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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解脱之法

    刚平静没有多久的楼底,再一次迎来动荡与不安。

    奴生们从未见过如此频繁的阵仗,每一次都如同在火锅上过一遍,势必会有奴生被肃清。

    看看楼层间的房门,里面已经十不存一,人影很少见到。

    奈何自己的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就像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而试图反抗的人,已经比他们早一步下去了阴曹地府。

    “孩子!快起来!”

    不顾赤生身体的内伤,毅然决然地把他从床上一把拉起。这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救他的命。

    “师父……”

    赤生捂着胸口,一身气势低迷的站在屋子里,看着老医奴从未有过的慌张在翻箱倒柜。

    “上面正在进行挨家挨户的搜查,要不了多久就会论到咱们。这孩子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老医奴推开遮挡住墙壁的货架,一把从墙壁偷偷开凿出的凹洞抱出襁褓里的婴孩。急匆匆的转过身,来到赤生的面前,二话不说就往赤生怀里塞。

    “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按照为师教给你的法子,日积月累,体内的毒素终会有一天根除。”

    老医奴一边说着,又觉得不放心,在赤生的肩上披了一条自己的长袍,将他的身形给完美地遮挡住了。

    “师父,我们一起走。”

    赤生紧紧抓住老医奴的手不放,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渴望。

    “傻孩子,为师要留下来给你们争取机会,怎么能走呢?”

    老医奴同样的不舍,伸出手抚摸着赤生的头,眼睛闪烁,带着满满的慈爱。

    赤生如鲠在喉,纵有千万声言语,也说不出。

    “出来!出来!所有人都出来!剑臣大人要下来巡查,怠慢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豹子奴腰间配刀,面色比以往更加严肃,洪亮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使得每个房间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所有的疵奴走出房门,有老人,有小孩,有妇人,也有男人。形形色色,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年龄段。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衣衫褴褛,面如土色,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外边逃难的乞丐,实际上拿他们与乞丐相比就是在侮辱乞丐。

    今天甲城的光景不好,我就去乙城乞讨,明日乙城的光景不好,我就再回来甲城乞讨。乞丐最起码还有乞讨的自由,而他们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剥夺。

    他们努力的活着,尽量保持着脸上充满希望的笑容,为那一刻麻木的心脏注入一丝活力,否则他们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最终都逃不过一个结局,那就是自暴自弃,慢慢地等死。但是,这样只会变得更惨。

    众人都被催赶到楼台间,从台上往下看乌压压一片,人群攒动犹如一潭死水,封闭在楼中哪里也去不了。

    身材修长的剑臣站在台上,俯瞰着台下吵闹的局面,宛如菜市场让人应接不暇,心烦意乱。

    “聒噪!”

    剑臣看也不看一眼,右手平举一伸,凶猛霸道的内力如同坚硬的山石,朝着楼台右边的奴生们冲击而去。

    疵奴之所以是疵奴,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能干一些和老百姓一样的体力活。

    而杀他们,恐怕就是在这座楼中最简单的事情。就像现在,剑臣只需运转真气拍出一掌,就会有大批的疵奴随之倒下。

    刹那间哀嚎声尖叫声四处响起,死亡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楼层,绝望的恐慌充斥着每个人的心理,场面一度失控,几近崩溃的人们疯一般地奔向通往上层的出口,那才是他们出去的希望。

    “杀。”

    剑臣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熟若无睹,语气里不参杂任何的情感,似乎台下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他眼中就只是待完成的任务。

    听到他下令,三位嗜血磨牙的剑奴罕见地面露犹豫之色。下面这些人当中,不乏效忠追随他们的。

    每月的保护费,给了这群疵奴最大的安全感,只要我交了钱,就会有剑奴大人保护我,这个念头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甚至一度成了他们信仰的保命符。

    因此台下始终有一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别人都在着急忙慌地逃命,唯独他们抬着头,仰望杵立在台上的三人。

    白衣男子和身似水塔的壮汉都没有动作,目光落在中间的豹子奴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如何反应。

    “剑,剑臣大人,把他们都杀光吗?”

