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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命运的茧

    “哥哥,你想要醒来吗?”

    熟悉的竹林中有一个人朝着他伸出了手,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路明非茫然地看向那个小男孩。

    路鸣泽抱着玫瑰站在湖旁的大树下,悲悯地看着那几座无名的墓碑,路明非瘫坐在湖边,久久没有说话。

    那高挂在天边的残月向他们投射着清冷的光,像极了艳红色长发女人在安静注视路明非时那抹定格的温柔。

    一阵晚风吹来,玫瑰的花瓣散得满天都是,路鸣泽收回了朝着路明非伸出的那只手,因为他的哥哥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耳中回荡着的只有那一声声“不要死”。

    小魔鬼捏起飘在面前的花瓣,轻轻揉碎了它,那碎落的白色玫瑰点缀在他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上,正如魔鬼此时的怜悯与悲伤。

    “你来做什么,穿的乱七八糟的。”

    路明非的声音嘶哑,泪水在他脸上干涸,双眼赤红,像是一头即将陷入疯狂的野兽。

    “来参加葬礼。”路鸣泽低头叹息:“哥哥,你要知道一个男人的衣柜里永远都该有一套纯黑的西装,有两个场合你一定会用到它,婚礼和葬礼。”

    “谁的葬礼。”

    路明非表情阴寒,他忽然间低吼着一拳砸向地面,向路鸣泽嘶吼:“我问你来参加谁的葬礼!”

    小魔鬼接着叹气:“哥哥,其实你知道的不是吗?说要罩着哥哥你一辈子的四师兄血溅在你脸上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知道了,今天注定是葬礼举办的日子,很多人都会死,死在你的面前。”

    路明非的表情越发狰狞,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

    路鸣泽说的对,他确实是知道的。

    在万王之王不顾一切吞吃世间众生后又逆转此法将沾染祂伟力的血反哺那些食物,一个又一个至尊眷族便被制造了出来。

    世间众生的体内都蕴含着至尊身陨时洒落的血,人族也不例外。

    处于至尊这片战场的修行者们几乎已经是人族最精锐的力量,他们是倾尽全族之力来试图终结这场延续了无数年的战争,但在万王之王破釜沉舟的血裔逆转术下也逐渐向祂的眷族转化。

    姬羡仙是仅有几个不受影响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位九州帝王不得不停下对至尊的追击,阻止这场丧心病狂的同化。

    他唤来九鼎将九州当做丹炉、以众生为药试图炼化他们体内被放大无数倍的至尊之血。

    但这是一场至尊对世界的复仇,凡饮王血者必将屈膝为臣,再无二君。

    后来发生了什么?

    路明非想起来了,那破碎的、痛苦的回忆涌进他的大脑,少年抱着脑袋发出嘶吼,他蜷缩在地面上,仿佛又置身于那片残酷的修罗场中。

    路鸣泽面露悲伤,他在纷飞的白色花瓣群中清唱着葬歌:“那些爱唱歌的孩子们都被葬在花下的泥土里了,下一个春天,新生的花会开出他们的笑脸。”

    小魔鬼仰望着天上的残月,轻声说:“哥哥,现在我会再给你一个选择,这个世界的走向将由你来决定。”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再次看见了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画面。

    *

    纷乱的战场中人与异种都在控制不住地咆哮,他们开始生出鳞片、双翼,身体畸变的部分越来越接近那从高天之上降临于世的至尊。

    而与神相对的姬羡仙则以单手撑天,将修行世界分为九州的九鼎缩小至巴掌左右,围绕在皱眉闭目的人皇周边不断旋转。

    曾将支离破碎的世界钉住的九州鼎又一次在天地惊变的时候拉住即将被至尊奴役的众生。

    可至尊付出巨大代价逆转血裔吞噬的效果,为的就是将世界还原回祂统治的时期。

    整个九州也唯有三个生物不受影响。

    ——姬羡仙,路明非和苏小小。

    一旦无法阻止这个术,即使强如姬羡仙也无法改变那万龙纷飞时代的再临,而他也将举世皆敌。

    亲人好友皆杀,直至除尽一切拥有至尊之血的生物,无异于将整个九州都血洗一遍,甚至要让文明倒退到最初的起点。

    姬羡仙一生修道艰难险阻不知凡几,生死早已见惯,眼见这道术法无法阻止,人皇在心中微微叹息,却早有决断。

    “我就是死也要以人的身份死去。”

    无数道龙吟中忽然传来一声剑的清鸣。

    曾与路明非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修士以独臂持刃,先是割去头上生出的龙角,再一剑砍去重生的手臂——那是长满了鳞片的龙爪。

    人族修行者在那一刻都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武器出鞘声齐齐响起,一块又一块龙化的部位被割了下来。

    龙化的效果终究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于人族这些并不借用提升体内血统晋升的修行者来说,想要阻止异变只需要在九州鼎的镇压中重复地割肉碎骨而已,又有何妨?

