,赤峰只能蹲着或直接坐在地上,看着伛偻的老叟小心翼翼地摸索。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不用,不用……”老叟连连摆手,“这点小事,怎么能麻烦你呢。”

    “人老了,不中用了,眼花了,看不见光了。”老叟起身,腰板以可以忽略的弧度挺了挺,布满皱纹的右手扶在货架的一角,向后顺势一推,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来,脱离衣服,让我看看。”

    赤峰闻言便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中脱去衣服,结实的肉体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如此将身体显露在外,不是他放松警惕,反而若是老叟做出害他的举动,那他出手的速度,绝不留任何余力。

    老叟习以为常,朝着赤峰身上的伤疤吹了口气,像是眼前有什么脏东西,要将它吹掉。随后一双沧桑的手抚摸他的身体,神情宁静专注,一丝不苟。

    “没什么问题,不出意外能够长命百岁。”老叟咯咯地笑了两声,“你若是离开了这里,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在这里五十年了,每一天都在做着相同的梦,梦见我还是娃儿的时候,争着吵着吃娘的奶……”

    “没有人想回来这里。”赤峰穿戴衣服,一直保持的警惕放松下来。“我弟弟你是看着长大的,他的情况你了解,我想问问有没有法子根治。”

    老叟沉思良久,轻叹一声,“支气管天生缺一,和挛嬖无异,皆是残疾,无法根治。目前看来,赤生的状况良好,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你们出去之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医师,到那时或许会有好的办法。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远离空气稀薄和气体浓郁之地。我记得以前有过一个关于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的古法,只是日子久了,我忘了是记在哪里,这几日我尽力找找,在你们离开前教给你。”

    “多谢。”

    赤峰整日与人厮杀,少与人说话,时间一久,不善言辞,此刻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包含在了这两个字当中。

    老叟摆摆手,不甚在意。

    楼深处,房门虚掩,留有间隙。

    少年坐得身板笔直,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在他的面前,光束照下,在地上投下一个消瘦的人影。

    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一笔一划都像是缝织的线,乍看之下,让人头皮发麻,心里不适,细看之下,一个个字体却是都能让人清晰地辨认出。

    “赤生,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能和姐姐说说吗?”

    虚掩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发出咯吱的声响,惊动屋里的少年,少年回头,看见是方才前来的姑娘。观其面貌,年龄大概和哥哥相仿,因此称一声姐姐倒也无妨。

    “姐姐你还没走啊?和我哥说完了吗?”赤生正要起身,却被走近的女人按住了肩膀。

    “原来赤生是在写字啊,这字写得真漂亮啊!”女人不要钱的夸奖,让赤生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还是除哥哥以外,第一次有人夸自己呢。

    “不过这字写的怎么这么小啊?姐姐看得头都晕了。”女人一手扶额,脸上作出倦意。

    “因为纸笔少,所以我要写小一点,这样就能记住更多的字了。”赤生从被夸奖的害羞中走出来,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姐姐以后有机会出去,一定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的纸和笔。”

    “真的吗?谢谢姐姐!”说到出去,赤生就表现出特别的激动和欣喜。

    “谢就不必了,你能帮姐姐写几个字就好了。”女人伸出白皙的手指,点了点一面空白的纸页,赤生很惊讶,因为女人的手指,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白。

    “姐姐你要写什么?我给你写。”赤生低头伏案,一手握笔,一手平放桌上按着纸面,做好书写的准备。

    “姐姐的名字。”女人轻启薄唇,声音柔和像一阵风,吹进了赤生的心里。神情一恍惚,发现手中的笔被她拿了去。

    毛笔的笔杆夹于拇,食,中,三指梢之间,弯下腰,一缕青丝从耳旁滑下,淡淡的清香,让赤生精神一振。

    笔端触及纸面,手心虚空,运腕而行,一笔一划,轻重缓急,皆有章法,赤生眼睛逐渐明亮,看得入神。等到最后一笔的时候,只见她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在纸上留下一道涟漪,唯美又给人一股孤独寂寞的伤感。

    赤生不自觉地向下咽了口水,只感觉口干舌燥。忍着想要喝水的冲动向纸面上看去,字体精美俊秀,形态自然优雅,让赤生大开眼界。

    “关……粟?”

    纸上是有三个字的,赤生只能念出两个,中间那个字拆出来他认识,可一旦在一起,就不晓得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粟是吃的。可是姐姐,这个字,它怎么念的啊?”赤生问道。

    女人笑了笑,“这个字,等赤生以后学到了,自然就会念了。”

    女人卖起了关子,脸上的笑容落在赤生的眼里,让他想起了教他功课的老夫子,也是这样的笑。

    赤生还想再问,却忽然看到女人的脸色变得非常的虚弱和苍白。

    “姐姐,你,你还好吗?”

    赤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平时自己要是出了什么状况,都是哥哥在身边照顾,如今遇见了别人出事,自己却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没事,都已经习惯了,缓一缓就过去了。”女人苍白的脸堆出笑容,在赤生看来,却是努力地强颜欢笑。

    “啊……该死的咒!老娘迟早有一天要摆脱困厄,离开这个鬼地方!”

