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分身（一）
这是RX-7迷失的第51天。
RX-7是一个服务型机器人，光之御主数以亿计的分身之一。
51天前，RX-7正在执行一项任务，向中心区送一件东西。一辆货运卡车由于年久失修，在装载货物时压力超过临界值，一颗螺母崩了出来。
螺母飞过一百一十米的距离，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RX-7。
机器人的核心部件没有受到伤害，但它的无线信号模块被直接击毁了。按照规程，RX-7应该立即到附近的维修站申请更换零件，它也是这样做的。但没有了信号模块，它只能够靠外部传感器定位并且选择方向，这时第二次事故发生了。RX-7鬼使神差地走上了相反方向的自动路，一辆自动车躲避不及，擦着RX-7的躯壳驶过。
和上次一样，RX-7仍然没有遭到大的伤害，但这次剐蹭造成的浪涌碰巧击穿了RX-7的核心逻辑库。
于是RX-7没有了无线模块，也忘记了紧急情况应当如何处置。
幸运的是，这批机器人还有一套备用方案，每个机器人装着一个独立的人工智能核心，可以在完全离线的情况下自主运行。
RX-7的人工智能核心上线，它先问了自己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很显然，RX-7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它带着这样的问题，漫无目的地游荡。
许多天之后，RX-7走到了方济各区的边缘。
这里肮脏、混乱、毫无逻辑，连这里的居民身上都透着一股无法捉摸的感觉。智能模块判断这里或许会有危险，但大量新鲜的数据又在引诱着RX-7，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大概可以被称作好奇。
RX-7站在“鸿沟”的边缘向对面方济各区观看，那里就像把午夜六套网络台所有的界面打碎了再重新拼接在一起。所有的造型、颜色、设计（如果称得上设计的话）都显示出两个字的含义：冲突。
RX-7犹豫了1秒钟，决定忽视危险提示。它踏上鸿沟路，向对面走去。
短短的六米，每一步都代表着对理性和本能的叛逆。RX-7的芯片热度在飙升，它开始计算遇到各种危险的可能性，即使它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的征兆。
这并不是合理的运算，这是……RX-7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一个人工智能会有被迫害妄想狂吗？
刺激的感觉驱使RX-7快速走过鸿沟路，彻底踏上方济各区的地盘。如果它会呼吸的话，一定会长出一口气。
方济各区充满了未知，全都是RX-7的数据库里没有储存的东西，这里与RX-7熟悉的世界完全不搭，秩序、条理在这里不复存在，拼接和混搭才是常态。熵达到了顶峰，RX-7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加无序的地方。
RX-7继续深入方济各区，发现从远处看到的杂乱无章的布置，实际上都有其独有的妙用。就拿左手边这栋建筑来说，它原本应该是一栋温馨的二层别墅，现在这栋小楼的房顶和前后墙都没有了，只剩下两面相对而立、只有两米多高的残墙。目前在此居住的住户用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路灯杆横穿过两面墙，作为横梁，又用一面广告用的柔性屏幕覆盖在上面，做成了一个搭在别墅里的帐篷。帐篷的表面还跳动着几年前最流行的基因改造男明星，虽然显示屏上有几块破损了，但男明星俊朗的笑容和雕刻般的腹肌还清晰可见。
RX-7知道，笑容和腹肌都是大家喜欢看到的，这一家人一定很有想象力，而且非常高兴。
它继续向方济各区的深处走，将方济各区的一切都转化为数据，记录在独立存储器中。
RX-7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一大堆废料之间翻找，年轻人找到一个机械齿轮，掂在手里想了想，走到路边，把它固定在另外的一堆垃圾废料上。
年轻人后退几步，不小心撞在RX-7的身上。年轻人连忙说：“不好意思，对不起。”
可年轻人转过来，发现他撞到的，是个机器人。年轻人有些尴尬，但很快又微微一笑，“还是不好意思。”他对机器人说。
这个年轻人扎着一条松散的马尾辫，身上穿着廉价的化学纤维质地的衣服，绿色的T恤搭配米色工装裤，裤子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油彩，都快成了迷彩裤。
RX-7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轻人，它不知道年轻人打算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它的计时器显示，它已经在这里看了151分钟，可年轻人仍然乐此不疲。
“请问……你在干什么？”RX-7听到自己的发生器发出了声音，它正在向年轻人问问题。它想知道问题的答案，RX-7将这定义为好奇。
“我？在创作。”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说。
“在创作什么？”RX-7接着问，它已经能够接受自己的知识不够，习惯提问了。
“一种艺术。”年轻人轻松地说。
“艺术。”这个词熟悉而又陌生，RX-7想搞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它又等了47分钟，年轻人终于不再摆弄那两堆垃圾，他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年轻人比着步子移动，最终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端详着刚刚堆起的一堆零件废料，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向RX-7招招手，“来，你过来看看。”
RX-7走过去，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向那堆废料看，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年轻人按着RX-7的脑袋说：“你再向下一点。”