    异种们沉浸在进化的喜悦中,殊不知末日的来临。

    万王之王眼看人族修行者有了抵御被眷属化的方法,怒极之下竟然再度使用血裔吞食,在到达一定程度后又逆转此神通,企图继续同化人类。

    姬羡仙操纵九州鼎帮助人族压制龙化,无力攻击万王之王,后者也全力催动神通,一时间僵持不下。

    但人力终有尽时,姬羡仙终究不似至尊那般随意借用世界的力量,如此僵持下去必然是人皇退场,众生再次成为旧王的奴隶。

    姬羡仙面临如此绝境依旧气定神闲,他向来不信天命唯信手中三尺剑。

    昔日尘世大乱扰他修行便提剑定江山,旧日神明妄图重生被姬羡仙一次又一次杀入轮回,为的不过就是求道。

    青梅为他测天机入轮回,自此换来一个举世无敌的九州之王,他连天意都不屑,又怎么会向被他逼入如今境地的旧王俯首。

    路明非想尽一切办法去攻击专心释放神通的黑色巨龙,但他这个神通境中第一人用尽全力甚至都构成不了给祂挠痒痒程度的伤害。

    在痛苦中煎熬的修行者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感受到九州鼎对这道邪恶神通的影响逐渐减弱,也明白了姬羡仙的有心无力。

    万王之王终于达成了祂的目的。

    即使祂也付出不为人知的巨大代价,但只要能拖垮姬羡仙这个唯一的敌人,没有大祭司存在的世界就必然会回到祂的统治下。

    至尊是世间最大的怪物,只是因为在幼年期才被姬羡仙压制住,也因此只有生生撕开姬羡仙祂才能宣泄此刻内心的暴虐。

    当人皇的气息降低到某个界限时,黑色巨龙忽然发出咆哮,血裔吞食将众生的力量又一次吸食。

    疲惫的人族修行者再也无法压制住那份无与伦比的吸力,毕生修为在多次转化中已经融入那滴来自于至尊的血,即将被祂吞食。

    姬羡仙竭力维持住九鼎护持众生,黑龙的气息越来越恐怖,他却越来越虚弱。

    九州鼎发出哀鸣,集天下龙脉气运锻造而成的鼎身甚至出现丝丝裂缝。

    人皇本命法宝受此重创导致其拥有者也受到影响,姬羡仙口鼻处被震出金色的血,逸散在至尊振起双翼时掀起的狂风中。

    姬羡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越发庞大的旧世界君王,他依旧为人族双手撑住快要崩塌的天穹。

    即使敌我局势逆转,可这位求道一生的修行者仍未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尝试杀死祂而选择为万万同胞顶起天地。

    三师姐他们有心想要帮忙,可如今只能在不借助姬羡仙的前提下抗拒至尊的同化,在巨大的压力下大神通者也只能做到独善其身,却再无余力。

    人族修行者们艰难地抬头看向傲然屹立于至尊面前的人皇,一名中年修士忽然发动了能够链接此片战场所有人族修行的神通,超负荷的运转让他再无力阻挡至尊的同化。

    在即将完全龙化的那一刻他留下了一句话,随即震碎心脏,可龙化身体的治愈能力太强,甚至连对人族修士必死的伤势都挺得住。

    在觉察到这点后这位修士犹豫几秒,先是回顾那遥远家乡所在的方向,最终举起手中兵刃,一手拽住自己的头发一手持刀割脖,硬生生将自己的头颅割了下来。

    男人怒目圆睁,无头尸体提起那颗狰狞着面孔的头颅朝向姬羡仙,痛苦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快意,往后轰然倒地,血融进先前双脚踏过的泥土,死在这片让他眷恋的土地上。

    “好!前辈先去!我等这就紧随而来!”

    那只剩一臂的年轻修士敬佩地朝着他行了个礼,他捏起一点泥土放在鼻下轻嗅,笑着道:“师傅,我这辈子炼金之道也只能止步于此,终究还是不及你老人家了。”

    他以单人持刀架在自己脖颈处,同样先震碎心脏而后割颅而倒。

    身旁的人族修士接住他即将砸落地面的头颅,轻手轻脚地将其放在他的胸口处,也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剑。

    鲜红的血洒落在地面上,随着越来越多的血溪从不同地方汇聚而来,渐渐形成血色的汪洋。

    “请姬道友壮哉我人族!”

