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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归 一

    藏星宫,鸿易楼,柳维扬平时最喜欢静修观景的高处阁楼。

    一个身影,战战兢兢,二步并成一步,跌跌撞撞的跑上鸿易楼的冗长石阶。

    柳维扬已经站在楼上,看着来人狼狈的身影,暗自偷笑:‘慕容狂,你的对头待你实在不薄。’

    喜色只是一念间,她看着一条路,她走过多次的禁忌之路,所谓私自逃离者的必经之路,令多少人闻路色变。当年藏星宫的覆灭,也是因为这条路。

    当年云易还是鸿,为了救出被困教中的柳维扬,不顾生死,独自闯了进来,他这一闯不要紧,自己九死一生,也促成了多年后藏星宫的一夜覆灭。

    如今的这条路,柳维扬已经将其添加了许多变化,变化再多她也是有办法控制的。毕竟是云相忆要走,她还是徇了私心,关闭了要命的机关,不过,她也希望借此机会给云相忆一次历练,这条路说来容易但也非等闲之辈过得去的。

    然而,从古至今,百密总有一疏。

    “宫主,慕容狂带着少宫主要硬闯禁地,放还是不放?”来人正是刚刚在石阶上奔跑的人,如今累得气喘吁吁,看他胸前一条口子,是剑划过的痕迹,自脖颈到胸口,并没有血痕,看来并没有想杀他,否则单凭这剑的锋利,他现在的行动就可以被称之为诈尸。

    他恭敬地伏着身子,手执藏星宫护卫专属佩剑,立在柳维扬身后。他瞧不见宫主是什么表情,许久也没个动静,心中不免有些疑虑,但也不敢多问,默默地等着。

    “你说呢?”柳维扬这一声来的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随口做了回答:“放”。这放字一出口,他就意识到,恐怕又要被数落一番。

    柳维扬回过身,却是笑着的。:“锦儿,你这孩子,装成这副模样,实在好笑。”

    “哈哈”苏如锦直起身来,不见了之前的慌张,身姿挺拔,秋水星眸。他扯大个嘴巴,露出泛着月色光晕的牙齿,一手忙去遮。另一只手却按住腹部,“哈哈”。

    柳维扬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苏如锦会败给慕容狂?就算她肯相信,整个藏星宫的人相信,恐怕那慕容狂都不会相信。再者,苏如锦气质如玉,冰洁通透,眼波流转间的出尘神态世上除他之外绝无仅有,再高明的易容术面对这样一幅皮囊也无可奈何,纵使形变了,那神却是无可更改。

    在柳维扬看来,苏如锦那里都好,样貌,武功都是上乘。唯有他那孩童心性,嬉笑怒骂,总也收敛不了,整天嘻嘻哈哈,逍遥于世外。

    江湖上,人人得知冰面情冷的杀星慕容狂,却很少有人知道藏星宫还有个比慕容狂更可怕的苏如锦。即便是有几个知道的,大多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惊恐的抓皱被褥,看梦里那妖娆魅影,衣袂挥转间,只觉得花落一地,殷红点点,如若花雨。

    猛然发现花中血腥越发浓重,看看周围,沾上身的哪里是花啊,如花的剑,像长了根直入皮肉深处的茫刺,击碎骨骼,穿过身体继续飘飞。血被无情的放着,处处要害。

    “啊!”他想起了该有的疼痛,他是幸运的,他没像那些人一样醉着死不知痛,他清醒了,痛了,他活了下来。

    冷汗打湿了衣物,有人终于又从这梦境中挣扎出来。眼前明月正洒遍窗外的竹林,清辉一片。他不知道还要在整个竹屋里住多久,只是那个人说他还会回来。他就在这里等,他只想问问他,为什么,唯独不杀他。

    他其实不该在这里等的,因为等来的人不是他。不是那个释剑如花,笑靥千秋的苏如锦。

    沈昀在夜幕下,望向深远的竹林。他的心很空,不知所措。手中的洞箫,染上了斑斑血迹。他记得苏如锦说过,这血是抹不掉的了。抹不掉,本该抹不掉的那杀父杀母的仇恨,不也被你轻易地抹掉了吗。沈昀用力的抹着,他急切的想擦掉洞箫上的血迹——父母的血迹。

    一场杀戮,沈昀看在眼里,他被绑在高台的柱子上,动弹不得。口中嗯嗯的低吼着,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兵分四路,一同杀近沈家。

    他看到家丁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他看到弟弟妹妹被拉成一排砍了头。眼睛是模糊地,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象,可他偏偏是个清明的孩子。他听得见母亲的哭泣声,母亲的头高高的抬着,凝重的看着他,眼神中有恐惧,也有欣慰。他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只是温柔的将母亲拥入怀中,手中还握着洞箫。