    下一刻,女人端正的五官就开始扭曲起来,似乎是不想让赤生看到自己的模样,女人刻意地面朝下,双手紧紧地抱住两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时不时有凄厉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响起,宛如鬼怪,让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赤生伸出手,慢慢靠近异样的女人,比起胆怯,他更害怕女人会怎么样。

    “姐……”咕咚一声,赤生本能地吞咽了口水,这次是因为紧张和恐惧。

    慢慢站起,就当手掌靠向女人的时候,女人猛然伸出手,抓住赤生的手臂,用力一拽,直接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猝不及防,赤生只知道自己被女人向前猛地一拽后,撞在了她的怀里,正当他急忙退步,嘴上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时候,女人却是不肯放过他一样,直接双手将他环抱在怀里。起初赤生还能感受到女人柔软的身躯,让他心头火热,然而转眼之间,随着女人的双臂越发的用力,赤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就像疼痛的时候不自觉地咬紧牙关,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疼痛。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赤生清楚,如果自己不及时脱身,就会被女人抱得喘不过气了,甚至有窒息的可能。

    “姐……你快松手,我快……喘不上气了……呼,呼……”

    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粗重,小脸一片青紫,陷入了轻度的窒息。

    而女人对此置若罔闻,臂力增加,赤生感觉自己后背的根骨都要断裂了几根,剧烈的疼痛感加上越发艰难的呼吸,赤生的脸色终于变得和女人一样苍白,口唇暗紫,强而有力的心跳开始变得不规则,时刻都有昏迷的迹象。

    “呃啊!”

    就在这时,赤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挣脱开让他窒息的怀抱,一开始女人的双臂受到这股力气的抵抗还在压制,然而没过多久,女人身上的疼痛感似乎慢慢缓解,紧抱着赤生的双臂不再那么的用力。

    赤生察觉到这一点,当即奋力将她往后一推,自己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像是不要钱的涌进他的口鼻,然而他却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不同于常人的异处,就在他大口呼吸的时候,女人残留在身上的清香,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窜入他的口鼻,立刻关闭了呼吸的阀门,一呼一吸,戛然而止。

    好在这种状况赤生多是习以为常,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以最小的频率呼吸着,胸部许久才起伏一次。

    女人整理了凌乱的衣襟与混着汗水的发丝,看着躺在地上还有呼吸的少年,知道他还活着,便松了口气。

    折腾了这一番功夫,希望能够达到预期的目的。

    女人如是想着,便不犹豫地走出房门。方才的一幕,无非是她刻意放松压制咒的内力,日积月累的疼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在赤生的面前上演了一场苦肉计。

    “你怎么还没走?”

    赤峰从下面回来,看见女人从楼深处走出来,便知道她到过了屋子。

    “我警告你,别想对我弟弟做些什么,否则我不介意临走前楼里多一具尸体。”赤峰说话的声音很有威慑力,他相信今日他在此说过这句话之后,楼里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做些什么小动作的奴生,都会安安静静地待着。

    “你就这么自信,相信单凭自己就能够完成这最后一次的任务?”女人发出怀疑的质问。

    “是的,我就是这么自信,慢走不送。”赤峰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向楼深处的房间,推开门,只见赤生正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开始变大。

    “赤生!”

    一向冷酷与沉着的杀手赤峰,此刻却是罕见的慌意,走到赤生的跟前,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来,同时手掌按在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为他渡着真气。

    少时,赤生感觉到一股热流缓缓从后背流入五脏六腑,再从五脏六腑流入四肢百骸,最终发散至身体的每个部位。

    “哥,我没事,你不用耗费心神来救我。”

    “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弟,我救你是应该的。不过区区一丝真气罢了,哥一晚上就能恢复过来。”赤峰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赤生能够感觉到身体里的暖流,绝不是赤峰说的不过一丝真气。

    “是不是那女人对你做了什么?哥去杀了她。”

    “没有,没有。”赤生闻言急忙摇头,唯恐哥哥性子一急就跑出去杀人。“姐姐是个好人,她还说以后出去会给我带纸和笔回来呢!”

    听到赤生的话,赤峰不禁皱起眉头,似乎自己的弟弟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一点,不知人之险恶。

    “哥哥,你能不能帮帮姐姐啊?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赤生,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些什么?”赤峰板起脸,在赤生面前少有严厉。

    “没有啊,姐姐她没……”赤生说着说着,脸就莫名地红了起来,虽然他极力地掩饰了过去,但是怎能逃过赤峰的眼睛呢?一见赤生脸上的窘迫,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赤生,哥哥告诉你,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哥哥,你也不能百分百的相信。你明白了吗?”

    赤峰注视赤生的眼睛,认真的说着每一句话,只因为其中的一句,都有可能是保命的关键。

    “哥哥也不能吗?”

    “不能!”

    “我知道了。”赤生点点头,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但是赤峰一看他懵懵懂懂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有明白。

    唉,赤峰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算了,等出去了,再好好教导赤生什么是人心险恶吧。

    手掌从赤生的后背挪开,赤峰深吸一口气,简单地调息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脸上的神情慢慢收敛,最终变得古井无波。

    该开始计划了……

    低下头,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桌面上,一张泛黄的空白纸张一改赤生以往勤俭节约的习惯,赫然只写了三个大字。

    赤峰低声细语,含糊不清,神神叨叨,脑海中渐渐有了计划……

    “关罂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