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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乡偶书

    张安和张晴朗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们这两天过的几乎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接连的意外让他们疲于应对,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其它事情嘛,吃饱睡饱了再说。

    这边刚准备动筷就响起了敲门声,张安打开门一看,是周倜一家三口,赶紧把他们请了进来,双方坐在桌前,心思复杂,一边莫名其妙的在一天时间影响了别人的一生,一边莫名其妙被囿于蜃城三十多年不得归乡。

    就在众人尴尬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姚司玥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这么多人这些菜怎么够吃,我已经安排人再加几个菜了,一会就送来。”说着她就坐在了苏渝旁边。

    有这么一个人来打破局面,他们也有了开口的契机,苏渝说道:“明月丫头,谁让你过来的,我们有事情要说,没事别在这凑热闹了,去别处玩去。”

    “哎呀,姑姑,你们说你们的嘛,我又不妨碍你们,再说了,我还没吃饭呢,饿半天了。”姚司玥说着摸了摸自己肚子一脸乞求。

    苏渝知道是赶不走她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姚司玥自顾自的吃起了饭菜,等着听故事了。

    思忖了一下之后,张安说道:“周,我还是叫你周大哥吧,周大哥,你现在多少岁了?”

    周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出现在蜃城的这三次确实很奇怪,前两次都直接影响到了他,直至如今。

    “六十一岁了。”

    张安正要开口不想被姚司玥抢了先:“哇,周叔,你竟然六十一岁了,比我大了那么多,我一直以为你和姑姑也就三四十岁。”她还想再说什么,苏渝一个眼神看了过来,她耸了耸肩膀就闭嘴了。

    “周大哥,那咱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你多少岁?”张安硬着头皮问道。

    “二十五六岁。”

    张安咽了口唾沫,把他和张晴朗这两天的经历经历大概说了一遍,周倜是越听越心惊,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知道是针对他还是张安他们。更让他心惊的是,是什么样的人,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能力,才能让两个活人准确的在过去不同的时间出现呢?

    现在看来,答案好像就在蜃楼之中。

    “这么做是何用意呢?”周倜小声说道。

    听了半天的姚司玥看到总算有了她说话的机会赶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么厉害的事情一定是蜃楼里那个老头干的。”

    张晴朗问道:“苏锦绣?”

    “对,就是他。”

    这时苏渝说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进入蜃楼五层,具体的我也不怎么知道,待会回去之后我去问问我父亲,他应该知道,就看他会不会告诉我了。”

    “我们这次过来,本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的,不过经你这么一说,结合着咱们在蜃楼听到的故事,我觉得将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周倜若有所思。

    张安给张晴朗使了个眼色,看到张晴朗轻轻点了下头,张安这才从身上拿出了那两封书信和一个荷包,看到书信的瞬间周倜的视线就没有再离开,他记依然得,在二十多年前,张安给过他一封信,他父亲写给他的信。无需张安再说什么他也知道那是何物,周倜一手抓住了旁边苏渝的手,苏渝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得到回应的他这才有勇气接过张安递来的书信。

    周倜先打开了周献礼写的信,还没看完他已是泪流满面,然后他又打开了周鸿写的信,当他看到‘父危,速归’四字之后,周倜已然在崩溃的边缘,他双手攥住书信,脑袋抵在苏渝肩膀上哭出了声。他已离家近四十年,两次归家未成,母亲早已亡故,如今父亲也是危在旦夕,但他却不能回家,不能为母亲添坟,不能为父亲尽孝。四十年,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志向,没有了冲动与愤怒,只剩后悔。看到周倜哭了,他的儿子有些茫然,孩子走到周倜背后,张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父亲,脑袋紧紧贴在他后背上。

    此情此景,姚司玥觉得她的姑姑一家很是可怜,泪水忍不住的在眼里打转,她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只想着如何才能安慰安慰她们,让她们不至于如此伤心。

    荷包。

    姚司玥起身趁张安不注意拿走了他面前的荷包,然后她转到苏渝身旁把荷包递给了苏渝,姚司玥轻声说道:“其实我来,是爷爷让我带一句话给周叔叔。”

    说话间姚司玥看苏渝打开了荷包,露出了里面装着的几块木头片,她问道:“这是什么啊姑姑?”

