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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雨中轻诵《楞严经》

    同样一场秋雨,落在西苑中却是不同的氛围。

    风急雨骤,一道道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噼里啪啦的,听得人心凌乱。大殿中门大开,秋风卷起重重帷幔,袅袅升起的龙涎香也被吹散。

    “刚才在街上有人行刺?”

    乾帝坐在帘后,斜倨着,声音同样的自信与威严。

    “禀陛下,尽在掌握!”

    “听说是清微符箓,铜甲兵为你挡下了。”乾帝顿了顿,饶有兴致道。

    “符箓是清微派的,人却未必!”李严理了理冠带,不紧不慢道,“眼下长安鱼龙混杂,总有几个不开眼的。”

    “鱼龙混杂……也未尝不好;”

    乾帝坐直身躯,沉吟道:“罗天大醮还离不开这些修行人,那正一观如何?”

    “密切监视中;”李严点点头,青紫面孔显得格外凝重,“倒是大兴善寺尤其注意!”

    “那图澄在大兴善寺作九幽鬼神变,穷尽三十年修为;还有东林寺和尚,宣扬弥勒下生信仰,更不用提继承善逝衣钵的那位……”

    “本朝崇道,对和尚也足够优待了!”乾帝随意点评了句,“姑且等罗天大醮完成,待朕修行精进,十八伽蓝神再不可挡……”

    “至于素和尚,管他西天那一尊神佛转世!”

    说话间,秋风也为之一滞,只剩下越发恢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圣人以神道设教,天下服膺…….何况陛下祖上与老君同源,天上人间,无不宾服!”

    望着帷幔后的身影,李严迟疑了瞬,还是提醒道:“两界壁障封印,大兴善寺勾动人间九幽,终究要提防些…….何况是在罗天大醮的当口!”

    “有山河社稷图在,长安城出不了岔子,只要罗天大醮顺利,朕将彻底掌握玉京金甲符图,入主造化天宫......三界将臣服脚下!”

    “和尚们还说什么末法时代,狗屁不通……到时万民想要什么,朕给什么,无外乎风调雨顺,衣食富足罢了!”

    李严听着,眉头微蹙,只好埋头道:“陛下说得是!”

    不知为何,他总感到一丝隐忧,仿佛往事的阴影随时要覆盖过来。

    “卿家没先前自信了——”

    乾帝微叹了声,重重帷幔骤然落下,袅袅香烟弥漫在大殿中。“当年王屋山的事,也该彻底放下了!”

    “劳陛下惦记…..”

    李严抬起头,望着升起的轻烟与帷幕后威压的身影,正色道:“王屋派抱残守缺,即便断了传承,也不足为惜……何况传承之宝早已不见!”

    他是指王屋派那截轩辕剑,但不敢直说。

    “没什么好避讳的!”

    乾帝挥了挥手,轻声叹息道,“毕竟是斩过上古蚩尤的轩辕剑,朕被伤到也不意外……可惜不能为朕所用!”

    “朕倒是想起十八年前的老叟,修为不高,那副河图的确非凡…….”

    “还是得早些入主造化天宫!”

    他思索片刻,算是为这桩君臣对话作总结了。

    “是!”

    李严点了点头,忽然明白隐忧从何而来。

    ——不久前朱雀街上,除了放符箓的那人,好像还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他。

    ……

    ……

    大行善寺,中门。

    “僧道司那些人真是阴魂不散!”

    水玉儿挤在人群中,指着胸前印有八卦符记的道士,忿忿地道。秋雨濡湿了她的睫毛,晶莹盈的,透着几分可爱与稚嫩,只是瞳孔还残留几丝惊惧。

    刚才以罗浮道法观鬼神图,栩栩如生,连神魂也似引动,这让年幼的她感到恐惧。

    “似乎是冲那人……来的?”

    朱子琳眉头微皱,刚才瞥见一副似曾相似的面孔,可转眼就消失了,只剩下衣衫褴褛的和尚站在原地。

    “你说得对,僧道司着实可气!”

    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眼中不时瞥着图澄大师、以及中门画壁上鬼神图。

    师傅曾经说过,大兴善寺有十八护法伽蓝,故而不受山河社稷图影响,怀中碧水烟罗这等杀伐之物也有感应。

    只是为何此时成图,沟通九幽?

    “琳姐姐,刚刚为什么在朱雀街上……唔,跟踪?”

    水玉儿扯了扯道袍,仰头问道。

    她一直好奇为何琳姐姐对僧道司司丞李严有那么大敌意?

    “小孩子家家,少打听些!”

    朱子琳回过神,脸色微嗔,捏了捏她的粉颊,“这是为你好!”

    水玉儿翻翻眼皮,淘气地白了一眼。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有如瓢泼,善逝种下的两株古柏孤零零立着,叶片响动声也掩盖在雨中。

    鬼神图初成的震撼渐渐消退,众人开始散去。凄风苦雨中,谁愿意面对一幅栩栩如生的九幽炼狱呢?即便在大兴善寺,即便有图澄大师讲法…….

