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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雪消剑折叹无花(二)

    “去前面的客栈休息,如何?”

    “哦。”

    “怎么,还是不服气?”王重阳悠然地骑在马上,转头问。

    “没有。”顾云尘言简意赅,他此刻换了件衣服,并非是原来的麻布衣料,这让身体的伤口不至于在摩擦中更痛,也让他看起来俊俏不少。

    天上投下斑驳的光,摇拽着一老一少的影子。两个人骑着马,缓慢行在嫩绿的草原上,在平原的尽头有连绵的山脉,而山脉的脚下有座客栈隐约,像是披了件薄纱。

    “你学到了多少?”

    王重阳又问,老人故意放慢速度,与青年并行,却没去看那张还留有剑痕的脸,他自顾自说:“我给你展示的是武的极限。”

    沉默。

    顾云尘抖动缰绳加快速度,要离王重阳远点,他不想听老人的劝告,但脑海中却又浮现那无数剑光纷杂的世界,对于这样的力量自己又是什么态度呢?

    他恐惧着。哪怕是穿越过世界,觐见过自称主神的伟大者,顾云尘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并不时的质问自己世界是否真实,就算他真的修出内力。

    “你还没转变过来。”

    王重阳有些失望地摇头,慢慢跟了上去,“养尊处优让你不争不抢,但这应该维持在表面的平稳,却在你内心扎了根,你隐藏你的血性,变得畏畏缩缩,你在恐惧什么?”

    “我没恐惧什么,练这么厉害有什么用?”

    顾云尘甩头问:“我就是个普通人,不争不抢有什么错?我没血性那就隐居山林,守着你这尊大神,我怕什么?”

    “你在害怕力量?”

    王重阳眯起眼睛紧紧盯住顾云尘,片刻,又摇头。

    “不,你害怕改变?也不对,但你却把自己藏起来了,为什么?你在担忧?”

    顾云尘没回话,少年鲜衣怒马,一骑绝尘。草原忽然风起,压折野草细腰,更吹得衣袂飘飘,王重阳就看着那一骑年少,莽撞的往前方闯,浮云遮阳随风飘,引得一片璀璨追在少年背后,像是天上投来的惊鸿一瞥。

    有声音传来,王重阳听得出那是先天功的口诀,这是顾云尘头一次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运转起先天功。老人能感受某种力量在顾云尘的周身像沙漏般堆积又溢散。

    “先天功精深了吗?原来如此。你也快发现它的秘密了。”

    老人喃喃,行得更慢了些,他抬头又望,在天地交界的那一线,少年渺小如细沙,不像是能溅起大浪的巨石。

    “你真是我要等的人吗?”王重阳闭上眼,流露出老人疲态。

    “你要等的人到了。”扶摇子说。

    朴素的淡蓝道袍从褶皱中解脱,重新变成那天穹的一片,干瘦的老人卧在蒲团上,打了个哈欠便起身,赤着脚离了这亭台水榭,向满种梅花的院里走去。

    “先生,您不是说还有一载吗?”原本跪坐在旁边的青年还有些困意,此刻也顾不得礼数,赶忙追出问。

    “那一载的光阴是我和另一人的死期。”

    扶摇子活动着身体,行到几枝梅花旁,折来一束甩下红梅几朵。老人又把玩一会儿,对这枝丫相当满意,又转向假山,袖袍抚过,将整座精美的假山化作尘沙,那年轻人在一旁看得颇为心痛,但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以花作笔,画地为框,扶摇子袖袍舞动间,绘出山川走势,勾勒人间风光,年轻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画中有人,骑行草原上。

    “是他?”

    扶摇子收笔,那一枝枯丫也化成粉尘,点缀画上。良久,老人转过头,他没回答年轻人的疑问,说起了其他。

    “云道,此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走了,为师不会再帮你。但你要记住,江南世家多薄情,压过皇室后,要担心走狗烹,良弓藏。”

    “先生莫不是忘了,我是也叶家的人吗?”

    叶云道不以为意,轻笑说:“世家之间本就是同盟,约有不可随意出手的条例,更何况卜天算命之能世所罕有,他们舍不得,就算有计,我亦算得到。”

    “云道啊云道,有些东西可算不明白。我活了四百多年,一梦便又是百年,深知这红尘飘摇,浮世艰险。人心利欲不可揣测,你清修多年未曾入世见得,只。”

    “先生,我省得。”

    “唉,言尽于此。”

    扶摇子闭眼又叹一声,回身留下批言。

    “他乡之人死他乡,自此君王归远方。”

    “何处?”

    “华山。”

    “先生,我该如何?”

    “不知。”

    “那先生呢?”

    “再去梦一场。”

    扶摇子说罢,挥袖离去,剩下叶云道一人,独自观摩那幅佳作,怔怔出神。

    顾云尘此刻也盯着桌上的剑,怔怔出神。月已悬挂高天,乌雀也早归巢穴,隐于山脚下的客栈熄了炊烟,正想入眠。

    可顾云尘现在却难以入睡,先天功在他体内回响着,磅礴的内力转瞬消失又出现,就像呼吸那般融入天地间。此刻的顾云尘不由产生疑惑。

    “先天功究竟是什么?”

