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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数人的经历都最终会凝成纹路,或深或浅地刻在脸上,有过大苦大难的脸像苦瓜,同样,得意欢欣过的则像一朵历久弥新的塑料花。我大概是个例外,没多少苦难,也没有过大的得意,相貌在南方的几年里也依然故我,当然,我也希望这样。长生不老那可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期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话,但事实上永远都不会发生,于是,人们大都退而求其次,只能希望进程慢上一点,这个倒是有那么一部分人轻松做到了。

    我说这个是因为有一个注定失联的故人,在厥州黄昏的街道上,几乎一眼就把我给认了出来。

    当时我在街上晃悠,扮相如一株草本植物,在街边默默忍受着无数尘埃。满街的店铺里的音响都被同一只狐狸给迷住了——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我根本不敢确定在那只狐狸的诉说中会渗入一个叫着我名字的声音,它轻得像是生怕我会听见似的,而犹豫的语调让这声音一时还停不下来,藕断丝连。

    “田大伟?田——大伟?田——”

    其实,我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叫我的人。她是一个着装时髦的女子,黄昏中有些迷离的光线下,看上去有几分朦胧的绰约。我装着四下张望了一番,这么做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可能只是习惯。在我把目光固定在她身上后,她立刻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向我走过来。她的长相和身材中规中矩,既不出类拔萃,却也不招人厌恶。等我看清了她之后,我就知道,她在我过去的舞台上一定出现过,而且不只一次,我还能确定在我曾经的演出中,她就是一个不大忠实的观众,没有真正参与过我的演出,当然也就没给我的日子带来过什么影响,也因此让我无法再想起更多。换个角度想,对于女生,人们记忆最深刻的是相貌好看的和难看的两种,对如此长相的,我的记忆一般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

    她微扬起头,双眼盯着我,能够在人群中一下认出我的自信似乎使她站在更高的台阶上,像极了那些我曾经的班主任们。既然她能叫出我的名字,那我肯定也曾经认识她,于是,我和她打招呼,装出来的热情和豪情总是比真实的要夸张,我一时间没把握好,如江河泛滥,星月璀璨。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已经被自己忘记却还认识自己人,我多少还能生出些好感来,也必须是先装作还记着她,同时去挖空心思地去想到底是谁,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真的能想起来。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背运的人,一丁点都没想起。

    后来,还是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周芹,也是历史系的,比我低两级。嗯,在这个名字的提示下,我还真想起了些过往。

    她们那个班女生是扎成堆的,有几个长相还是相当耐看,动起来莺歌燕舞,静下来湖水盈盈。我们班的很多男生们都开始膨胀,火箭般喷着火焰冲了过去,拿各种蹩脚的借口和她们纠缠。一个历史系,美女多成这样,这在历史系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估计也该是后无来者。而我那时候除了打麻将外,还和王珧不清不楚的,倒真没给过她们多少关注。

    “你牌打的不错。”这个她当然知道,据说,我曾作为负面典型,让老师们不厌其烦地给后来的学弟学妹介绍过无数次。我不介意她这种调侃式的夸奖,相反,我还风轻云淡地对着她笑着。

    我渐渐想起了她。她那时要单薄一些,爱穿一套鹅黄色的衣裙,但因为她皮肤较黑,看起来色调总有些不够和谐。她和一个叫林惠的女孩好到形影不离,而林惠又和我同宿舍的张驰男欢女爱……还有,重要的是她和王珧是同乡。

    有一个冬夜,我出去打麻将的时候,在校园外公交车站上碰见了她,她恐惧车站和学校大门之间约一公里的距离,提出让我陪她一下,只是,我才从学校出来,蓄积了力量准备要血战到底,我们的方向确实南辕北辙。或者,换成一个校花之类的,我也就陪了。我心底里认为以她的模样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我说若是她会出事,那不是件悲伤的事,反而是她的福利。她扭头就走了,后来,听王珧说,那天她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却闹了别扭,男朋友独自走了。

    王珧给我说的时候很开心,她的开心来自于我说的福利那个词,那是我和王珧相处的日子里她最开心的一回,可就是这个,要不是再见到周芹,我都翻不出来。

    周芹的叙述能力让我吃惊,很快我就知道她毕业后,凭着舅舅的人脉,去了厥州化学工业公司宣传部,又是恋爱,又是结婚,还离了婚,离婚的原因是她的丈夫吸上了毒。她说起这些时还附带一些细节,这些细节一再证明了她在婚姻中的幼稚和无辜。更厉害的是在说她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能插叙王珧的事——王珧后来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一家国家级博物馆,嫁给了同单位的一个摄影圈的新锐,他本来只是拍那些文物的,拍着拍着就把风景美女之类的都带上了,大约是因为在文物中浸淫久了,他即便是拍美女,也总带着历史的眼光。这个新锐还有一个粉丝很多的博客,博客名称是《寂寞的爷在和谁说话》。作为她曾经的男友,我却早已没了她的消息。

    为了让她的叙述有一个更匹配的环境,我们去了一间茶馆。香茗让她的语言更加流畅,表情也丰富多了。我也在她的引导下,把我可怜的状况简单地说了一番。她对于我的状况不做任何评论,本来这样的状况司空见惯,在我身上毫无意外,就算是正坐在茶馆的人中,随便挑一个,情形也一般无二。

    我抽着烟,吐出的烟总向她飘过去,我想她会抗议,可她没有,她表现出对身外的一切都似乎已经习惯和适应,而这完全来自于一段她不堪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