    豹子奴自知不能沉默太久,不然性情不定的剑臣都可能会交代着他们一起收拾了。

    别看他们平时里在楼底下如何的威风,一旦站在这些剑臣的面前,通通都和孙子一样摇着尾巴,大气不敢喘一个。

    “不杀光难道留着过夜吗?”

    剑臣一句冷漠的反问,直接将豹子奴要说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是尊主的命令,请记住你们也不过是这楼底下的一员,你们若是不想干,后面的人多的是,随时都会有人来取代你们。

    就像你们取代了某个不听话的剑奴一样。”

    剑臣言毕就不再言语,双手负后一脸淡然地看着台下,此间事情似乎与他无关。

    豹子奴似有所悟,脸上犹豫的神色逐渐变为果决。轻功一跃,跳下楼台,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银光接着血光,成了楼层最耀眼的存在。

    另外两个剑奴见到这一幕,纷纷开悟,真气运行,二人分别跳进人群中,大打出手。

    众人彻底绝望了,连承诺保护他们的奴主都开始对他们大开杀戒,心中那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崩溃。

    仗着人多势众,他们犹如潮水一般向楼道里涌去。

    地下一层的奴生早在不久前就经历过了一遍肃清,此时都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听到外面突然爆发的动静,劫后余生的奴生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又陷入了一阵恐慌当中,浑身颤栗,瑟瑟发抖。

    从地下跑上来的疵奴这一层几乎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无比顺利地进入了通往一楼大殿的通道。

    正当他们感到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时,殊不知大殿内的奴生们早已经等候多时。

    每个人手持刀斧,最前面还有一排弓弩手。

    “私逃者,杀无赦!”

    面部僵硬的剑臣给人与生俱来的无情与冷酷,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周围的奴生都感到彻骨的寒冷,外面的深秋,都未曾有过这般寒冷。

    赤生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让人看不出他的身形。实际上此刻乱成一团,也没有人去注意到他。

    赤生向后看去,汹涌的人潮已经将他和腿脚缓慢的老医奴冲散,一旦踏出这一步,就绝不能回头,回头就是死。

    看今日的情形,明显就是楼主赶尽杀绝,至于为何,或许也觉得疵奴无用,白白浪费了那么大的地方。

    关键少了他们,整座楼就会清静不少。

    从地道口出来的第一人,尽情的展开怀抱,脸上抑制不住地欣喜,那扇近在眼前的大门,只要穿过去了,就能……

    他的幻想还没有开始,就被一箭了结了。低下头看插在胸口的利箭,上一秒的欣喜荡然无存,只剩下灰败的脸色和暗淡的瞳孔。

    刹那间一轮箭雨齐射,不明状况的众人纷纷仰翻倒地,躲过剑奴的屠杀,却没能躲过大殿的埋伏。

    “横竖都是死,老子和他们拼了!”

    人群中的汉子开始调转方向,从冲向大门到冲向通道对面的奴生,发出的呐喊,是不一样的。

    一部分人继续冲向大门,虽然外面漆黑一片,但是无法扼杀他们生的希望。

    一部分人冲向手持刀兵的奴生,断我生路者便是我仇敌。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箭矢的攻势开始显得势弱,已经有人冲过去了大殿,与那大门也只不过七步的距离。

    赤生自然是想跟着大部队一起冲出大门,然而一群糟汉子连拥带挤,瘦小的身板就像是飘落在河面上的落叶,只能随波逐流。

    慌忙之中,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赤生惊得回头,只见一张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师父!”

    见到老医奴没事,赤生大喜过望,一时间忐忑不安的心也稳定了下来。

    老医奴点点头,意在使赤生放心。然后目光看向前面一个身穿粗布,胸间露出一条缝隙的汉子,低吼喊一声,“准!”