    父亲移过视线,看着高台上的沈昀。他想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无限的怜爱,最后一个笑容送给了他自己的长子,随后,他和她的血溅落一地,其中最鲜艳的那两滴,滴到了那支洞箫上。

    蒙面黑衣人带走了沈昀,他实在没有慕容狂幸运,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而慕容狂知道许多,但谁是真的幸运,谁又明了。

    数日,浑浑噩噩的颠簸后,他遇到了那个人。他本以为那是一场梦,可当那如花剑雨袭来的时候,他清醒了。那人杀了他所有的仇人,抹杀了所有的仇恨。沈昀看着自己的伤,他是想死的,报仇的愿望被瞬间打成碎片,他的存在一下子没了意义。他闭了眼等死,万念俱灰,轻易地便晕倒了。

    苏如锦把他抱在怀里,沈昀醒来的时候脸扑的红了。“姐姐”低低的一声,无力的手垂下了想挣开怀抱的手。

    “哈哈哈.....”“这孩子,才多大就想女人了。”苏如锦抑制不住的笑着。

    沈昀努力睁大了眼睛,这姐姐的声音好爽朗。

    “我可是哥哥,看清楚噢。”苏如锦放平了沈昀,让他稳稳地躺在床榻上,自己却很正经的平整衣衫。

    沈昀傻傻的看着他:这么“漂亮“的哥哥。“哥哥”他试探性的呼了一声。

    “唉,乖。”苏如锦朝他挤弄着眼睛。

    嘴却嘟了起来:“真是的,早说我不来,衣服弄这么脏,好在云妹妹不在,不然她再也不会理我了。”他自顾自的抱怨着。

    沈昀却惊讶的看着他,被他那副模样逗的笑了出来,紧接着全身的痛楚又让他皱起了眉。

    苏如锦挪回床边,他的一身白衫,星星点点的血迹,密密麻麻的,他能怪谁呢!“霰花剑”自会带来这样的后果,不过要不是这次出了点儿小意外,他倒也不会落得个狼狈。

    他只不过着急的向前多移了半步,又在鲜血横流的紧要关头冲过去抱住沈昀。如若不然,说不定,微笑着振振衣衫,大步流星的哼着小曲儿,早就跑到茶楼品茶听曲儿去了。

    苏如锦给沈昀整整被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袖口一甩,一支洞箫滑了出来。“收好。”

    沈昀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接过洞箫,紧紧握在手中,他看到了上面两滴血迹,伸手便去擦。

    “擦不掉的,这血,我擦过了,对不起。”苏如锦原本笑意融融的脸,带上了几分歉意,可怜兮兮的盯着沈昀。

    “哥哥”!沈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微的摇头,擦掉擦不掉又能怎样呢,都没意义了,活着与死了,不也一样吗,他低下了眼皮。

    “哥哥,我想死。”沈昀叹着气,别过头去。

    “不要嘛!”

    沈昀一惊,手竟被握住了,他忙转过头,这一转,他就呆住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与他四目相对,眼中竟是带着些许水痕的。他提着一口气,没敢吐出来。

    “活着多好,有美人看。”声音很温柔,沈昀没敢相信,这声音发自于那个哥哥。他只觉得暖暖的,心中冻结的花都开了。

    他有些渴望着什么,是活着?还是......他不知道,只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那惶恐,柔弱,泪痕满满的脸。可这张脸像极了那张淡定,坚韧,无懈可击的脸。它属于他的父亲,他一直崇敬的父亲。沈昀的眼泪止住了,是啊,只有活着,他才能再次看到那张脸,属于他也属于他父亲。他被握着的手感受到了来自己对方渐渐加深的力度,这就是鼓励吧。沈昀呼出一口气,用力的反握了回去,是接受,也是感谢。

    苏如锦笑了,想起了相似的一幕。

    “姐姐,我想死。”苏如锦闭着眼睛,头扭到一边。

    柳维扬守在门口,对苏如锦她心灰意冷。握剑的手抖着:“那好吧,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活着的死人。”

    “不要嘛”

    “相忆”柳维扬吼了一声,身边的云相忆已经冲到床前,握起苏如锦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活着多好,有美人看。”云相忆柔柔的,像只黄色绒绒的雏鸟。

