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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狱中人,狱中谋

    见鬼,也不知道指挥大人抽了什么风,

    为何要允许此獠进入这里!

    身为狱长,千户打心底不赞同上级的决定。

    尽管随着大明承平日久,东南武备早已松弛糜烂,包括千户自己在内,也多有腐败行径

    可是,和倭寇合作什么的,还是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的底线。

    什么,说这家伙是招安使节、朝廷贵客?

    ——简直就是开玩笑!

    ——所有倭寇,只要手上沾过一滴血,就该统统杀掉!

    ——招安,哼,他们也配!

    然而,千户并没有遵循内心厌恶,将身边的王滶狠狠掼倒在地,然后塞进最近一间牢房,

    反而引着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默不作声地,继续向深处走去。

    他已不再年轻,也有家庭子女,剩余的良知热血并不足以驱使他作出那些鲁莽的举动。

    更何况,自己区区一个千户,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算个屁!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没看那泉州卫童家父子,东南有数的将门,

    还不是因为执着于抗倭,而得罪了那些大人物,落得个粉身碎骨、家名断绝的下场!

    想到这里,千户忍不住收敛怒气,平静地打开了最后一道门锁。然后知机的调开所有狱卒,连同自己也远远走开

    他可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种混蛋身边了!

    王滶并不了解,当然也不会在意千户的想法,直接看向了牢房最深处,

    粗大的栅栏后面,瑛娘正盘膝而坐,神色宁静,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倒计时

    “瑛儿,你还好吧?”

    看着这幅场景,王滶戏精附体,再度摆出一副夸张的神情,装模作样关心道:

    “作为倭寇中最为罪孽滔天的一号,福建都司本想好好将你折磨一番泄愤,我可用了好大力气从中斡旋,才帮你免了皮肉之苦呢!”

    “哼,倭寇中最为罪孽滔天的一号?那不是你嘛!”瑛娘闻言,缓缓抬起头,带着讥讽之色直直看向王滶,“我自打入伙以来,一直约束属下,除了红毛番鬼的船外,其余一概不碰,倒是你,可是向来百无禁忌!”

    “也许曾经是这样吧,”对于瑛娘的嘲讽,王滶显得毫不在意,“不过现在,经福建都司诸位大人考据,犯下这些罪行的可都是你玉罗刹童瑛,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可真是无耻啊。”

    然而,对于王滶勾结福建都司,将以往罪行统统安在自己身上的嘴脸,

    瑛娘反而显得十分淡然,倒让王滶很是失望,

    但他依然不想放弃激怒瑛娘的企图:

    “喂,那你就不关心你那小情郎吗?刀疯子已将人头带回,要不要送过来陪着你?”

    “王滶,你和小桃那种蠢货呆久了,果然也变蠢了,连说谎都不会了。”

    然而,再次提及童养锐生死,瑛娘却没了那日被捕时的焦急。

    “第一,你若是果真得手,以平日那种恶趣味,早就将人头直接拿来了,不会这般装腔作势;而更重要的,刀疯子武功虽高、但公认的脑子不好,被我那伶牙俐齿的小弟哄住,简直不要太容易。”

    “切,女人太聪明,会嫁不出去的!”

    尽管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疯癫模样,可连续被抢白的王滶还是不免脸色讪讪,突然没了继续呆下去的想法。

    他冷不防转身直接向外走去,边走边朝着赶忙追上去的千户冷冷丢下话来:

    “行刑前这些时日,汝等务必好生看守,加强戒备。”

    “哼,福建都司做事,还不用你这倭寇指手画脚!”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千户狱长,让他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

    但王滶却依然一副教他做事的样子,甚至搬出千户上司来压他:

    “呵呵,此女身份特殊,到时除了徐惟学、叶宗满、谢和这些凶名在外的倭寇头目可能会来劫狱,就连她那便宜弟弟、因战败论罪而潜逃的前泉州卫指挥佥事童养锐,都可能借机现身惹事。若是你们大意之下走了人犯,仔细尹凤尹参将剥了你们这身狗皮!”

    “哼,一应守备事宜,我自会向参将大人禀报请示,毋庸多言!”

    尹凤,尹参将!此名一出,原本还有些忿忿的千户顿时如同雪狮子遇火——酥了半边,虽然口里说的不含糊,但任凭谁都能看出色厉内荏。

    原来,这尹凤乃是武举状元出身、弓马娴熟、武艺不凡,因战功陆续晋升为福建参将。

    虽然此人并非直管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但因其掌管福建南路抗倭、有权调动境内兵力,故而对福建都司及下属卫所的中低级将官,直接握有其生死大权。再加上其性格狭隘跋扈,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据千户听说,那泉州卫所的童振威、童养锐父子,就是因为平日得罪了这尹参将、被其怀恨在心、公报私仇,才落得如此下场!

    因此,被王滶这么一吓唬,他也顿时乱了心神,紧随其后离开了地牢,

    只留下瑛娘一人,依然盘坐在原地,静静思索着。

    早在那日伏击被擒后,

    由于王滶并未被当场处决或严加审讯,而是将自己直接交到了福建都司手中,

    瑛娘便突然意识到,这厮在受汪直指派、联络招安之余,显然有许多不一样的心思。

    除了先前向汪直隐瞒了陶仲文度牒的涵义,

    王滶与福建都司、东南军方的这种默契,也必然不在汪直的知晓掌控中。

    甚至,瑛娘还隐隐感觉,

    就连那张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度牒,都全然被王滶放在心上,

    从头到尾,这家伙看似精神分裂所整出的闹剧背后,似乎隐瞒了更多深意……

    不过,无论是怎么样的阴谋,都和我没有关系了啊!

    瑛娘想不出答案,干脆也不想了,

    毕竟,她早已知道五天后将被当众问斩的事实。

    对于这个命运,她已经坦然接受,

    或者说,从自己当上海贼的那天,她就已经有了觉悟。

    是的,瑛娘始终认为自己从来都只是海贼、而非倭寇,并一直约束属下严禁劫掠大明船只子民,从来只对那些西夷下手,就连那对爱若珍宝的火枪也是从对方手中夺得,

    可她也不会因此否认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事实,杀人者恒被杀之,并没有什么不对。

    眼下唯一令她牵挂的,只有——

    “唉,那个傻东西,总不会傻到来救我吧!”她赶紧摇了摇头,仿佛想甩掉某些不好的预测,“他该不会忘记,自己还是福建都司缉拿的逃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