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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潜龙勿用

    三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师徒二人踏上了返程的旅途。几天不见,山中的翠竹仿佛又长高了些,野花也开了不少。顾容屾一边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回味这几日的见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流莹,把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同她讲一遍。

    “师父,师兄!你们回来啦!”

    顾天城和顾容屾刚下马车,就看见流莹从门口跑来。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映得她宛如下凡的仙子。不禁让人感叹,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昔日的黄毛丫头现在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

    “莹儿,跟你师兄去吧,让他讲讲山下见闻。改日也叫你师娘带你下山看看!”

    “徒儿谢过师父!”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了天枢门。看着两个正值青春的孩子,顾天城好像也变得年轻起来,他朝着院内唤道:“宛冰,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流莹走在顾容屾右边,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因为每次不小心走到顾容屾左边时,顾容屾总是借口觉得不舒服绕到外侧,将她护在里面。久而久之,她也就自然地习惯了这种“约定俗成”的走路方式。

    “莹师妹,你看这是什么。”顾容屾笑着将手伸到流莹面前。

    流莹低头看去,却是一支亮闪闪的簪子。那簪子看着像是银质的,上面还刻着一些花草图案,十分美丽。

    “我在集市里特地给你挑的!等以后你出嫁的时候,就用这支簪子,再妆饰一番,肯定特别美!虽然现在就非常漂亮!”顾容屾话里有话地说道,他的那点心思生怕流莹知道,又生怕流莹不知道……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心思何其敏感。流莹听他这般说,一下子羞红了脸。她侧过头去,轻声细语地说到:“世间男子多负心,我才不要嫁人。除非是成为师父师娘那样的眷侣……”

    “不嫁人怎么行!最好叫师父给你说个像我这样的。玉树临风,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练得一身好武艺。这世间,有几个我这样的男子……”顾容屾用一大串话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路旁梧桐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仿佛是在笑这个小伙子看不懂女孩儿心思。

    流莹脸更红了,她不敢看顾容屾的眼睛:“师兄,怎么才下山几日,回来面皮就这样厚了……”她蹲下去,摘了一朵野菊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一缕淡淡的清香平复着她怦怦跳的心。微风拂过脸庞,清爽清爽的,她的脸终于不那么烫了。

    “师兄,这小菊花多好看,你帮我戴上……”流莹伸出手,将采的野花递给顾容屾。

    顾容屾伸手去接时,不小心碰到了流莹的手,凉凉的。霎时他红了脸,手也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着。虽然小时候他俩经常手牵手打闹,但是现在,他是如此拘谨。

    他轻轻把小花别在流莹如瀑的长发上,情不自禁地吟出句诗来:“今时一簪花,来日金凤头。”

    流莹又红了脸,她假装嗔怪地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你看,你是不相信我!日后我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封侯拜相,为你搏个诰命,如何用不得金凤簪子!”顾容屾有些着急了,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风似乎变大了些,吹起两人的衣角和头发。流莹想说什么又害羞地张不开嘴,只好附和顾容屾说着:“诶呀,我相信你,金凤头就金凤头……”

    顾容屾傻呵呵地笑着,天上的太阳都远不如他此刻内心炽热。他就像天空中高翔的鸟,草原上撒欢的马,水中游曳的鱼。许多时间来积压在心中的不确定与试探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他觉得他简直就是上天眷顾的孩子,有着卓绝的天赋、慈爱的师傅师娘、宽厚的师兄以及来自异性纯真的爱恋。他好想爬到山巅大喊几声,向青翠的山峰告诉他的欢喜与激动,渴望获得群山深沉的祝福……

    流莹同样激动非常,只是她还有许多害羞与不安。虽然这只是一番幼稚且仓促的表白,但也足以令她脸红心跳好久了。她从未设想过这一天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到来,倾慕的人会以这样幼稚的方式告知他的心意。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面对最心爱的人,这些都变得不重要。哪怕是一片草叶,只要是他送的,她也会如宝贝一般收好。

    她看重的是礼物吗?她看重的是他那番真诚的心意,她愿意和他一起从现在走到未来。不论春秋冬夏、雨雪风霜、阴晴昏晨,只要是他,那就足够了。

    年少时的欢喜往往能让人一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这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挖矿寻宝的人探到了价值连城的黄金。那种出乎意料的满足感与新奇感令他即使日后发现了更多更大的金矿,也不能叫他如此欣喜与爱慕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于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眷侣来说,来日方长。时间催生出爱意的芽,在岁月的风霜来临前,又怎么不叫人羡慕呢?