    那汉子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回头,一张刚毅的脸庞就出现在了赤生的视线里。

    “老医奴你们还在这儿干嘛!赶紧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老医奴没有想到汉子回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神色动容,事先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了。酝酿一阵之后,老医奴抓住他的手,对他说道:“准!你听我说,我们是逃不出去!”

    “老医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兄弟白白的死在这里吗?”

    汉子义愤填膺,无法接受老医奴说出这种话。

    “此非吾之愿,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的死在这里。

    赤生,把衣服打开。”

    汉子搞不懂老医奴的意思,见他吩咐少年打开衣襟更是一头雾水,直到少年将遮蔽的衣袍拉开的那一刹那,他才明白老医奴的意思,也才明白为什么这少年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怀里藏有什么宝贝,害怕被自己抢去。

    “这,这是……”

    汉子还想仔细看看,衣袍却被赤生迅速遮上,但即使如此,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这是素娘生下来的孩子。”

    得到老医奴的亲口承认,汉子回过神来,眼前变得无比坚定,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老医奴,你们快走吧,有我们兄弟几个在,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还是可以的。正如你说的,就算死了,我们也不是白死。”

    汉子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赤生却大受震撼,能够感受到汉子说话的语气中那股视死如归的决心和意志,让他深受感染,不由得肃然起敬。

    “好样的,老叟没看错人。”老医奴微笑着说道,而后面色一凝,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叟可没想走。”

    “这座楼困住了老叟大半生,是时候还有个了结了。”

    “师父!”

    赤生闻言顿时急了,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他说什么也要把老医奴给拉走。

    “孩子,保重,好好活下去。”

    说完,老医奴一狠心,伸出双手扶着赤生的双肩向后一推。

    赤生猝不及防,亦不知道老医奴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向后踉跄数步,方才站稳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向外走去。

    正当赤生焦急万分之际,忽然感觉到怀里一阵异动。

    孩子醒了,这是赤生的第一想法,仰起头四周观望,老医奴夹在一群汉子中间,步步为营,像是一条防线为身后的众人挡下奴生的攻击。

    远处的剑臣像是没了耐心,右手一挥,面前的奴生得着命令,当即把兵器举的高高,皆是杀人索命的利器。

    他们步伐如一,杀伐果决,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所到之处,鲜血四溅,铮铮铁骨的汉子在他们面前咬牙坚持,然而血肉之躯岂能与兵刃相抗,所谓的刀枪不入也只不过是只存在脑海中的幻想。

    眨眼之间,血肉横飞,浓烈的血腥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

    众人都被这股血腥所刺激,奴生越杀越觉得顺手,全身上下渐渐被鲜血染红。疵奴的求生欲越发旺盛,红着眼睛奔向门外,不是疯魔胜是疯魔。

    “若是跑了一个人,你们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剑臣站在大殿之上看的一清二楚。

    还在四处袭杀的奴生闻言,立即扭头向大门看去,只见最前面的疵奴已经触摸到了殿门的门槛。

    “关门!”

    奴生当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咯吱声响起,谁都能够看到两扇高大的门在徐徐关闭。

    赤生暗道不好,脚尖起步,在大殿中噔噔噔地跑起来。

    跑步的动静登时引起了奴生的注意,当即便有两个身影从混乱的人群中窜出来。一人持剑来刺,一人拍掌而来。

    赤生精神一振,向后仰身,避开手掌,而后上半身侧移,噗的一声,剑刃刺穿袍袖,赤生只感觉腋下一凉。

    危机时刻,赤生用胳膊夹住半截剑刃,奴生感觉不对,想要把剑收回来的时候,剑刃却像是没入了一块巨石一般,如何用力也拔出来了。

    试了三下,奴生果断弃剑而去,得出的结论,对方内力深不可测,心生畏惧。

    赤生见状反手将剑拿在自己的手中,直指前方,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人群的最后面,奄奄一息的老医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赤生冲出大门的身影,正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好……”

    话音落下,合眼断气,一世奴生就此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