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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兵戈

    长安城内的主要街道都很宽敞,足够容纳十马并行,而街道两边分布着又宽又深的排水沟,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词——藏污纳垢。

    如果逃犯蜷缩在里面,路过的巡城武侯根本无法发现异常。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但愿不要出现意外,否则……”

    薛讷轻叹一声,心乱如麻。

    突然,街上扬起尘土,一队骑兵飞驰而过,只见这群人个个身披重甲,不仅如此,连胯下战马都套上了具装铠,即便是战事激烈的陇右道,也很难见到这样的精锐劲旅。

    “玄甲军……”

    狄仁杰喃喃自语,还没说完,又旋即摇了摇头,玄甲军是太宗皇帝尚未登基、出任天策将军时的亲卫队,如今,早已不在建制之内了。

    追忆往昔,不免心生感慨,这时一名骑兵飞驰来报:“薛校尉,青龙坊已被彻底封锁。”

    “不良人呢?”

    听闻上官问话,骑兵跃下马背,以示尊敬,然后快步跑到两位朝廷命官面前,用关中特有的腔调答道:“按照命令,已全部驱离。”

    动作干练、气质彪悍,引得狄仁杰眼前一亮,仔细打量——只见那军汉体型魁梧,细髯鹰目,腿部却微微变形,但这并不是疾病,而是长期骑马作战导致的。

    善于马术!

    端是一位关中豪杰!

    待卫兵说完,薛讷略作沉思,挥手示意他离开,偏头看向狄仁杰,肃声道:“大理丞,此时此刻,青龙坊之内除了坊民,只有我们的人马了。”

    “多谢薛将军施以援手,怀英感激不尽。”

    说着,狄仁杰双手交握,虚按在心口上,严格遵循“叉手不离方寸”的要求,毫无怠慢之意。

    其实,两人品阶相同,如果在路上遇到了,只需拱手致意即可,但这次行动能够顺利实行,全靠薛讷一人担下风险,承认了那份尚未生效的移调公文。

    正因为如此,这位步入中年的大理丞对他心怀感激,施以重礼。

    可惜,人如其名,薛讷是个天生的冷脸子,只听其冷声道:“发生命案的地方临近启夏门,某有权派兵搜查城门附近的区域。”

    见他态度僵硬,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狄仁杰也不气恼,大非川战败之后,薛仁贵大将军遭受惩处,绛州薛氏的处境也大不如前,这时候谨慎一点准没错。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凑过去,在薛讷耳边低语道:

    “薛卿不必担心,某明早就去一趟大理寺,请寺卿盖印。”

    狄仁杰没有提及太子李贤,之所以这样,既是忌惮恩师不久前谈到的隐秘,也是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大理寺与京兆府的职能有所重叠,两个部门之间有冲突、有合作,移调一桩案件而已,不管案情如何恶劣、棘手,都没必要把事情复杂化处理。

    “最好如此。”

    薛讷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大理丞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在此等候吗?”

    按照规定,一团辖两旅,旅帅统辖百人,除去那些必须要留下来守卫城门的兵卒之外,薛讷这个城门郎,最多能抽调一旅卫士,帮忙搜查青龙坊的水渠、排水沟。

    而青龙坊地形复杂,树木密集,区区一百人,想要完成清查工作,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因此,即使很缺人手,狄仁杰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故而,有此一问。

    “去曲池坊,金吾卫在富乐园附近发现了四具浮尸,尸体一直停放在那里,我想过去看看。”

    薛讷听到这个提议,并不觉得意外,下意识地想说:“夜深了,这片区域不安全,某派一火(十人)士卒护送你吧。”

    可是薛讷犹豫再三,还是将话压了回去,承认一份尚未生效的公文,已是冒着去官免职的风险了,如果再踏入金吾卫管制的区域,实在太犯忌讳了。

    金吾卫人手不够,大理丞出示公文,要求城门监帮忙清查青龙坊,这个行为在官面上无可指摘。

    可是,曲池坊却在金吾卫的掌控之中,城门郎薛讷插手禁军事务?不行,纵使太子殿下不追究,远在洛阳的圣人都要降诏斥责。

    狄仁杰在地方州县熬了近二十年,早已精通各种人情世故,知道薛讷有难处,直接踩住马镫,跃了上去,朗声说道:“不劳薛卿费心,某径自前往。”

    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身影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秋夜,曲池水畔泛起蒙蒙雾汽,无数小水珠在铁甲、兵戈上凝结,一片肃杀的氛围。

    “程兄,幸亏你带了官府告身,不然我们几个根本就进不来。”

    说完,薛牧抬眸看向巷口,只见一队士卒站在那里,犹如雕塑一般,除却呼吸、眨眼之外,再无其它动作。

    “取了车马赶紧离开,某在长安当值了五年,从未见过如此阵势,这哪里是在缉拿盗匪?分明是……”

    程齐之一时失语,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景象。

    “小郎君,这案子……案子就别查了……”

    曹轩打着哆嗦,神态拘谨,不复先前的淡然。

    三步一人,十步一卡,半座城的金吾卫士卒都汇聚如此,恐怕那些自认勇不可当的游侠见了,也会胆寒,就更别提曹轩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了。

    “怕什么?你可是从西市署出来的执笔吏,就这点胆魄?”

    冯义神色不屑,右手虚握刀柄,带着薛府护卫走在队伍最前方引路,对那些甲士视若未见,自顾自地说着。

    这家伙是个浑人,若不是听他自报过经历,王勃都会将冯义误认作无视唐律的悍匪。

    想想也是,能从陇右战场这种血肉磨坊里爬出来,且做到全身而退的,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

    “兄弟,你是哪个卫的?”

    程齐之眉头一挑,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种混不吝的老府兵,实在太少见了,只有砍得人多了,麻木了,才会无视,不,才会漠视近在咫尺的兵戈。

    “左武卫。”

    冯义知道他要追问,又补了一句:“征过辽东,守过陇右。”

    作为主人,薛牧并不知道自家护卫之前有什么事迹,但在西市署前横刀立马的身影,他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