    当下,顾容屾十七岁了。在他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始终被师父灌输着一种信念:为大丈夫者,当有大志,顶天立地。如龙隐幽谷,屏息待发;一朝飞龙在天,便要日腾万里,俯瞰人间。于是他从小就树立起远大的志向,发奋读书。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青春的萌动加上乐于探索的性格,让他有了如古代先贤搬匡扶社稷的理想。他认为自己最终一定会一展宏图,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顾容屾找到师父,向他诉说了自己想参加科考的想法,不料却被顾天城一口否决了。

    “师父,为何不可?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们说要为社稷分忧,为黎民立命。”

    顾天城倒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知道这个徒儿是有大理想的。他感到很欣慰,但是出于种种不能说的原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容屾参加科考。

    他只能岔开话题:屾儿,你虽然聪慧,但毕竟未经风霜打磨,往往一时意气,心思不甚成熟。若是这般就参加科考,对你未必是好事。”

    见师傅这样说着,顾容屾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忤逆师父。他怏怏地对顾天城施了礼,便退了回去。

    一日,顾天城在检查众徒弟诗文时,读到顾容屾写的几句:“好风终岁吹,何时上扶摇?飞鹏若有意,载我瞰云霄。翼风掀沧海,鼻息越山高。生当齐天日,死亦镇远潮!”他看完就笑了,这笑容透着赞赏,也透着无奈。

    他唤来叶宛冰,叹息道:“宛冰,你看。‘好风终岁吹’这小子开头第一句就在埋怨我不叫他参加科考呢!”

    “活该,谁叫你从小给屾儿灌输一堆大道理。现在人家想一展抱负,你又不叫他去。有你这师父,真倒霉。”叶宛冰也是半开玩笑地说道。

    顾天城捋捋胡子,他心里也很是矛盾。即使全天下都怀疑他这徒儿的能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顾容屾这边支持他,他始终相信这孩子日后必成大事。只是成就事业的前提是要在这世间活下去,他担心顾容屾取得一些成绩、一些名气的时候,昔日天枢门的宿敌便会群起而攻之,令整个天枢门都陷于危险境地。他肯定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啦,别想那么多啦,你的心思我还不懂吗?”叶宛冰递过来一些文章,“我去屾儿房间拿的,我看有些写的还是不错的,你这个当师父的给他看看吧。”

    顾天城接过来,一张张翻着,读着。他翻到一篇《金鳞赋》:“金鳞其光,伏出汪洋。静俟云雨,鬣羽须张……”

    看到这个十几岁少年写出的词句,他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试问如果有这样的好徒弟,哪个师父不会稍稍偏心相待呢?

    对于顾容屾来说,师父的反对就像一座大山,堵住了他追求理想的路。他绝不会怀疑顾天城的心意,他只是不理解师父为何会以年纪尚小为理由阻止他。

    他的这些心思都被李宗恒看在眼里,作为他的师兄和挚友,李宗恒自然是理解他的郁闷的。就在几年前,李宗恒也曾和父亲李长青商量过这件事,一向和蔼的李长青竟然严肃拒绝了他。李宗恒后来才想明白其中缘由,但是他不想就这样说出来断了顾容屾的念想。

    他走到顾容屾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他们走到后花园的一棵树前停了下来。阵阵凉风吹来,顾容屾顿觉心情好了许多。

    “你看这树,猜猜有多少年了。”

    映入顾容屾眼中的是一棵不算高大的树,和周围其它参天的梧桐比起来甚至可以说很是细弱矮小。

    顾容屾用手量了量,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我猜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树苗多少年,你当我痴呆啊?”

    “哈哈哈哈,师弟看来你是不了解啊,这树少说二十年了。”李宗恒哈哈大笑,他对顾容屾的回答像是意料之中一般。

    顾容屾摇摇头:“师兄莫要在我身上寻笑料,二十年的树少说也要有我一掌那么粗了。”

    李宗恒严肃起来,他看着顾容屾的眼睛说道:“我何必在你身上寻笑料?这是金丝楠树,生长极为缓慢因此木质极为细腻坚硬。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这棵树,你的才华远在我之上。记住,天赋是神明赐给你的礼物,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大展拳脚。但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像这棵树一样,缓慢生长,看似弱小,实则蕴藏力量。”

    顾容屾呆呆地盯着那棵树,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把头扭回来,正对上李宗恒坚定的眼睛。

    从这件事以后,顾容屾再也没有向师父提过科考的事了,日子就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他始终是那个充满信心的少年。在平常无事的时候,他就会来看看那棵小树,仿佛他是它,它是他。

    秋风吹过群山就像池塘里的落入了一颗小石子儿,激起一圈圈向四周扩散的涟漪,很快就给青山染上了一层金色。雪花不满意秋风这般自私自利,于是它鼓起势头,却只能给大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

    又是一个惬意的早晨,顾天城坐在榻上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他以为只是徒弟们在玩闹,心里想着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便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喧闹声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大,他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戒尺走出门去。

    “何人如此不识礼数,清晨便吵闹喧哗!”

    两个看门弟子见师父走来,便快步走到跟前,一五一十地向顾天城禀报起来:“师父,今儿早上门外来了个老乞丐,说是讨些粥饭。我们叫他先等候,不一会儿就叫人给他端了饭菜,他却嫌弃饭菜难吃。还把饭倒在地上,侮辱谩骂送饭的师弟,甚至对师公口出不敬。这不,就在门口吵了起来。”

    顾天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叫弟子们都退下回到各屋去。自己去厨房热了饭菜,亲自端到了大门。

    无名见到顾天城后,只说了三个字“该走了”,便捧起碗吃了起来。

    顾天城听后如五雷轰顶,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他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

    “师伯,一个月的时间还有吗?”

    “尽早。”

    此时顾天城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悲壮,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他只是担心他的徒弟们和亲人们。

    “一个月后的清晨,请您在山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