    除了修行人。

    片刻功夫,偌大中庭人便少了大半,除了少数胆大的百姓,便是从大乾各地来的修行人了。

    他们鲜有出身名门,故而基本在凤初、琴心两境,但也不乏腾云境真人——粗略一算也要八九名。或三三两两交谈,或凑到鬼神图前揣摩,也有大胆上前向图澄讨教的。

    甚至有些面皮深色的白袍僧人,怀中挂着念珠,修为也不弱,应该是月轮国桑耶寺了。

    “大兴善寺究竟是什么态度?”

    朱子琳将目光收回,落到衣衫褴褛的苦行僧上,只见他沮丧地回到画壁前,冲图澄耳语了声,似乎在说早已消逝的蓝衫道人。

    图澄含笑示意,随即转过身,一对身着百衲衣的僧人上前,手捧宝瓶、法螺、妙莲、金轮等佛门法器,梆梆的木鱼也敲响,雨中显得格外悠长嘹亮。

    众人识趣的退下,苦行僧也盘膝端坐,图澄大师环顾了眼,望着来历各异的修行人,开始吟诵经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只桓精舍。”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关内腔调,夹杂在哗哗秋雨与木鱼声中,一点也不受影响。

    “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

    “……”

    “这是什么经?”

    水玉儿听得一头雾水。她自小在岭南罗浮山长大,还没听过和尚讲经,只知道五眼六通、灌顶、观想之类的。

    “这是,好好听着!”

    朱子琳感应到碧水烟罗的流淌,诵经声中仿佛有清净梵音、天女妙声响起,正是护寺十八伽蓝应和,不由凝神细听。

    佛家修行与道门不同,先习佛法,后得神通;而便是大乘佛教最重要的经卷之一,传闻末法时代,先灭,其他经典也跟着消失。

    “图澄大师定有深意!”

    透过哗哗秋雨,鬼神图如真似幻,盘膝端坐的图澄现出宝光,身后法螺也隐然响起。

    民间流言她也曾听闻,所谓末法时代、永夜降临……甚至东林寺宣扬弥勒降世、建立人间净土。只是她向来不以为意,佛道两家路径不同,道门自有广成子与三清道尊。

    “只是灵气衰微,于道门不利……”

    朱子琳暗暗地道,“先衍鬼神图,后讲,在水陆法会的当口,真不知如何?”

    兴许是心绪不定,又或是没有根器,片刻功夫耳畔梵音渐消,十八伽蓝不再有天音应和,只剩下图澄声音、与木鱼一并,在秋雨中弥散。

    “阿难。即从坐起。闻佛示诲。顶礼钦奉。忆持无失……”

    “……”

    诵经声中,往事涌上心头,朱子琳脸色悄然黯淡,身子也微颤着,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水玉儿正骨碌望过来。

    “琳姐姐也听不下去喽!”

    水玉儿声音稚嫩,浑身淋得落汤鸡似的,脸上仍笑吟吟的,仿佛什么也影响不了心情。

    “姐姐没有慧根……”

    朱子琳摊了摊手,望见大兴善寺众僧听得起兴,桑耶寺的白袍僧也纹丝不动,而道门众修大多起身。

    这时,两位年轻道人轻轻走来,淡蓝道袍雨侵不透,发髻油亮、各别了根碧簪。为首的白净些,背负长剑,右手持着黑如意;后一人鼻梁高耸,显得冷峻而孤傲。

    “即便是佛门圣地,经典在前,我三清座下还是难得一二!”

    为首那人凑上前,不由分说道:“小道沧溟派沧凤子座下宁浮生——”

    “颜崇!”

    “觉得出姑娘身怀重宝,斗胆上前,敢问出身何处?”

    沧溟派?

    怪不得觉出碧水烟罗?

    朱子琳面不改色,冷冷地抱拳道:“霍桐朱子琳,这位是罗浮派的水玉儿!”

    “失敬失敬!”

    宁浮生讪笑了声,深感长安卧虎藏龙,不久前终于攀谈上的玉枢子不提,原来霍桐、罗浮两派也来人了。

    图澄大师的讲经还在继续,朱子琳已没有心思去听,无论如何,碧水烟罗被人感应,总觉得不妙。

    宁浮生两人见状,只得悻悻走开。

    “琳姐姐,你偷了什么宝贝下山?”

    等到背影消失,水玉儿凑上前,一脸好奇。

    “再打听,姐姐便生气了!”朱子琳正色道。

    “好吧……”水玉儿低下头,又仿佛想到什么,“刚才那两人也是四九道派,但总觉得不像好人!”

    “一直盯着我的清欢铃,特别是那个颜崇,眼睛像鹰狼一样,活像个柔然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