    “当归。”

    第二天一早,周倜已是花甲老人模样,只不过人看起来反而更精神了,他要带着苏渝和孩子离开苏府,离开蜃城,回乡。

    走到城门前,周倜停了下来,他望着城门眼神复杂,苏渝看着他,知道他是想起了前两次离开的情景,有些怕了。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周倜的手说道:“走吧,这次我和孩子陪着你,咱们一起回家。”

    雷鸣寨

    林星光正在和马法雷他们喝酒,自从遇见张安之后的这几个月,他们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雷鸣寨了,十次没有八次总是有了。林新光曾在喝酒时感叹,现在买路钱是不用出了,可是这钱还是没少花啊,干嘛了?买酒了呗,不过这钱花的舒坦啊,好多人提着猪头还找不着庙呢,这一路没了山贼袭扰,他也多赚了不少,还交到了这帮兄弟。

    他也明白,当一个人成为山贼的时候,就算你之前是再好的人,别人也会把你当做其他山贼那样对待,心狠手辣,毫无底线,人们会避而远之,就算你说你是一个有良知,没做过坏事的山贼,别人也不会冒着风险来试探一个山贼的良心。可是他林新光有了这个机会,他要帮助这帮人,换个活法。

    林新光他们喝完酒休息了半天准备赶路了,刚走到院中,马法雷抬起头,看见天空一道残影掠过,他以为自己喝酒喝花了眼,不想旁边一兄弟开口道:“当家的,刚才是不是有人从上面飞过去了?”

    林新光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小子是喝多了吧。”

    马法雷甩了甩脑袋:“我好像也看见了,我看咱能是遇到神仙了,难得啊。”

    林新光说道:“二当家的,你还见过神仙什么样子了”

    马法雷高声嗯了一声:“那当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大当家的可就是神仙,我们还和神仙同吃同住了大半年呢,是不是啊兄弟们。”

    周倜一家三口站在路边望着不远处的村子。

    有游记曾书,宁念本乡一捻土,莫贪他乡万两金。古往今来,世间人对于故乡的眷恋,从未改变。而他这一走,就是近四十年,从此远离故土亲人,再也听不到熟悉的乡音,四十年前他离开了家,立志要走出自己的路来,衣锦还乡,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回想起过往,风尘碌碌,一事无成。站在此处,他好像看到了母亲的坟前长满了杂草,父亲如风中烛火盼他回乡。

    周明贵这两天总心神不宁,就在镖局告了个假回家来了,回到家之后,看他爷爷一切正常,自家也没什么事,想着明天就回镖局了,不能总在家看孩子不是,不然拿什么吃饭呢。

    下午太阳正好,周庆生正带着孙子在村头和几个老人闲聊,远远的就看见两大一小三人朝着村子走来,那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对于这么个小村子来说,来这样几个人属实稀奇,村头几人也就多看了几眼。可周庆生越看越觉得那男子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眼熟,等到那三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之后,周庆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的喊了一声:“周倜大哥?”

    听到喊声周倜明显一愣,停了下来,但他没有转过头。眼巴巴等待回应的周庆生看三人停了下来,他慌忙的站起身,小跑过去拦在了三人前面,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孙子,小家伙看爷爷跑了只能自己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倜惊喜的问道:“真的是你,倜哥,我,我庆生啊。”说罢他撑了撑已经褶皱的脸颊,又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周倜看着眼前人愣了一下,接着他会心一笑:“庆生,都这个样子了。”

    “是啊,倜哥,这么多年你是去哪里了?你是不知道啊。”说着他自己都有点痛心疾首的样子,但他看到周倜不自然的神色就改了口:“倜哥,你先回家,我去喊二哥,你先回家啊。”说完他就抱起孙子小跑进了村里。

    周鸿正在家整理着药材,就听见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门板直接撞在了墙上又弹了回来,吓得他手里一抖,差点把药材撒了。看是周庆生抱着孙子站在门口喘着粗气,随即抱怨道:“干嘛呢,火急火燎了,你咋不把门给我拆了。”

    周庆生放下孙子继续喘着粗气,抬手指着外面说道:“倜...倜哥回来了,我刚在村口碰见他,回..回家去了。”

    周庆生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又是哐当一声,他转头望去,周鸿只留了个背影给他,院中药材撒了一地。

    周庆生又来到了周明贵家,告诉了周明贵他大伯回来了,他爹已经赶去了,周明贵也顾不得累的不行的周庆生,随即带着一家人去了爷爷家。周庆生累的够呛,就坐在了周明贵家门口,想着先休息一会儿,被周庆生抱着跑了一路的孙子玩高兴了,他用稚嫩的声音问道:“爷爷,那是谁啊?”

    “游子归乡咯。”

    周倜来到了这些年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小院,他用颤抖的双手推开了门,周鸿妻子正坐在屋里发呆,看见一脸陌生的三人进屋她满是疑惑,正要发问就看见周鸿从一旁冲了进来,他已满脸泪水,他看了周倜一眼,拉住了正要说话的妻子,示意她先等在一旁。

    苏渝拉着孩子停住了脚步,周倜紧盯着床上躺着的周献礼,双眼通红,他走到了床边,跪了下来,他看到,睡着了的父亲还是他离家时的模样,他抓起父亲的手,抵在了额头,身体颤抖。周献礼也有所感应,睁开了眼,他看着周倜一脸慈爱。

    “倜儿,回来了。”

    周倜点了点头。

    “回来了就好。”