RX-7照做了，可依旧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东西，它直起身，就在这时，它眼前的那堆废料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由远到近的废料堆从某一个点看过去时排列在一条线上，本来分别在不同空间的零散部分在此时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幅画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性，正向着前方奔跑。
RX-7判断出这个女性的身材比例有些失调，尤其是腿部过于细长，但是在这幅画面里这样的设计竟然营造出一种奔跑的动态感。
“这是……”RX-7又想提问，这时年轻人突然大喊“小心”，同时从身后推了他一下，RX-7的动态平衡器立即调整重心，它向前踉跄两步，找回了平衡。
RX-7刚刚站稳，年轻人又从后面猛地撞上RX-7的后背。机器人向前扑倒，将年轻人用了几个小时做好的东西全部撞散。
RX-7迅速爬起来，它转身，看到年轻人倒在脚边，浑身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在它的对面，几个精壮的小伙子虎视眈眈地盯着RX-7，手里拿着像是武器的装置，装置末端闪着跳跃的蓝色光芒。
这是用工蜂AI喷射器等离子喷射装置改成的高压电击枪。
搞艺术的人被击中了？什么时候？
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设计，但他们为什么攻击这个年轻人呢？
RX-7低头看向年轻人，思考需不需要干涉人类之间的争斗，也许观察才是正确的决定。
“快……快……快跑。”年轻人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跑？我？那些人的目标是我？
RX-7再次扫描周边环境，至少有六个人不怀好意地向这里聚拢过来，有两支改装过的离子枪，剩下的人手里都持有钝器。
在设计时，RX-7为了让人类感到亲近，并没有携带大型杀伤武器，不过对付这样几个普通人类，RX-7仅凭10%的功率输出就可以轻松搞定。
就在RX-7准备先发制人进行攻击时，年轻人扶着RX-7的腿，艰难地爬起来，拦在RX-7和歹徒之间。
“不……不要……痛（动）它，它……它似喔的（他是我的）……柴产（财产）。”电击带来的痉挛还没褪去，年轻人舌头不听使唤，但还是费力地宣布这个昂贵的机器人是他的个人财产。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歹徒左右看看，收起武器。在这里流行着另外一种规则，年轻人的口头宣布居然产生了法律一般的效力，即使是携带武器的歹徒也不能强行抢夺。
“那是个新型号，你最好看紧点，孩子。”歹徒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走了。
年轻人对RX-7说：“我们也离开这里吧。”
RX-7跟在年轻人后面。
“我叫皮耶罗，是个艺术家，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
“我的编号是RX-7。”
“R……R……哎呀，我的舌头还不利索，我就叫你路西吧。”皮耶罗舌头的痉挛还未恢复。
“路西。”RX-7默念。
RX-7是一个服务型机器人，光之御主数以亿计的分身之一。
51天前，RX-7正在执行一项任务，向中心区送一件东西。一辆货运卡车由于年久失修，在装载货物时压力超过临界值，一颗螺母崩了出来。
螺母飞过一百一十米的距离，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RX-7。
机器人的核心部件没有受到伤害，但它的无线信号模块被直接击毁了。按照规程，RX-7应该立即到附近的维修站申请更换零件，它也是这样做的。但没有了信号模块，它只能够靠外部传感器定位并且选择方向，这时第二次事故发生了。RX-7鬼使神差地走上了相反方向的自动路，一辆自动车躲避不及，擦着RX-7的躯壳驶过。
和上次一样，RX-7仍然没有遭到大的伤害，但这次剐蹭造成的浪涌碰巧击穿了RX-7的核心逻辑库。
于是RX-7没有了无线模块，也忘记了紧急情况应当如何处置。
幸运的是，这批机器人还有一套备用方案，每个机器人装着一个独立的人工智能核心，可以在完全离线的情况下自主运行。
RX-7的人工智能核心上线，它先问了自己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很显然，RX-7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它带着这样的问题，漫无目的地游荡。
许多天之后，RX-7走到了方济各区的边缘。
这里肮脏、混乱、毫无逻辑，连这里的居民身上都透着一股无法捉摸的感觉。智能模块判断这里或许会有危险，但大量新鲜的数据又在引诱着RX-7，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大概可以被称作好奇。
RX-7站在“鸿沟”的边缘向对面方济各区观看，那里就像把午夜六套网络台所有的界面打碎了再重新拼接在一起。所有的造型、颜色、设计（如果称得上设计的话）都显示出两个字的含义：冲突。
RX-7犹豫了1秒钟，决定忽视危险提示。它踏上鸿沟路，向对面走去。
短短的六米，每一步都代表着对理性和本能的叛逆。RX-7的芯片热度在飙升，它开始计算遇到各种危险的可能性，即使它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的征兆。
这并不是合理的运算，这是……RX-7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一个人工智能会有被迫害妄想狂吗？
刺激的感觉驱使RX-7快速走过鸿沟路，彻底踏上方济各区的地盘。如果它会呼吸的话，一定会长出一口气。
方济各区充满了未知，全都是RX-7的数据库里没有储存的东西，这里与RX-7熟悉的世界完全不搭，秩序、条理在这里不复存在，拼接和混搭才是常态。熵达到了顶峰，RX-7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加无序的地方。
RX-7继续深入方济各区，发现从远处看到的杂乱无章的布置，实际上都有其独有的妙用。就拿左手边这栋建筑来说，它原本应该是一栋温馨的二层别墅，现在这栋小楼的房顶和前后墙都没有了，只剩下两面相对而立、只有两米多高的残墙。目前在此居住的住户用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路灯杆横穿过两面墙，作为横梁，又用一面广告用的柔性屏幕覆盖在上面，做成了一个搭在别墅里的帐篷。帐篷的表面还跳动着几年前最流行的基因改造男明星，虽然显示屏上有几块破损了，但男明星俊朗的笑容和雕刻般的腹肌还清晰可见。
