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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无尽仙汤

    初夏,寂静的山道上有一女子正在踏阶急行,沿途的美景都不曾慢下她的脚步,她的步履轻盈却是神色清冷,更似怨似怒地紧蹙着蛾眉。

    绕过一道山峦,远远可以看见隐约的山门了,女子却放缓了脚步,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儿。

    再行一段距离,简易的山门便完整地呈现了出来,女子迅速闪身躲在了树后,偷偷地窥视:

    那山门不过是两竖一横的几根破木头而已,正中却玩笑似的悬一块裂纹匾额,阴刻着‘无尽寺’三个大字,填色的油漆早已风化斑驳,不辨颜色了。

    其下有竹椅两张,一人仰面斜坐其一,竹扇挡在眼前,双手搭于脐间,双腿蹬着地面,凝神观看,但见那竹椅似在轻微晃动,想必那人应在半梦半醒之间。

    阳光透过华盖的树荫化作了点点虚幻,山风撩动松竹的琴弦奉上了片片思远,好一副揉身入画的悠闲。

    蓦然间,女子手掩口鼻,眼眸雾起:是他,就是他!

    虽然相去尚远,单凭那副静宅的不羁,她便已然认出了他;

    虽然悲喜哀怒万般复杂齐齐涌上心头,可又能怎样呢?她终是找到了他,思念的苦,她受够了!

    她竭力调整着呼吸,极力放缓着心率,尽力装扮出淡然,然后像只山狸一样,悄无声息地猫了过去……

    身处山林的他,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他无视了周遭的一切,哪怕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人。

    眼前的他消瘦了太多,也黑了太多,他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听着他那若有似无的轻鼾,她仿佛看见他那酣睡的模样,她借了阳光比划出擒拿的手势:哼,看你还怎么逃!

    她缓缓地坐下,疼惜地凝望于他,守在他的身边便是她的岁月静好……

    “女施主,所为何来呀?”

    突兀的一声问候,真切地搅乱了她的岁月静好,只是那草帽的遮挡依旧,那人的酣睡也依旧,可那熟悉的嗓音、坏坏的腔调,她又怎么可能忘掉呢?

    她的双眸迅速凝出水花:“装神弄鬼,看我如何收你。”

    说话间,她已然挥拳砸了过去……

    蓦然一只手掌探出,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腕,并顺势一带……

    她应是起势太猛,被轻松带离了座位,猝不及防间,身体前倾直直向那人砸将下去……

    她的神色却不见半点儿的惊慌,似乎还带了些许窃喜。

    只见她身形一扭,调整了重心,刹那间,已是凶残地坐到了那人的腿上,挥出的手臂环住了那人的脖颈,弹飞了竹扇,更别扭了那人的胳膊。

    “啊呜!”

    这一声惨叫,隐约带着虎啸山林的低频嘶吼,传递出夸张的痛苦之意,事实也着实痛苦,那仿若千斤坠的一坐,那单臂向后的一扩,哪一项拉扯不是对肌肉韧带的考较呢?

    “厄夜大师,何故狼嚎呀?”她的眼中已是秋水肆意,魅惑丛生。

    “何妨妖孽,敢坏我道心?”他的双臂已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

    “就要坏你道心,这道心太狠,这道心……”

    他突然的亲吻,虽是短暂的一触即分,却真真切切地乱了她的言辞,暖了她的孤心。

    秋水落,珠线断,

    知他在前,却是朦胧一片;

    索性闭了眼,尽随愿,

    拥也贪婪,吻也贪婪,

    伊人泪,湿了双人面。

    说桥朽,船也漏,

    逢雨夜渡,更言灯盏无油;

    杳然去太久,人憔瘦,

    怒也发愁,怨也发愁,

    不言羞,解了万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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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也静止,却也飞逝,转眼飞鸟归兮,山气日夕。

    他轻轻推了推她,换来她的一声软哝:“干嘛?别闹。”

    他想起曾经的一幕,算来已是十年之前了,他柔声轻语:“可微,我饿了。”

    耳廓里全是他的气息,痒痒的,她拱了拱脑袋,娇声回应:“我也饿了。”

    “那好,你起来,我请你吃大餐。”

    “再抱一会儿嘛。”

    “吃饱了再抱。”

    “讨厌,多稀罕抱你似的。”

    “嘿嘿,是我稀罕抱你,我要抱你一辈子,再也不放手,往后余生,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了。”

    她猛然挺起腰肢,身体后仰些许,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湿气再次缭绕了她的双眸。

    他摇头叹息:“唉,这孩子真是水做的,啥时候才能长大呀!”

