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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遥望建康城

    这是一个温暖的五月,春草在秦淮河的岸边连成一片色彩艳丽的新碧,过于明媚的春光铺在江南的土地上,氤氲着一种植物生长时散发的草木气味。

    一切都在散发着新生生命所特有的奋发向上的气息。

    但是刘裕已经闻不到了。

    他今年六十岁,已经步入了生命中最后,也最难割舍的一段时光。

    长久的军旅生涯给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病痛。在年轻时的战斗中,他常常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之中,因此,相比其他士兵,敌人的刀刃也施加给他更多的伤害。尽管过去了许多年,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所带来的灼烧痛感,仍长久地停留在他的体内。

    在梦中,他梦见一条大蛇,通体燃烧着火焰,紧紧的缠绕着他,在在他遍布烧伤的皮肤上留下焦黑的炙痕和鳞片的划伤。

    他知道那是他年少时所砍伤的大蛇,蛇鳞一如他年少时所见的那样可怖艳丽。那蛇低下美丽的头颅,口中嘶嘶作响。

    你想要什么?他想要去问那条蛇,但蛇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澄黄色的眼睛悲哀地盯着他,蛇信嘶嘶地吐出歌谣的旋律。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蛇信吐出的声音在讥笑,刘寄奴,你注定要成为江南的君主。但你的结局已经注定,你的孩子的结局已经注定,江南吴地的风会给你带来诸王的死讯,就像你将死亡带给司马家的宗室。

    他听得有些茫然。

    你在说什么?他去质问那条蛇,你在报复我吗?在报复我斩去你的头颅?借你的死亡宣扬我牢不可破的天命?为什么五十年后还要潜入我的梦中,预言我四十岁以后才得来的孩子的死讯?

    蛇仍然悲哀的看着他。

    于是他从梦中醒来。

    他身上压着朴素的棉被,被子上传来一份他不熟悉的暖意,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很少有安安静静躺在温暖床铺上的休息。而晚春早上那带着露水的微凉气息从门外,从窗边无孔不入地侵袭进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份早上的微凉空气甚至暂时缓解了他经年不愈的疮疤所带来的热痛,让他感受到年轻时的活力。

    于是刘裕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长子刘义符正站在殿中央,眼圈微红,应该是刚刚哭过。

    你在哭什么?他想问,但刘裕忽然想起是自己招太子进入宫中,为的是交代自己的后事。

    于是他靠回到铁钉加固的直脚床上,叫他的长子走到床边,拉着他的手说他早已经准备好的遗言:檀道济无有远志,徐羡之、傅亮会忠于你,而最要用心防范的,只有谢晦这个人。

    太子愣愣地点着头,脸上还带着一种胆怯的神色,这种神色好像一只毒虫一般扎入了刘裕的心,像他今天那种好不容易从病痛中偷来的轻松和舒适全部咬噬殆尽。

    这个孩子真能担起他的重任吗?真能抚平长江两岸的遗恨,完成他未尽的事业吗?

    但此时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命运将把他所创建的王朝带向不可知的方向,而他感到自己将在这之前,在今天将魂灵投入那茫茫不可知的长江江水之中。

    他向太子交代了自己的人事安排,又从枕下取出早就写好的手照交给太子。那孩子接过后诏书扶他躺下,在他耳边诉说关切的话语,陛下要好好保重,身体一定会康复,臣还无才无德不能当此重任……

    而他已经听不到了。

    今早醒来时感到的那种不合时宜的青春和活力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未知的衰弱和恐惧,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而这种晕眩牵引着他向一片色彩斑斓的回忆中堕去。

    在回忆中,他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穿着继母为他缝制的草鞋布衣去赌钱,被债主吊在树上打;

    他看见三十六岁的自己挥舞长刀,身边的士卒都已经死去,而他一个人和无边无际的敌人战斗;

    他看见自己击败桓玄,慕容超,卢循时的意气风发,也看见自己使用巧计杀死谢混,诸葛长人等人时的紧张和不安。第一次从司马家手上接过玉玺时的激动和胆怯,帅军越过大岘时的坦然和无畏……

    这些回忆裹挟着他的思想,合着这个五月明媚的春光一起,向不可预知的茫茫的黑暗沉去。

    在他还有听力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自己长子的哭声。他想对那孩子说些什么,但无情的,强硬的,不可抗拒的睡意最终吞没了他。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个女声环绕在他的耳边,持之以恒的打扰着他的安睡。

    “您须眉如戟,为何没有一丝丈夫气概呢?”

    谁?我吗?刘裕昏昏沉沉地想,自从少年时欠了刁逵三万钱赖账不还那次之后,就没有人说他没有丈夫气概。

    这次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是一个男声:“沾污公主,就是沾污朝廷,恕不敢行此事。”

    刘裕:???什么公主?我刘家的公主吗?

    他年轻时性情颇为跳脱,年长后虽然多了几分威仪,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平易近人,有着老刘家开国君主祖传街溜子气息的刘寄奴,当下既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也就放下架子,安安静静旁听起来。

    那女声的主人又说:“我心悦褚郎,但褚郎却如此倔强,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罗敷自有夫,臣家中亦有妻子,公主又怎可强求呢?”

    刘裕:哦嚯。

    “褚郎如此绝情,连天子的命令都不想遵守,”那位公主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难道就不怕有性命之忧吗?”

    然后是一阵锵锒锒的响声,似乎是有人拔出了什么兵器:“公主若一再逼迫,渊就只能死在此地了!”

    “褚郎!”

    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想要跑过去夺下那柄兵器,然后传来了一声沉重的磕碰声。

    刘裕突然感到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感觉到痛?

    刹那之间,世界的一切仿佛有了实体,他不再是无知无觉的游魂,而是实实切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重新拥有了视觉和触觉,眼前模糊的色块渐渐扭曲着定型。

    面前一个青年男子,正一脸惊异地看着他,手上还提着一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副要自刎的架势。

    刘裕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见面前那个青年男子的表情瞬间由担忧转为如临大敌,似乎刘裕再上前一步,就要当场血溅三尺了。

    “这……”刘裕看着面前的情景,感觉头更疼了,他决定作出一些努力来缓解这个尴尬的局面,“这位……褚郎君,你不如先把剑放下……”

    “我虽然没有出众的才能,但也不敢作第一个开启祸端之人……”只见面前这位褚郎君双手捧剑,两眼含泪,一副决绝之态,“公主若一再逼迫,渊就只能死在此地了!”

    刘裕从未面对过如此奇异的感情问题,想到这种问题,应该是两个人制造出来的,不由转头想寻找对话中那位公主劝解一番。

    但他回头一看,不由愣住整个房中空空荡荡,只有他和这位贞烈郎君两个人。

    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手指。

    这双手细长洁白,保养得宜,指尖甚至还染了蔻丹,但绝不是他那双惯习弓马,长满茧子的手。

    他脑海里嗡的一声,但平日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此时仍旧强作镇定,在屋子里找了张竹簟坐下,冲着屋子里另外一个人挤出了一丝微笑。

    “褚……郎,”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先别急着动手,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听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