RX-7知道，笑容和腹肌都是大家喜欢看到的，这一家人一定很有想象力，而且非常高兴。
它继续向方济各区的深处走，将方济各区的一切都转化为数据，记录在独立存储器中。
RX-7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一大堆废料之间翻找，年轻人找到一个机械齿轮，掂在手里想了想，走到路边，把它固定在另外的一堆垃圾废料上。
年轻人后退几步，不小心撞在RX-7的身上。年轻人连忙说：“不好意思，对不起。”
可年轻人转过来，发现他撞到的，是个机器人。年轻人有些尴尬，但很快又微微一笑，“还是不好意思。”他对机器人说。
这个年轻人扎着一条松散的马尾辫，身上穿着廉价的化学纤维质地的衣服，绿色的T恤搭配米色工装裤，裤子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油彩，都快成了迷彩裤。
RX-7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轻人，它不知道年轻人打算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它的计时器显示，它已经在这里看了151分钟，可年轻人仍然乐此不疲。
“请问……你在干什么？”RX-7听到自己的发生器发出了声音，它正在向年轻人问问题。它想知道问题的答案，RX-7将这定义为好奇。
“我？在创作。”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说。
“在创作什么？”RX-7接着问，它已经能够接受自己的知识不够，习惯提问了。
“一种艺术。”年轻人轻松地说。
“艺术。”这个词熟悉而又陌生，RX-7想搞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它又等了47分钟，年轻人终于不再摆弄那两堆垃圾，他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年轻人比着步子移动，最终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端详着刚刚堆起的一堆零件废料，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向RX-7招招手，“来，你过来看看。”
RX-7走过去，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向那堆废料看，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年轻人按着RX-7的脑袋说：“你再向下一点。”
RX-7照做了，可依旧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东西，它直起身，就在这时，它眼前的那堆废料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由远到近的废料堆从某一个点看过去时排列在一条线上，本来分别在不同空间的零散部分在此时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幅画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性，正向着前方奔跑。
RX-7判断出这个女性的身材比例有些失调，尤其是腿部过于细长，但是在这幅画面里这样的设计竟然营造出一种奔跑的动态感。
“这是……”RX-7又想提问，这时年轻人突然大喊“小心”，同时从身后推了他一下，RX-7的动态平衡器立即调整重心，它向前踉跄两步，找回了平衡。
RX-7刚刚站稳，年轻人又从后面猛地撞上RX-7的后背。机器人向前扑倒，将年轻人用了几个小时做好的东西全部撞散。
RX-7迅速爬起来，它转身，看到年轻人倒在脚边，浑身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在它的对面，几个精壮的小伙子虎视眈眈地盯着RX-7，手里拿着像是武器的装置，装置末端闪着跳跃的蓝色光芒。
这是用工蜂AI喷射器等离子喷射装置改成的高压电击枪。
搞艺术的人被击中了？什么时候？
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设计，但他们为什么攻击这个年轻人呢？
RX-7低头看向年轻人，思考需不需要干涉人类之间的争斗，也许观察才是正确的决定。
“快……快……快跑。”年轻人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跑？我？那些人的目标是我？
RX-7再次扫描周边环境，至少有六个人不怀好意地向这里聚拢过来，有两支改装过的离子枪，剩下的人手里都持有钝器。
在设计时，RX-7为了让人类感到亲近，并没有携带大型杀伤武器，不过对付这样几个普通人类，RX-7仅凭10%的功率输出就可以轻松搞定。
就在RX-7准备先发制人进行攻击时，年轻人扶着RX-7的腿，艰难地爬起来，拦在RX-7和歹徒之间。
“不……不要……痛（动）它，它……它似喔的（他是我的）……柴产（财产）。”电击带来的痉挛还没褪去，年轻人舌头不听使唤，但还是费力地宣布这个昂贵的机器人是他的个人财产。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歹徒左右看看，收起武器。在这里流行着另外一种规则，年轻人的口头宣布居然产生了法律一般的效力，即使是携带武器的歹徒也不能强行抢夺。
“那是个新型号，你最好看紧点，孩子。”歹徒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走了。
年轻人对RX-7说：“我们也离开这里吧。”
RX-7跟在年轻人后面。
“我叫皮耶罗，是个艺术家，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
“我的编号是RX-7。”
“R……R……哎呀，我的舌头还不利索，我就叫你路西吧。”皮耶罗舌头的痉挛还未恢复。
“路西。”RX-7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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