    “活着多好,有美人看。”苏如锦记住了这句话,那时的云相忆五岁,五岁的云相忆救了他的命。

    每在生死关头,你若当他是孩童那么你错了。有那一处隐隐的痛,让他走不进全然的洒脱,有那一处些许的温柔,让他舍不下作为凡人的欢乐。你见他笑了,有时是他哭了。

    霰花郎,拈花笑,舞破金陵,鲛珠绕。霰花郎,醉花俏,剑断前尘,锦瑟——不成调。

    沈昀在这月下,竹屋的清香终究会让他平静下来。是啊,抹不掉的,我信了你了。沈昀仰头望月,微微叹息“六年了,你是不会回来的吧——苏如锦。”

    同一轮月下,苏如锦的“哈哈”笑声在整个鸿易楼回荡。

    砰~西方天际,一团烟花炸开,转瞬消散。柳维扬感到一丝凉意。

    “是你开的机关?”柳维扬问向苏如锦。

    “呵呵,是啊!”苏如锦突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的直视西方。

    柳维扬意识到,苏如锦已经在她之后调试了机关,到底是什么局面,她也无法预料,心情夹杂在放心和不安之间。放心是因为,无论他苏如锦开的什么机关,绝对不会下什么杀手,再者,有慕容狂在过那些机关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千万别出意外,出了那一关。不安在于,苏如锦向来喜欢跟不苟言笑的慕容狂开玩笑,这次绝对不会例外。还有相忆,必竟是她的心头珍宝。

    “姐姐既然有意放,又何必瞒着锦儿,好好的衣衫又被糟蹋啦。本来我以为姐姐是铁了心不放他们,所以我就去给云妹妹解了浮生一曳,又硬抢来慕容狂的归鸿划了自己这么一道子,听到慕容狂那小子说了句谢谢,我那个欢喜啊,紧接着就去开动机关,没想到姐姐已经先我一步动了手脚。原先的得意一下子全没了,竟然是姐姐和慕容狂一起骗过了锦儿,可恶的慕容狂谢什么谢嘛,直接说真话就完事啦,又被他耍了,所以......。”苏如锦一脸坏笑。

    “所以你就连姐姐一起耍,报这一谢之仇。”柳维扬扬眉,饮了一口茶。

    “哈哈,只是拉姐姐一道看场好戏。”说着苏如锦也入了坐。

    柳维扬,一手已然伸出,直接掐上了他的脸颊。“哎呀,姐姐。”

    “戏若好看倒也罢了,万一横生了枝节,伤了相忆,你这脸蛋儿怕是要开花了。”柳维扬说是这么说,手的力度却是温柔。

    “姐姐怕是舍不得的。若是伤了云妹妹一丝一毫,我苏如锦就答应姐姐再入江湖。”

    柳维扬从苏如锦的脸上看到许久未见的严肃神态,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原本的苏如锦。

    “看来,相忆这一伤在所难免了。”柳维扬收回了手,神色说不出的深远。

    苏如锦,似笑非笑。“看!”天际,一处烟花,腾空而起,升至高空,一团金色的花横着划破了半边天,散了开来。

    “开始了。”

    “恩。”柳维扬目光只在茶杯里,苏如锦冷峻面容的投影,似曾相识,太久未见。

    他们俩的这一夜,将是无眠。

    “啊~”

    “相忆”慕容狂一跃身,挡在了云相忆的前面。

    “狂哥,这是什么呀!”云相忆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小红球突然从地里窜了出来,一直穿上天空,吓的她叫了出来。慕容狂已经在她身前,她偷偷瞄向了那团红红的小东西,随着它的升高,头也渐渐抬高。“砰”天空开出了一朵花。

    “真好看啊!”云相忆有些惊呆,喜悦的发出赞美之词。

    “苏如锦!”慕容狂冷哼了一声。

    “阿嚏,阿嚏。”苏如锦连连打着喷嚏。

    “锦儿,着凉了?”

    “没事儿,怕是慕容狂在心里偷骂我呢,哈哈。”

    烟花尽了,天空又暗了下来,云相忆拉了拉慕容狂的衣袖。“苏美人,他怎么啦。

    “他没事,有我呢。”

    “嗯,狂哥哥。”

    “跟在我身后,别乱想,也别乱看。”

    “嗯”狂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有些阴森,云相忆隐隐有些发抖。眼前的林子也太黑了,不免身形向后退了退。

    “别胡思乱想了,相忆。”慕容狂已经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到云相忆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

    “噢”云相忆小跑着跟了上来。

    慕容狂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个孩子啊,尽管他也大不了她多少,但多年的江湖游走以及沉重的家族使命让他成熟了太多。也许还是太早,但是对于慕容狂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毅然决然,带着这个丫头踏上了藏星宫的禁忌之路——不如归。

    子规啼,不如归,倒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