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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拂了一身还满

    如是这般想着,眉头不经意的皱紧,呼吸急促间扯动了肺腑的酥痒,惹得好一阵咳嗽才算完。

    柏南匆忙倒了茶水,端到跟前轻轻拍着后背:“区区一块玉环罢了,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在想之前,我们好像说过要为破军和清规办婚事,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

    柏南轻笑:“这次你算是看走眼了,他们俩义结金兰,就是不肯成婚。”

    风元莞微愣,扯唇笑了笑:“倒也不错,是我先前乱排鸳鸯谱了。”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你为什么想把他们俩凑成对。”

    风元莞只是微微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随手将那块梨花玉环放回锦盒中,仰面看向柏南:“师兄,晏尚什么时候能来啊?”

    “快了,也就还有十几天。”

    “怎么还有这么久啊。”风元莞失望的低下头,丧眉耷拉眼的。

    看的柏南啧啧称奇:“不过是个男人,几时见不成,怎么就把你愁成这个样子?”

    “我就不信,师兄和嫂子分别多年,师兄还能像我这般淡定的等着他。”

    一句话登时叫柏南语噎。

    讷讷的说不出半个字。

    风元莞仰天笑着,拂袖远去。

    火红色的裙摆随着主人的动作来回飘扬。

    那颜色,和近日来从唇角边咳出的颜色并无不同。

    刺目又鲜艳。

    可昏迷的这些日子,从未有一日是真真切切睡过去的。

    辗转反侧之际,总是想起早年间的那些趣事,随之而来的便是针刺般的疼痛。

    疼痛过后,便是一块巨石狠狠地压在心上,沉闷,压抑。

    几乎重的风元莞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跟着微弱。

    那痛觉散去,便是一个又一个记忆中的亡魂。

    死在她剑下的,还有战场上的那些或稚嫩或年迈的陌生面孔,还有记忆中那些早已离她而去的亲眷。

    好似一幅幅画卷,不断地在眼前闪过。

    前半生的那些过往,便一幕幕浮上心头。

    风元莞站在花海之间,举目远眺,却只看到那高高的城墙和满眼藤蔓。

    眸子里的光便也渐渐暗下去,化成一道道笔墨,落在花笺上。

    年少时的傲气,还有如今的一点点不甘,全被描绘在了字里行间。

    风元莞几乎是报复性的写下那一笔一划,又将他们封存在匣子里,在花林中随手找个地方埋了。

    柏南不解,负手站在风元莞背后,看她将匣子和落花一起埋进泥土中。

    “毕生所学就这么长埋地下,你也不怕师父知道了站你床头说教。”

    “不怕。”风元莞埋完之后,扶着手边的树枝缓缓道,“埋在这里等有一个有缘人,不必我亲手教,多省心啊。”

    “你倒是会偷懒。”

    风元莞笑了笑,默默起身。

    兄妹二人缓缓踱步,来到花海间坐下,一人一壶酒相坐对饮。

    一壶酒喝了一半,风元莞倏地开口:“我死之后停尸七日,若尸身不腐则继续停灵,若是腐烂,便将骨灰存于梅花树下,等阿翡来取。无论发生何事师兄都要记得,风元莞已然死了的事实。”

    柏南不语。

    闷头喝的起劲。

    风元莞叹了口气,徉做无奈:“见色忘义果然不错,有了媳妇就不把妹妹放在心上了。”

    柏南又沉默片刻,方低头闷声道:“为兄听不得死字,你若还有心就少提。”

    “今日师兄应了我,我便再也不提。”

    柏南阖眸,长叹了口气:“好,为兄答应。”

    风元莞这才抿唇笑出来:“那就麻烦师兄了。”

    自从说过这番话之后,柏南便隐隐有些担心。

    总觉得有些事情脱离了原定的轨迹。

    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眼前能见到的所有场景中脱离而出。

    是无奈,是未知。

    而人对于所有的未知,都带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但这一切的不安,都将终结。

    终结的那日,霞光满天,百鸟朝拜。

    城墙四周却蓦然升起嗡鸣声。

    那时,柏南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他匆匆冲出房门,看到密密麻麻的鸟类盘旋在天空中,不断地发出凄厉的悲鸣。

    整座鱼城的天空散布了一片霞光,直直的照在花海那处。

    柏南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般,推开梁仲堂的手踉踉跄跄的往花海那边跑。

    姹紫嫣红,群芳争艳中,那一身白衣最为显眼。

    是最纯净的白,内袍上的暗纹是大片大片的竹叶,袖子边滚了一圈的流云暗纹。

    外边的那件白衣是件鹤氅,背后的仙鹤展翅欲飞。

    最外层,是件白纱衣,给白鹤蒙了一层面纱看上去更神秘了。

    层层衣摆飘在花朵之上,硬生生压倒了群芳。

    欺霜白雪的白衣之上,是一方鲜艳如血的盖头。

    那方盖头很大,大到足以完全遮住白衣的面目。

    从肩上越过,遮住了半个后背和前身。

    身侧有一剑稳稳插入泥中,树枝为柄,剑身细长。

    不是惊龙又是何物?

    柏南愣愣的站在桥上,半个身子靠住栏杆,震惊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眼眶通红,薄唇紧抿。

    与此同时,城门处站立的两个人影也僵在原处。

    其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形晃了晃,一步,一步,挪动到白衣面前,摔跪下去。

    颤抖的指尖伸向盖头,极为缓慢的掀起。

    当微扬的唇角落在眼底时,那双手忽然失去了力气,连掀了一半的盖头也没能继续掀完。

    视线垂落到白衣的腰间,平日里从不肯摘下的平安扣早已没了位置,只剩那块梨花玉环,占满了眸底。

    垂眸望去,那尸身双手交握安置在腹间,掌心留了一张字条。

    颤抖的指尖将它从白到异样的掌心抽出,展开来看,只有短短几行字。

    纸上写道:

    他说,他最喜欢我穿白衣的样子。

    他总是口不对心,偏偏我也是。

    他什么时候来,我几乎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晏尚跪在那副尸身前看着纸条,无声无息间泪流满面。

    另一位背着乐器的人远远站在城墙下,一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喃喃道:“还是来晚了。”

    起风了,梅花吹落在霜雪白衣的后摆上,宛若泣血。

    按照风元莞生前的交代,她的尸身在花海中停了七日。

    七日后,那方红盖头忽然间被风吹落。

    白衣的指尖动了动,接着是手臂,然后是整个躯体。

    众人连连后退之际,那早已咽气的躯体慢慢伸展了腰肢,扭过身来。

    那张面孔,分明已经变了模样,可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看到了小茶的影子。

    她笑着,声音轻脆如斯:“舟舟。”

    周远之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的上前两步,仔细辨认:“叶染眠?”

    对方坚定的点头。

    周远之登时如遭雷劈,唇瓣微动,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面孔年轻了许多,眉梢眼角的岁月也被尽数抹去,唇角和眼底的灵魂是他曾熟悉的模样。

    可看着那张脸,周远之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那个从墙头一跃而下,扑进怀里的豆青色身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