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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夜间操练

    这天午后,安远县衙一间隐蔽的厢房内,迎来了几位身份不凡的客人。

    蒋都头带着一些弟兄站在院中巡视,当他不经意回过头看向房门时,就不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他认得那位满脸横肉、凶名赫赫的老管营,也认得邵参军,另一位中年男子虽然不认识,但那气质一望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从下午到晚上,起码得有三四个时辰,从那房间里起初隐隐有争吵声传来,后来却沉寂下来,久久无声。

    最后一直到深夜,客人们才一个个的走出来,脸色恍惚,神情奇特地离去。

    蒋都头笔直地站在院中,心里却是暗自好奇。这些大人物为何都是这样的表情,知县相公到底请他们来做什么?

    客人们走了很久,陆鹏才慢慢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抬头望着满天的星光,沉吟了许久。

    转头见了蒋都头,便走过来微笑着问道:“大仁,家里都还好吧?”

    蒋都头连忙道:“好得很,不敢劳老爷垂问。”

    蒋都头虽然是最开始迎接到知县老爷的,但他起初是颇有些油滑心思的,他相信县衙里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顾押司……呃,现在是顾令史,起初也都是如此想的。

    毕竟谢家在钦州是何等势力,知县老爷新来乍到,大伙儿做个表面功夫得了,谁真敢跟谢家大老爷过不去啊?

    蒋都头这样的人精有的是办法两面骑墙见风驶舵,但他最终选择死心塌地的替知县老爷尽忠效力,除了个人利益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位年轻的知县身上那股很难形容的人格魅力。

    他对待每个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是亲近还是疏远,总让人能够感觉到一种尊重平和的态度。

    蒋都头在安远县衙当差二十多年,从皂隶快手一路升上来,见过的官员不知凡几,连用正眼瞧他的都没几个,当狗都是抬举了。

    而陆老爷不但对他这般态度,更是多次寒喧般问起他家里的境况,而且下次再说起时,也是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连他家二小子生个腹痛小病都关心过问。

    蒋都头没读过书也说不来什么好听的话,只是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多年来形成的油滑,已不知不觉变少了许多。

    就像此时,明明心里很是感激,满腹的谀词却是不好说出来,只笑道:“老爷也要保重贵体才是。”

    陆鹏沉吟了一会,问道:“近日城里的粮价如何?”

    “好像是涨了一些……”县衙里发了不少粮食,蒋都头一时答不上来,忙道,“小人明日便去打听。”

    陆鹏点了点头:“那你就多费点心,遇到异常的情况立刻告诉我。”

    蒋都头连连点头,陆鹏拍了拍他肩膀,向着校场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顾潭秋却是一脸疲倦地守在校场门口。他搬到县衙来后,回家却是越来越晚,忙得更是焦头烂额,江氏虽然不满也是毫无办法,总不能真跑来找陆知县算账吧。

    “相公,这些动物肚脏等物实在是不好找了,现在到处缺粮,这些也不好买了。”

    顾潭秋上来就是吐槽,不等陆鹏回答又道:“那些乡兵也吃得每日叫苦,那味道确实有些……”

    陆鹏没好气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拣上了,你也知道缺粮啊?”

    顾潭秋笑道:“可不是吗?这些家伙都是贱的,就不该待他们这般好。”

    他早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这世上带兵的哪有天天给三餐吃的?不扣饷,每天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好吧?

    陆鹏摇头道:“吃还是要吃饱的……牛羊肝脏没有用鸡肝鸭肝也行,多放点油盐,口味搞重一点下饭吧。”

    顾潭秋只得答应了,心里却是暗自好奇,他也不知道陆鹏弄这些肚脏给乡兵吃是为什么,只是照着做便是。

    走进校场,杜和见陆鹏到来后,先行了个军礼,便立即挥手示意,几声唿哨,校场内原本散漫的乡兵们立刻悄无声息的开始集结列阵。

    顾潭秋瞪大眼睛,借着星光极其费力地看着场中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不由有些震惊地道:“好快的速度,这般夜里怎看得清的?”

    陆鹏笑了笑道:“熟能生巧罢了。”

    这支乡兵白天的训练只是列阵,到了半夜里,却还有另一项训练,说来也简单,只是在夜色中练习列队、走路而已。

    但最开始乡兵们却是极其不适应,他们绝大多数都有严重的夜盲症,晚间几乎就是睁眼瞎。

    陆鹏让顾潭秋收集动物肝脏便是这个原因,夜盲症的主要原因就是缺乏维A,动物肝脏是富含维A的食物中最基本的了。

    如今大半个月过去,效果也颇为显著。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当初“斩张桃”的那场戏,深深地震慑住了每个人。不听军令者斩,这样的威慑下,人人被逼着进行这样的适应训练,自然会有效果的。

    夜间的训练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时辰后便解散回去继续睡觉。

    乡兵们沉默地回到校场旁的营帐,摸着黑各自找到自己的床位,这种以前很难做到的行为,现在被逼得已经完全习惯。

    没有办法啊,不听话挨军棍、没饭吃也就罢了,万一掉了脑袋跟谁喊冤去?

    很快,营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何四蛋缩在草垛床上,却是一时难以睡着。

    他是家里的老四,大哥二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饿死了,三哥前年上山找吃的让狼吃了,父母一个病死,一个受不了饿跳了河,这世间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

    其实他本不是乡兵役的,他今年才十五岁,乡兵一般都是四十岁以上,不会有这样的小子。那天他是看见这里的人聚集扎堆,想过来寻吃的凑上来的,结果莫名其妙混了进来。

    对于何四蛋来说这里自然是好太多了,不但每天能吃到饭,还天天都有三顿,虽然不管饱,但大部分人都是足够了的。至于大家都吃得极为嫌弃的那些肝脏菜,他也觉得无甚所谓。为了不被饿死,他以前可是什么都吃过的。

    何四蛋此时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原因,是他白天隔着营帐,看见大街上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她们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街角。

    何四蛋朝她们看了很久,直到消失在小巷里。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家人,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曾经被母亲这样牵着,在街道上茫然地游荡,去那些最脏最臭的垃圾里翻找,渴望能寻到一些可以入口的东西。

    一年有十二个月,何四蛋一家至少有一半是这样度过的。剩下的一半时间,他们会回到鸡啼村,在那灰白的田地里胡乱地种一些东西,祈望老天垂怜,能长出些野菜野草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