    周倜抬起头,他发现父亲的脸庞渐渐模糊,他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睛再看时,他的父亲已是另一幅模样,他正耷拉着眼皮看着周倜,嘴巴半张着,脸上带着笑意,下颌后凹明显,脸色暗淡无光,脸上褶皱像树皮一样,只有颧骨位置在骨头的支撑下还算光滑稍显血色,头发几乎没有了,周倜又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感袭来,周倜胸口好像被刺了一剑似的,连带着呼吸也困难了起来,他偏过头大口的穿着粗气,身体也跟着上下起伏。缓过来之后,他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颤抖的手在身上找着什么东西,一边摸索一边说道:“爹,我回来了,我带来了灵丹,你等等,我就找出来给你服下。”

    终于,他摸到了那个装着灵丹的锦盒,在掏的时候因为慌张锦盒掉在了地上,他赶忙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锦盒上的泥土。他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丹药放在了周献礼嘴边。

    本来半张着嘴巴的周献礼却闭上了嘴巴,他摇了摇头。

    周倜哭着劝道:“爹,你吃下它,吃下它就能好起来了,快,吃下它啊爹。”

    周献礼看着他又摇了摇头,周倜这才把手放了下来,周献礼这才开口说道:“孩子,我用不着它。”

    周献礼看向周倜后面的周鸿,周鸿赶忙走上前去,“鸿儿,你去把你大姐还有俩妹妹都叫过来,还有隔壁村作画的那个,也叫来,我跟你哥再说会儿话,去吧。”

    “哎,我这就去。”

    周倜叫来苏渝和孩子,母子走到床前也跪了下来,“爹,这是您儿媳苏渝,这是您孙子周绍初,来,绍初,叫爷爷。”

    “爷爷。”孩子很听话,苏渝也叫了声爹,周献礼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等到一家人都来到,已是将近黄昏,兄弟姐妹几个几十年不见,一见面都哭的像个泪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几十年未说出口的思念,只有周献礼躺在床上,脸上就没有失去过笑意。画师姗姗来迟,还背着一包袱的东西,画师进屋之后歉意的点了点头,看画师到了周献礼说道:“鸿儿,你把椅子拿过来,倜儿,你扶我起来,我要坐在椅子上,让画师给咱们画个全家福。”

    虽然周献礼的腿没有康复,但也没有人出言阻止,只能在抬老人的时候小心一些,等把他平安抬到椅子上,周献礼看着墙上的画像说道:“倜儿,把你娘的牌位拿下来给我。”

    周倜拿过母亲的牌位,手抚摸着那几个刻字眼泪又流了下来,周献礼见状说道:“别哭了,看见咱们一家子团聚,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听到这话周倜更伤心了。

    一家人来到院子里,周献礼坐在椅子上,孙子周绍初半坐在椅子上挨在他怀中,旁边放着他妻子的牌位,周鸿周倜站在椅子后面,兄弟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剩下的家人也围了过来。画师看着他们面对着夕阳,画出了最温暖的一幅画。

    画完之后周献礼赶紧让人把他挪到了床上,嘴上说着人老了确实是禁不起折腾了,这才坐了多久就撑不住了,看的出来,老爷子今天是真的很开心。

    第二天一早,周献礼醒来,看着旁边正发呆的周倜,轻轻拍了拍他,感受到动静的周倜回过神来看着父亲,周献礼说道:“倜儿,你年纪轻轻离开了家,我可是还有好多道理没给你讲呢。”

    “没事,爹,孩儿回来了,以后天天听你讲。”

    “好啊。”周献礼看着屋顶,好像回忆着什么。

    “一个人的想法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你要知道在哪里开始,在哪里改变,在哪里结束。但我希望有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存于心中的那团火焰,永远不要熄灭。”

    “不管在什么时候,人啊,都得有负担感才行,如果你经历了一些事,遇见了一些人,或是处在一个位置,却感受不到那些人和事情对你的影响,感受不到那个位置的重量,感受不到责任感,这是不行的。”

    “嗯,孩儿知道了。”

    “知道,却难做到啊。”

    父子二人说了好久,其他人就在房间或院子里说着话,没人去打扰这父子俩,离别几十年,一定有好多话要说。

    “一会啊,让鸿儿带你去看看你娘,她呀,更想你。”

    “嗯。”周倜强忍着悲伤。

    “我呀,走了,你娘在下面等了这么多年,听到你回来了,她得多高兴啊。我去告诉你娘,她盼了好久的倜儿,回家了。”周献礼笑着看着周倜,眼中满是慈爱与怀念。

    听到这话周倜一阵恐慌:“爹,您说什么呢,您不是说还有好多话要对儿子说吗爹?我还没听够呢爹。”

    周献礼想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尝试了两下没抬起了:“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别哭,孩子。走了,找你娘团聚了。”

    周献礼脑袋失去了支撑,往旁边歪去,周倜见状晃了晃他的身子轻声喊了一声爹,周献礼用尽了最后一点气息嗯了一声做出了回应。

    周倜再呼喊便没了反应。

    他趴在父亲身上大哭了起来,众人听到哭声都挤进屋中,看着床上的父子二人,默然无声。

    一只白鹤落在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