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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后手

    万勰帝又看了一遍薛石隐写的卷宗。

    这个银台司的执笔,能将繁复庞杂的几个案子从头至尾写得如此清晰不紊,字词精准又不拖泥带水,笔力着实不浅。

    “何吉安。”

    “奴在。”

    “让苟仲来见朕。”

    苟仲穿着一身翠绿的官袍,这锦袍中央用孔雀翠羽绣制。

    他的脸不再有风刀霜剑的痕迹,反倒多了一些养尊处优的白净。纱帽刻意做得大了些,压住左脸旁的木头假耳。

    “微臣叩见陛下。”

    “免礼,赐座。”万勰帝挥挥手。

    何吉安刻意将凳子摆得靠右一些,这样,苟仲微微侧脸,将假耳转过去。

    “苟仲,你上的折子朕看了。杭州的案子,卿如何看?”

    “陛下,银台司只抄录卷宗,不敢妄评。但有几件要紧之事不曾记录在案,故此,臣斗胆启奏,恳请陛下赎罪。”

    苟仲站起身,扶了扶纱帽,从袖中取出几页纸,交由何吉安转呈皇帝。

    万勰帝打开那几页纸,说道:“朕赦你无罪,说罢。”

    “谢陛下,其一,中秋节纵火案。微臣派去的执笔薛石隐正巧在西湖上,坐在船上游湖赏灯,亲眼看见钱六爷的船着火,又亲自将小将军赵丏从水中救上船。

    船上的问话已记录在这纸上,赵丏并不知晓起火缘由。后绣衣直使的指挥使萧大人让薛石隐莫要插手此事,此案主审又为明王殿下,执笔便只做了全程抄录。”

    万勰帝点点头:“继续说。”

    “其二,中秋夜西湖上,有一名鹤喙楼的死士,被绣衣指挥使萧大人擒住,执笔薛石隐受命前去验尸,口中残留毒囊碎片确与之前所抓鹤喙楼死士的毒囊碎片一样。”

    “这事,朕已知晓。”

    “可有一疑点。”苟仲又从袖中取出第二张纸,呈给何吉安:“皇上请过目。此乃西湖湖面图。”

    “说下去。”万勰帝铺开纸。

    “红圈之处为钱六爷的船着火之处,绿圈为绣衣使者发现鹤喙楼死士之处。两地相隔约有五里。发现鹤喙楼死士之时,船刚烧起来。便是顺风顺水,也不可能在几息之间游到五里之外。”

    万勰帝面色冷峻:“依卿之见,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微臣不知,但银台司薛石隐曾在着火时,第一个登船救人,并试图找寻火源。登船之时,船头着火,船舱内只有浓烟,船内空无一人,若非船上其他人作证,没人知道钱六爷和花娘紫云曾经也在这船上。”

    “这一点,朕看杭州府审案的记录也提到过。说抓住的女死士是为了引开绣衣使者,让钱六爷等人逃脱。”

    “是,花娘紫云的供述,着火后钱六爷跳入水中游走。府衙结案,将钱六爷归为鹤喙楼杀手,纵火只为刺杀小将军。

    此结论有几个疑点,一,钱六爷口中毒囊与鹤喙楼死士毒囊残渣不同,二,船头的火起得太偏了,伤不了任何人,三,根据银台司的记录,鹤喙楼被发现至今,他们杀人只用鹤喙锥。”

    苟仲说得字正腔圆。万勰帝的心底逐渐泛冷,明王在做什么。

    “还有一事,微臣治下无方,恳请陛下治罪。”苟仲跪了下来,额头点地。

    还有?!万勰帝眉头紧锁,眯着眼打量着台阶下的苟仲,眼角的皱纹微微抽动着。

    “何事?”声音如坠万年冰窟。

    “那名鹤喙楼死士的尸体,验完之后,绣衣直使埋在了杭州城北的一处坟地,这坟地所葬之人都是无人认领的罪犯。

    由于纵火案涉及鹤喙楼死士,执笔薛石隐便擅作主张,去年腊八之前,下了一场雪,趁着天冷,尸体不易腐臭,他将尸体取出,亲自押运至京城,由银台司仵作再次查验。”

    这么说,明王在公堂上所验之骸骨并非真正的那名鹤喙楼死士!赵丏之妻还能指认那复原的容貌是申氏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大胆!”龙颜大怒,声音绕梁不绝。

    苟仲取出一个牌子,高举过头:“此乃沿路文牒,臣绝无半句虚言,微臣愿意与执笔领罪受罚。”

    “既然如此,公堂过审时,你这执笔为何不说?”

    “陛下赎罪。主审之人是明王殿下,画骨师又是宁妃娘娘带去杭州的。银台司本就只负责抄录,自然不敢在公堂之上贸然置喙。只得记录后直报陛下,以求陛下圣裁。”

    “这么说,还是朕的错。没让你银台司主审。”万勰帝冷笑道。

    苟仲匍匐在地:“微臣不敢。”

    万勰帝站起身,走下台阶,绣着狰狞巨龙的靴子停驻在苟仲假耳耳边。

    天知道他多想狠狠踹掉苟仲的假耳,让眼前这人从此不敢再进朝堂。但他不能,还要留着苟仲安抚苟家,用以制衡绣衣直使。

    整个书房寂静得令人窒息。

    严寒之日,伏在冰冷地砖上的苟仲额头渐渐渗出一颗又一颗的汗珠。

    “银台司主判苟仲,隐瞒不报,贻误案情,着收回翠羽袍,罚俸一年,银台司执笔薛石隐降为行走,罚俸两年。”

    收回翠羽袍就只能着普通官袍,与后宫褫夺封号无异,算是重罚。

    “谢陛下恩典。”苟仲趴在地上,身子伏得更低。心道:薛石隐这招后手,要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才能致命。

    万勰帝气得不轻。

    走在猩红色的宫墙之下,步伐时大时小,忽正忽斜。

    何吉安抬起双手,想要搀扶,但他素知万勰帝的性子,此时安抚无疑是火上浇油。

    唉……明王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何吉安默声跟在万勰帝身后,偷偷给远处的小太监们使了一个眼色。让徒子徒孙们都退远一些,以免丢了性命。

    万勰帝穿过宫苑,路过一座石桥,突然驻足:“何吉安——”

    “奴在。”何吉安小碎步向前跑。

    “你说,苟仲是谁的人?端王?平王?”

    乖乖,这是一道送命题!

    何吉安苦着脸,跪了下来:“陛下,别人怎么想,奴不知道。奴本就是残缺之人,能在陛下身边伺候,实属三生有幸。奴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任谁说什么,奴也不会听不会信,更不会背叛陛下。”

    这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没有回答,还顺带表了忠心。

    万勰帝看他皱在一起的脸,心情缓和了不少:“谄媚!”

    何吉安知道自己答对了,顺竿爬着:“奴谄媚也就谄媚陛下一人。”

    “行了,起来吧。”

    “谢陛下不杀之恩。”何吉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有意无意地踩着了自己的衣角,又摔了一个狗爬。

    万勰帝哈哈大笑,向前阔步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