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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白练

    次日凌晨,邺城迎来了入夏的第一场雨,雨势不大,偶有西风。

    雨点如同花瓣,随着风势时而卷缩,时而舒展,任性飞舞。

    到天明时,风雨方才有所收敛。

    陆蔚在后院用过早膳,便一路来到前衙,准备去兵曹部询问为部曲营整训筹备物资的进展。刚到大房前的小院,费慈从大房内瞧见了,连忙一路小跑了出来。

    “大郎君,大郎君,前日大市里那个匈奴商贾上门来兑货资了。”费慈略显着急的说道。

    “哦,那就兑给他啊。”陆蔚一时不知道这事难在何处。

    “这……在下……那个,尚且略短一笔数……所以……”费慈不好意思的说着,读书人的脸上禁不住有些涨红了起来。

    “尚缺多少数?”

    “在下……这……尚有一千一百钱……”

    “这等小事,无妨,我先帮你垫上这一千一。”

    “不是,郎君,是在下目前只有一千一……”

    “伯义,你这不是略短啊,你这是——短很多啊。”

    陆蔚倒不是不肯出借这笔钱,只是费慈明明没有那么多钱,何必要买那么多羊皮呢?

    “大郎君有所不知,眼下府内俸禄,收发多有不能按时。本来呢,在下前几日已经问过在薄曹当值的同窗宰子明,他与我说,本月一定能足时足量的发下俸钱。不成想,斥丘、繁阳、内黄、馆陶几县的军资征发还是出了些状况……”费慈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

    俸为钱币,禄为谷物。

    陆蔚大抵明白,后将军府内,除几位司马、参军的俸禄由颖府直接承付之外,其余自辟吏掾皆由将军府府库承付。

    正如之前他向父亲多要三百石部曲经费那般,其实后将军府现在府库是空的,父亲陆机月俸虽不低,但也得按月配下。

    颖府的资产自然来自河北诸郡县的诸税,至于成都王殿下封国的食邑,这会儿蜀郡正在闹暴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今时今日,河北二十万大军进入开拔状态,军费自然成为首要开支。颖府原有的府库,先行垫付各路大军的军资,而各郡县对民间持续性的征缴所得,再慢慢填还颖府府库。

    一旦民间征缴遇挫,府库就会有短缺。

    各级官吏绝不会动自己的私库来填公帑,甚至每一级官府亦会优先满足自己这一级最大化需求,继而再考虑下一级官府最低需求。

    财政的收发、分配皆不稳定,一些公府下级吏掾的俸钱自然也就不稳定了。

    “行吧,我先帮你承付了。”陆蔚叹了一口气。继而托了一名小吏往后院去,通知私邸的管事去从私库调八千钱的谷帛来。

    不多会儿,昆弟陆夏亲自捧着一匹白绢来到了前衙,寻见了陆蔚。

    “大兄,你要用钱呀?”陆夏笑眯眯的问道。

    他一身锦衣宽袍,胸襟微敞着,似乎正要外出。

    “正是呢,不久前与伯义在市里采买了几张羊皮,回头成衣了,也拿一身给你备着。”陆蔚如实说道。

    “这才刚入伏,大兄却备上了冬衣,果真是未雨绸缪啊。”陆夏说着玩笑话,随后将手里的白绢递给了陆蔚,“这可是白练哦。”

    “那这也不止八千钱呀?”陆蔚接过绢匹,仔细抚摸,手感无比细腻。

    “这上等白练,怎么也能兑一二万钱,十之八九,一些小店还兑不起呢。”一旁的费慈凑上前,仔细观摩着白练。

    这等珍惜的丝织品,诸如他这般身段的小姓士族,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回。

    汉朝时期,布帛种类已经多达十数种,当然,抛开一些特殊工艺、材质、专门订制的品种之外,于民间常能见到的,也就是布、帛、缣、素。

    西晋入末,市价多有波折。

    布乃棉布,一匹约值一百到三百钱,帛为最基础的丝制品,价为布的两倍。

    帛、缣、素都是生丝。缣为双丝编织,面料更为细腻,价格比帛又贵上两到三倍。素是编织更紧密,且经过漂洗的纯白色丝织品,价格比缣时高时低。

    再往上的丝制品称之为“练”。

    “练”为生丝煮熟,经过漂洗,面料不仅纯白,同时还更为柔软舒适。

    “练”根据手工艺、原材料的不同,价格浮动也颇大。西南蜀地的极品白练可值五万一匹,而普通白练最少也值一万五一匹。

    绝大部分的寻常百姓,一辈子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练”,更别说再往上的绡、绨、绫、罗等等特种工艺的丝制品了。

    不过,在达官显贵之间,时常能见到用“练”来充作交易的中介物,毕竟是身居上流的大人物们,买卖一物动辄几万十几万,真要用布帛交易,可得运上好几车。

    “半个时辰前,大王府下的典府送来十二车谷帛,掌内库的七叔正忙着重新盘点库存,担心已经在计好的钱币又记乱了,于是就挑了一匹绢拿来给大兄应急。”陆夏解释道。

    帮衬着打理父亲陆机私库的七叔,也是陆蔚、陆夏的一位同族叔伯,自吴郡北上,伴在父亲陆机身边也有十多年了。

    “大王的谷帛送到了?哎呀呀,甚好,甚好,那本月的月俸可是要发下来了。”费慈听了,如蝇一般搓着两只手,欣喜不已。

    “如此,那我先拿去用吧。”陆蔚应了下来。

    “大兄,大兄,那个……你不是只需用八千钱嘛?”这时,陆夏神秘兮兮的凑到近前,一脸讨好的问道。

    “你有何打算?”陆蔚见弟弟这副表情,心头顿觉一股身在后世时,多年未见的远亲突然联系自己的错觉。

    “弟稍后约了几位新友去论道,最近手头不算宽裕,不然大兄你用罢了钱,余下部分先借弟,可好?”陆夏笑嘻嘻的说道。

    “仲元,大军开拔在即,你还外出论道?”陆蔚略有诧异。

    所谓论道,不就是清谈嘛?所谓清谈,不就是瞎扯淡嘛?

    不过,他凭着肉身记忆,也能忆起自己兄弟二人昔年在洛都时的种种生活作派。

    父亲陆机身为当世名士,常与其他有清雅之名的公卿权贵出入,身为人子,岂能不沾惹这些风习。就连彼时的自己亦是如此,不仅张口闭口风花雪月、烟霞沉痼,甚至还跟着一些王公子弟们一道,沉迷吸食一些“违禁”的食药品。

    想来,他即便现在有心说教于弟弟陆夏,“如今家门都已步入倒计时了,还这般不务正业?”只怕陆夏也根本听不进去,甚至还会诧异自己为何突然作变。

    “都是已经相约甚久的友人,再不去,多有不合礼数。”陆夏辩解着说道。

    “罢了,你早去早回。”陆蔚无奈,转而对一旁费慈说道,“伯义,你且先将你那一千二三的钱匀给我弟罢。”

    费慈并不迟疑,赶紧小跑的回到大房,将数了一早上的铢钱取了出来,交给了陆夏。

    “啊?一千二三?大兄,有点不够啊。”陆夏还惦记着一匹白练折回的那笔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