    那满是络腮胡的汉子双手持刀一点点割据着自己粗大的脖子,刀锋没入血肉大半,一寸寸断筋切骨,也如那最初者提颅望向双手为人族撑天的九州之王。

    “请姬道友壮哉我人族!”

    ——血为墨,骨为笔。

    “请姬道友壮哉我人族!”

    ——刀切骨,声断魂。

    “请姬道友壮哉我人族!”

    ——人聚众,心归一。

    万千修士向姬羡仙行礼,随即拔刀斩向快要成为异种的自己——这就是人与异种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若与昔日同袍拔剑相向、沦为那异种般的野兽,他们情愿作为人类战死在这片沙场上!

    一颗颗头颅落地带着快意笑容,一道道热血直冲上天洒落大地,血腥味扑鼻而来,呛得姬羡仙双目流下赤红的水来。

    九州鼎在这一刻彻底碎为粉末,众生的龙化再不可逆转,然而此地却无由人转化而来的异种,只有一具具仰面倒下的无头尸首。

    “我姬羡仙若不杀你,此生妄为人。”

    姬羡仙双手空空,他抬眸看向那不可一世的怪物,再不选择以真龙之躯与祂硬撼。

    银甲被他一把扔开,只剩下修行者最常见的素白衣衫,卸下所有责任的古往今来第一求道者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手握一把小木剑就要下山平定乱世的小小稚童。

    无数玄妙的神通术法在姬羡仙的指尖不断冒出,紫莲青罡接连打出。

    人皇在极怒中吸收了由人道气运锻造出的九州鼎,在一瞬间终于超脱了最初的至尊在此方天地布下的禁制。

    姬羡仙一步登天!

    以人身硬扛至尊成熟期神躯,天人气象在姬羡仙周边不时显现,渐生紫色霞云。

    云雾生紫气,入仙人之阁。

    天女佛陀向被突破限制的修行世界投以好奇的目光,云雾缭绕间仙神之形不停转换,那是天界来客,来向姬羡仙这位新的仙人道贺,接他入天外神庭。

    只需一步就可登天做仙,可此刻的姬羡仙却丝毫不动摇。

    紫金光交替闪烁的眼瞳如走马灯般快速掠过九州红尘的景象,人间万象尽在姬羡仙眼中,硬生生将他从登天之梯上拽了下来。

    “来!”

    姬羡仙怒喝一声,手掌虚握!九州鼎余留下的碎片便在他手中形成金黄色的剑柄。

    万千英魂自死亡的肉体中飘出,三师姐倾尽全力运转大神通让死者于此刻往生一瞬!

    “来!”

    万千人间道修士之魂咆哮,化作光点融入那把属于人间的奇剑之中。

    龙脉气运锻成剑柄,万千同袍之魂凝结金色刃身,九州鼎内部刻着的山川河流画进宽大的剑身之上,朝着黑色巨龙直直砍下。

    姬羡仙借人间万象红尘的渺渺烟火强夺由凡入圣的蓬勃紫气,终于凝出一把可以诛神灭魔的人道之剑!

    巨龙避无可避,只能发出愤怒的咆哮拼死挣扎,姬羡仙一剑斩下将祂碎成数截,至尊之血将他的衣衫全数染红。

    仙人之阁与人道之剑轰然炸开,与此方世界孕育出的天道之子同归于尽。

    ——万万人借剑,助他以人间斩天道!

    残酷的战争落幕,活着的却只有寥寥数人,留给胜利者的只有悲伤和不知所措。

    姬羡仙站在庞大的龙尸之中,沉默不语,路明非想要走近大师兄,却被他挥手阻止。

    “别过来……我感觉我有些……不对劲……”

    姬羡仙如此说着,他痛苦地躬身,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蠕动。

    最终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一双黑色羽翼从姬羡仙背后破衣而出,遮天蔽日!

    “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

    在恍惚之间,姬羡仙终于想起了那位挚爱的女子用所有寿命为他换来的预言。

    “羡仙,你早已深陷命运编织的茧中。”

    ——破茧而出的那天就是旧日君王彻底死去的那一天,你终将代替祂成为新的至尊。

    ——新王杀死旧王,自此登临至高的王座,这就是命运为你安排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