    他自问着。顾云尘最开始学到先天功的口诀里满是道家术语,有些甚至他根本没有听过,但他却莫名其妙的理解了先天功的立意,九层先天,一先天分化十周天,寓意九天十地,先天而生,理解天地,与己共存。

    现在他不明白的是,本应储存体内的内力为何会像是漏了水的水壶,洒落一地。他又唤出主神的面板。

    【先天功(45%)】

    “道法吗?还是…”

    没人回应他,却听剑鸣。

    四层楼的客栈里忽的就掀起刀剑摩擦的声响,起初声极小,后续却是轰鸣,像是一缕幽魂抚琴吟唱,时哀时泣,那哀婉的鸣响还配有水滴溅落的声音,给顾云尘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顾云尘第一时间选择去找王重阳,但等挑开王重阳的房门,探身进入时,那屋中只剩皎洁。

    “又搞什么?谁能带走你?”

    怪异感刺得顾云尘浑身难受,他转身想逃,但这四层楼的客栈只有一条生路。

    逃脱的计划还没有成型,便有人上楼来了。

    起先,木板的吱呀是脚步在点动,然后,一抹刀光刺破夜幕。不速之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楼,几乎是瞬间便找到还呆立在走廊上的傻小子。

    音乐的开头是指挥家轻抬手臂的静默,两个人相视,刀和剑共映一轮明月,挥下手,火花四溅,衣摆同风裂。

    顾云尘伤还未好,但还是轻易的缴下对方的武器,横剑脖颈,想要套些话出来。可惜他终究还是个寻常人,或者说他还装作自己是个寻常人。

    顾云尘还没开口,不速之客的冷笑便在暗器之后发声。他矮身一躲,闪开顾云尘后知后觉的一剑,凭着栏杆翻身而落,细长的勾索甩出,借着惯性荡回第二层还在厮杀的空地中。

    才出江湖的菜鸟没料到这一手,顾云尘迅速拔出那几根银针,捂着手掌用内力驱毒。可毒素却像碰上了水的藤蔓,沿着手臂爬上,向着心脏蔓生。

    厮杀还没有停,有人一跃而起,从下而上,刀刃裹着狂风劈来,让顾云尘单是招架就明白这是个好手。但等看清来人时,他还是不由得惊叹,来人黑衣黑面,独臂一肢。

    “你们是谁?”

    顾云尘抬剑起势,先天功运转,压制毒素,企图用话术来争取喘息的时间。

    “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来招惹我。”

    长刀一记横扫,紧接着的斜劈势大力沉。男人的大笑声里有疯狂的颤音,击打在客栈中时爆发了更为响亮的回应。

    “无怨无仇就杀不得你了?”

    刀剑蹦射的火花还不足以照耀四楼的回廊,但却足够引着纷飞的木屑坠进痛苦的嚎叫。这场音乐几乎达到了高潮,顾云尘闪躲开死亡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楼下的惨状,但他没有闲心去关心别人了,不止刀光,顾云尘能感觉到毒素的麻木快蔓进大脑,每分每秒他都在逼近死亡。

    可他又能怎样?

    顾云尘恍惚中想起他曾数次临近死亡,没有一次他反抗成功过,每次都靠怜悯和弱小存活,现在他又要依靠什么继续苟活?刀刃嵌入血肉,划拉出一条线,皮囊绽开,从胸膛至小腹,越来越深越来越刻骨。

    疼痛有时带来的也许不是死亡,而是反思。顾云尘没有再恐惧死亡,他只觉得孤独,又只剩下孤独。那孤独是他乡异界一人独立,是漫天大雪一人独舞。顾云尘轻轻牵动剑柄,与舞剑的人影重叠,先天功的内力透体而出,炸裂开纷飞剑气,在血花溅落的刹那里封喉。

    独臂人到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倒在一个刚出江湖的菜鸟手中,那柄大刀狠狠砸进顾云尘背后的墙壁,发出的惊天巨响把杀戮的交响曲彻底推向高潮。顾云尘没管抽搐的独臂,剑尖抖落点点红梅,翻身而下,落进人群,迎着手弩飙射出的箭矢和撕裂风的刀,转身翻剑,剑出必中。

    如此,月色便染红,成了秋天的满山红枫。苍老的手撕开那块红布,把住酒坛,澄澈酒水灌进王重阳口中,在杀戮持续的几分钟里,这坛酒被喝尽,老人还仰着头闭眼陶醉,好似痛饮的是生命。

    坐在客栈的楼顶,月光将王重阳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两个人背靠着背,他虚眯着眼睛,放下手,晃动着空了的酒坛,轻轻念着“熬过冬天的酒才有些盼头,越冷越是澄澈。可惜你还是不明白。”

    喊杀声暂消,王重阳把坛翻倒,抖落下仅剩的几滴晶莹,在他的感知里,客栈里还剩三个人活着。

    顾云尘与仅剩的不速之客相持,刀剑在两人胸前角力,颤抖的刀尖跟人一起旋转,像一场死亡的华尔兹,充满荒诞和离奇。而剩下的那个人举着手中的弩箭,颤抖的准备按下死亡的按钮。可他伤的实在太重,锐利的箭矢没有带走顾云尘反而穿进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鲜血飞溅在顾云尘的脸上时,他没有再生出杀人的罪恶和恶心,生存的喜悦充斥了他,于是安静下来的客栈中只剩下了他的呼吸。顾云尘拄着剑靠着墙,浑身都是伤,若非这一年的调理和先天功的增强,他那插着弩箭的身体怕是早就会被撕裂,衣服也几乎成了布条,脚下是堆积的尸体所蔓延的血,死亡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客栈。

    顾云尘终于赢了一次,而代价是死亡。

    麻木爬满了他的全身,在黑暗侵吞完顾云尘视野和意识之后,他还靠着墙站着,不肯倒下。

    有一个老人踩着月光飘飞而下。王重阳站到顾云尘身前,轻轻抚上他的头顶,那无奈的叹息传上楼顶。

    他说:“你真是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