    她又羞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双脚悬空根本无从发力,也只能徒劳地摇摇晃晃。

    他神色郑重:“我岂能不知,无人得见你的柔软,你却因我而潸然,今日我对山川发愿,他日,可微若再以清泪洗面,中信必还以身单影残。”

    她素手探出,捂上他的嘴唇,衣袖不及,现出一段嫩白圆润,泪珠已然滑面。

    他趁势一路吻过,嬉笑再言:“相见欢,情泪谜眼,自当不算,我欲滴滴尝遍,辨谁最是香甜。”

    她俏脸微扬,索要他的滴滴尝遍,他欣然兑现刚刚许下的诺言。

    “嗯,书中果然是骗,非但不甜,颗颗皆咸。”

    他的几番婉转,她已然习惯,他的随性,他的疯癫,她情迷其间,他是她的伞,他是她的船,孤单了太多年,终于等来迟到的成全。

    她抓着他的手,揉了揉肚子,神态娇憨:“好饿呀。”

    他推着她站起,揉了揉双腿,语气幽怨:“好重呀,被你压残了。”

    “残了不怕,凡事有我。”

    说着,她赶忙蹲下为他轻锤,他虽满面陶醉,却不舍她的劳累。

    “来来来,扶着四爷,给你做饭去。”

    斜阳西下,一对相互偎依的身影,彼此搀扶着,向着不远处的院落……

    进得大屋,她迅速扫视一圈,却见是庙非庙,简朴至极,她的面色并无波澜,因为她知道,有他的地方,雅俗奢俭皆有可能,眼前的一切并不奇怪。

    只是满屋仅有那土灶余火势微,所谓的大餐该从何而来呢?她的眼里写满了问号,有心帮忙却也是茫然无措。

    他将她按坐在竹椅上,笑言:“你且坐看风云,待我一展厨艺。”

    “行吧,我也插不上手,只能看你表演了。”

    他先去添了柴火,接着取了吊锅盛上泉水,悬挂于火上,又从角落里掏出两颗硕大的土豆,丢入了灶膛……

    看他忙欢,动作流畅,不似生手,过程合理,安排统筹,还能有闲与她讲讲无尽寺的生活,饿着肚子等饭熟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落日尚有余晖,天色不算已晚,大餐做好了,可以进餐了。

    院中大树下,摆好了竹编的座椅,碗盘是柴烧的拙器,竹刀叉陪在了竹筷一旁,看着眼前的陈设,她笑了。

    “上菜咯。”

    随着一声吆喝,他一脸陶醉地端着大陶盆走了出来。

    “嗯,真香。”

    陶盆上桌,她情不自禁地夸赞了一句,饥肠辘辘的感觉再次翻涌。

    他拿起陶琬,舀了些汤水,又挑了些食材,又全无效果地吹了吹,这才放到她的面前:“饿坏了吧,你先吃,小心烫,听我为你推荐这道无尽仙汤。”

    她眼中含笑,嘴角弯弯,被在乎被宠溺的感觉真好。

    “这道菜取材随心,烹饪随性,广纳山海之精华,融合美泉之灵气,喝上一口汤,能醒神炼魄,吃上一口渣,能……”

    “等等,怎么还有渣呀?”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食材的营养全部融入了汤中,可不就是渣了吗?”

    “好吧,你继续。”

    他从陶盆中夹起一块食材,轻轻地晃动着:“这些渣可都是些好东西,有山里的蕨菜、竹笋、菌菇、野菜,还有海里的贝柱、鱼肚、刺参,你觉得他是渣还是不渣呢?”

    她似乎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也便就菜言他道:“这怎能是渣呢?正因为历经煎熬才成就了当下的美味,这才是地地道道的极品,我爱了。”

    “我也爱了。来,张嘴,这个不烫了,补充一下胶原蛋白。”

    她一脸幸福地接下投喂,抿嘴慢嚼细品,原来是黏糯有脆的花胶,当真是滋补养颜的佳品啊!

    她蓦然想到一事来,紧忙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中信,咱俩在无尽寺里吃这些,是不是太过亵渎神明了?”

    “我是谁呀?厄夜大师,我和渡厄老头儿聊过,人世皆苦,无尽寺其实就是无尽的俗事,这儿既是结束又是开始,不过是个修心解惑的所在罢了,人身自在,不愧于心,又何来的亵渎神明呢?”

    她也效仿之前,反向投喂于他:“厄夜大师,先吃口菜再说。”

    他哈哈一笑,欣然接受,吃了菜还不忘喝了口汤,然后继续说着。

    “无尽寺本就不是寺庙,之所以取了这个寺字,也就是顺应世人所需求的虚相而已,渡厄在这儿守善多年,山下的信徒还是蛮多的,这些信徒也都渐渐明悟了修心为己的道理,不再为虚相所惑,所以,时常会送些饮食过来,自然不论荤素,说起来惭愧,这段时日,我这个假大师也是享受了不少的香火啊!”

    他时而淡然说理,时而嬉笑谈情,时而稳重如山,时而飘逸若云,他的样貌不再稚嫩,他的眉宇不再蹙起,他的声音不再低沉,他的心绪不再纠结,他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已然涅槃重生。

    看着眼前的他,她放下了所有的担忧,只余欣喜,这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他的一言一行都令她沉迷……

    “坏了,我的烤土豆。”

    他炸呼呼地窜回了屋子,她笑哈哈地拍起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