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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男大当婚(下)

    娶?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封生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喉头忍不住蠕动了两下。他清了清嗓,装出正经样子来。

    “嫁娶是人生大事,姑娘怎可儿戏?若我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岂不是辜负了姑娘?”

    “可你是个好人啊。爹说,肯给赏钱的,无论多少,都是善心肠软心肠,把我们这些卖艺把式当人看。”

    “仅仅如此?”

    “爹明日就要发送我,我实在没地方可去。而且……”

    姑娘低下头,嗓音一轻,

    “你生的也俊俏。”

    “……”封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封生不说话,姑娘眼睛顿时又红了。

    “看你打扮衣着,是个读书人。若你嫌弃我是下九流的贱籍,不娶便不娶,只消借我一根绳子一段房梁。我宁可吊死,也不作践自己。”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封生唉声叹气。

    “幸蒙姑娘垂青,这是我的福分呐~娶,当然娶。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爹都不要我这个闺女了,这事错不在我。至于媒妁……今日街上,你我之间相隔的所有看客,不都是媒人?”

    姑娘一咬牙,

    “大不了,我再也不回家了!”

    没有娘家?

    天底下还有这种双喜临门的好事?!

    这时候,一阵夜风骤起。

    姑娘身上衣服不算薄,就是不太合身,领口没过脖子,袖口遮住双手,即便如此,还是被吹得抖了两下。

    封生见状,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没让人家进门,忙不迭让开。

    “姑娘,哦不,娘子请进。”

    “脚蹲麻了,迈不动。”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

    封生这方面心思何等灵巧,当即明白过来。他急忙伸手抱起姑娘,大步迈过门槛。

    姑娘笑容愈盛,眼睛愈亮。“这可是你抱我过门的。”

    “当然,当然。”

    封生力气单薄,本以为这一抱会让自己出些丑。没想到姑娘的身子极轻巧,就这么被他稳稳抱回了家门。

    “娘子怎么这般轻?”

    “从小受苦,难免单薄。”

    “娘子身子怎么这般僵硬?”

    “羞煞人家,难免僵硬。”

    “既是僵硬,为何脸色还是这般白?”

    “你这屋子火炉都无,难免冻得发白。”

    姑娘一噘嘴,“郎君是娶亲的,还是审案的?”

    这一声郎君,直接给封生的骨头叫酥了。

    他放下姑娘,往后站了站,故意撞了一下瘸腿桌子,美人画纸滑落。

    姑娘哎呀一声,“郎君还会作画?”

    “哈哈,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仔细一瞧,我的郎君生得俊俏,手也好看。”

    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握住封生手掌。

    “这么漂亮的手,怪不得能画出这么漂亮的画。”

    她袖子肥大,将两只紧扣的手盖了个严实,指尖冰冰凉的。

    孤男寡女,寒夜孤庙。

    此情此景,不洒些狗血的甜言蜜语,简直说不过去。

    “郎君以何待我?”

    “姑娘情深意重,为了姑娘,小生什么都舍得。”

    “哦?哪怕是三魂七魄也舍得?”

    “我的魂魄,早被姑娘勾去了。”

    “身家性命也舍得?”

    “……舍得!”

    “这双手也舍得?”

    “魂魄性命都舍得,更何况一双手?”

    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既然如此,便请郎君写一封聘书罢。把咱们刚刚说的,三魂七魄,身家性命,还有……你这双手,全都写上去,一字别差。”

    “额……聘书不是要递给长辈?我那老丈人……”

    “不交给长辈,交给老天爷也好。”

    姑娘蹙了蹙眉头,

    “你一封聘书都不肯写,明媒正娶的心意都不肯给,莫非不是真心?”

    “一封聘书有何难!”

    封生豪气干云,当即打算挥毫泼墨。不料姑娘拦住他,从袖子里掏了一支笔塞到他手里。

    “用这支。”

    “诶?好笔啊。”

    封生瞧了瞧,以他的阅历,竟也瞧不出笔尖用的是什么动物的毫毛,只觉得笔锋无比锐利,字字如刻金石。

    一家卖把式的艺人,为何有这种宝贝?

    封生顾不上寻思,反正,只要女人进了门,这支笔也是自己的。

    他飞快写成聘书,哪怕不合规制,那魂魄性命什么的,也都写了个齐全,生怕又惹得娘子不快。

    姑娘笑眯眯接过聘书。

    “如此,你这一双手,可就是我的聘礼了。”

    “一双手而已,归娘子又何妨?难不成还要拿刀剁掉?”封生开玩笑。

    “剁不得,剁不得。”

    姑娘眸子低垂,“剁了,可就没得用了……”

    剁了手自然没得用,姑娘说的分明是废话。封生倒也不在意,急不可耐地朝姑娘身上凑了凑。

    “娘子……”

    “郎君这是作甚?”

    姑娘却向后一躲,“刚下聘书而已,又没拜堂,如何就要洞房了?我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便是你我私定终身,礼节也要守的,老天爷看着呢。”

    “那咱们现在便拜……”

    “不是良辰吉日,如何拜堂?老天爷看着呢。”

    “这长夜漫漫……”

    “长夜漫漫,我有一样小玩意,与郎君玩耍解闷。”

    姑娘又递给封生一团……

    细绳?

    “我家是耍木偶戏的,绳子是我看家的本领。便和郎君‘翻股(翻花绳)’玩。”

    “呵呵,呵呵。”封生干笑着,“真是闺房雅趣。”

    燥气直烧心头,但也只能先依了对方,小丫头心性嘛,好对付。封左笨手笨脚,将绳子缠在手上。

    这绳子极细,肉眼几乎看不清,却格外坚韧,勒得他指头生疼。

    “到我了。”

    姑娘抬起手来。

    袖子滑落。

    一根根生着木质轴关节的指头,映入了封生眼帘!

    “其实,翻股无趣得很。”

    姑娘苍白指尖在绳子上轻轻一点,细绳骤然收紧。

    封生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绳子像热刀切猪油一般,把自己双手割得七零八落,却没有一点鲜血冒出来,血肉仿佛变成了木头!

    姑娘巧笑嫣然,

    “郎君还是先交聘礼吧。”

    “所以说,他这双手,便是聘礼?”

    路左打量着草席上的尸体,用刀尖挑起小臂。

    手腕处切口平滑无比,毫无血迹刀痕,皮肤肌肉神经骨骼血管,像是医书上的切面图。

    “正是。”

    张坚固点头,“不只是他,那一夜,三个人死于那只‘木偶’,分别是画春宫图的封生,做木匠活的张家小子,耍飞刀的郑驴子。”

    “鬼怪行凶,你们两位城隍也不管管?”

    张李二神对望一眼,面有苦色,默不作声。

    “他们确实管不了。”

    另一边,南北扒拉着聘书,开了口。

    “那人偶虽然妖异,但并非鬼怪,而是操之于人手的【野茅山·木偶戏】。城隍不该管人事。”

    “是极,是极。”

    张坚固连连点头,“樵县一晚上不知死多少人,被刀客杀是死,被野茅山杀也是死,人杀人,狗咬狗,吾等自应当一视同仁……”

    “况且,就他俩这熊样,就算上赶着去做聘礼,人家还未必瞧得上呢。”

    南北如是补充。

    张李:“……”

    “聘书的用纸用墨俱是平常,但所用的笔不一般,很不一般。”

    南北又看向路左,

    “野茅山杀人,远不如刀子爽利。若是封生不答应,木偶进不了门;若是他不亲自落笔,双手也丢不掉;若是没有法器写这封聘书,老天爷也‘不认’。开路中阴界的法器,有着落了。”

    路左对上南北的视线,心里微微一动,开口问:

    “死人的是哪一天?”

    “四月初四。”

    哦,四月初四。

    李朝钦来路记那一天。

    巧过头了……

    路左咧了咧嘴,用袖口擦干净刀子。

    “想想怎么找人吧。”

    张坚固斟酌:“木偶戏虽然还在演,但那是街面上,人流往来,诸事不便……”

    李定度接口:“除非,是木偶找上门。”

    南北应声:“这些被盯上的人,颇有些相似之处。”

    路左颔首:“俊俏男子,手上有活儿。”

    话音刚落。

    一猫二神齐刷刷扭头,全部望向了他,眼睛一双赛一双亮。

    某个最喜欢耍热闹看乐子的人,此时好像……成了乐子和热闹?

    “响马当过,侠客当过,也不差一个新郎官了。”

    南北憋笑憋得很辛苦。

    “毕竟,男大当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