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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上

    “妈妈,我回来了——”

    闫荽回到家的时候,照常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回……了?洗洗手……吃饭了。你爸……就……来。”厨房里传出热火朝天的炒菜声响,母亲的声音混在其中,有些听不清楚。闫荽在脑里自动补足了母亲说的话,在洗手间里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餐厅的电视开着,里面播放着疫情相关的新闻。

    在哗哗的水流声里,闫荽无意间瞥到了一个陌生的影子从余光里一闪而过。他猛地转身,手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上,水龙头还哗哗地出水。然而一切如常。

    “……是看错了吗。”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家里还是喜欢拉那种“锅头”电视,电视画面“沙沙”起了两下雪花,又磕磕绊绊地播下去。

    “发什么呆?赶紧过来吃饭了!阿弟怎么不关水龙头,浪费水啊。”母亲的声音打消了闫荽的自我惊吓,迅速关上水龙头,冲向饭桌,又重新成为了一只快乐的小狗。

    “妈妈今天做什么菜啊?是梅菜扣肉?”闫荽兴冲冲地坐下,桌子上不只有梅菜扣肉,还有其他一些比较易做的菜。

    “今天怎么突然吃梅菜扣肉?”

    “你二姑家里办酒,打包回来的。”母亲给闫荽盛了饭,一勺饭便填满了一个饭碗。她也不多加饭,只说不够吃再来盛。

    “你爸爸今天加班,晚点才回来。我们先吃吧。”母亲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闫荽得了母亲的允许便下了筷子。

    饭桌上一时间没有言语。

    “嗯……?”闫荽吃下第一口菜的时候,就开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快速扒了几口饭,趁母亲不注意在不同的盘子里夹了菜尝了几口。

    难以下咽。

    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吃,闫荽闻着吃着,觉得味道是不变的,还是妈妈的手艺,妈妈做菜的手法就算原料是鞋底子都香。可是今天的饭菜吃着就是觉得很奇怪——像在吃蜡,如果蜡是这个口感的话。

    “阿弟,不好吃吗?”

    “不,味道是一样的。”闫荽犹豫了一下,觉得是不是该提出意见,但是他又觉得不做饭的自己不可以对做饭的人挑三拣四。

    “你看起来不是这么想的。不好吃吗?妈妈盐放多了?”母亲疑惑地看过来,闫荽也回以疑惑的眼神。如果真的是食材出了问题,掌勺的母亲怎么会吃不出?

    “妈,是不是你买到了不好的菜?饭的口感也很奇怪,我说不出像吃什么。”

    母亲闻言多尝了几口,她并没能尝出来有什么不同。“奇怪吗?和平时一样啊。”她不是喜欢质疑孩子的人,“如果你觉得奇怪,那先不吃吧,妈妈一会给你做别的。”

    闫荽应了她一声,不信邪地多吃几口,还是觉得很奇怪。碗里的饭只觉得干巴巴的,餐桌上的菜仿佛真的是另一个样子的鞋底子。

    闫荽不愿意让母亲多想,坚持着多吃几口。这几口入了嘴之后发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混在饭菜的香味里。一开始他被蜡般的口感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子才吃出一些奇怪的味道来。

    外面的雨可能下大了,电视的画面更不连贯。

    满怀歉意地向母亲道了个歉,然后摸进厨房里去。母亲喜欢一次买个两三顿的量在家里,洗手池边的菜篮里还有一些蔬菜,叶子看上去是不太新鲜了,但是气味和手感和过去他接触到的没什么不同。米缸里的米带着一点浑浊的奶白,也是平时接触到的样子。

    回过头去,母亲对他的视线无知无觉,并不关心儿子在厨房里摸索些什么。

    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闫荽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开锁声陆续响了一会就不响了,闫荽没听到开门声,也没看到有人进家门,然而脚步声的确是响起了。

    “谁?!”

    闫荽像兔子一样窜出去看,客厅里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他强忍着不安去查看了门口和客厅。然而这个家里只有他和母亲。

    母亲对他一惊一乍的行为毫无反应,像执行着进食程序的机器人。

    “……妈妈?”

    女人抬起头看他。

    “怎么了?”还是温柔的母亲的语气。

    闫荽觉得有点看不清她的脸,就像是近视没戴眼镜一样,模模糊糊的,其他部件却很清晰。

    “……妈妈,你听到有人开门吗?”他犹犹豫豫地问。

    “没有啊。阿弟听到有人开门吗?”

    到这时候还觉得没问题就是大冤种了。

    闫荽觉得嘴里苦涩。他摇摇头。这时候却是突然看到座机边有一个相框。

    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呼之欲出,又被压回去了。

    女人保持着回答闫荽时的姿态,双目无光,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怎么看,闫荽都看不清她的脸。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愿在她的注视下去仔细检查相框。

    “没什么事了妈妈。先吃饭吧,我打个电话给爸爸。”闫荽眼看着女人继续了上一刻的动作,然后小心地在座机边坐下,拿起话筒拨号,却不错眼地看着相框。

    一个陈旧的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陈旧的全家福。

    不知道到底被母亲保留了多少年月,没有过塑的全家福照片已经发黄发脆,闫荽不敢轻易上手拿。照片里的人影是普通的三人家庭的构造,闫荽眨了眨眼,照片上是父母和他,但是他觉得十分陌生。

    家里这个位置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张老旧的照片。而且照片里的自己年纪不小,更像是几年前拍的,而照片却活像是保存了几十年。

    闫荽似有所感地抬头,发现餐厅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一桌子菜沉默地摆在桌上,饭碗里的饭却像新添的,平平整整。空气里什么味道都没有,电视屏幕已经一片雪花。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关了电视之后,只有闫荽浅浅的呼吸声。

    直觉这里不可久留,闫荽钥匙都没拿就冲出家门。

    出门之后,他看到的是老小区的楼道,没有漆过的墙面,楼梯墙面都是水泥的颜色,扶手都已经满是锈迹。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不知道多久,背后的家倒是亮堂温馨。

    闫荽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撒丫子跑,他小心地往楼下走去,路过一层层狭窄的楼层。这种老楼素来不隔音,隔着陈旧的防盗门,闫荽窥视到很多户人家在一瞬间的生活痕迹。

    有的在吵架,声音很大,内容却很模糊;有的似乎在做饭,菜下热锅的一瞬间刺啦作响;有的似乎在调整房里的格局,椅子桌子被拖动发出刺耳的拖拽声;还有人家正在剁肉,菜刀结结实实地剁在砧板上,有规律地铛铛响。

    很是浓郁的生活气息。

    闫荽感觉自己已经下了好几楼,背后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时候他看到楼道里有隐约的光,有一户人家的房门是打开的。他直觉似乎要出事,放慢了下楼的脚步,一点点挪过去。

    被打开的门里安安静静,室内温柔的灯光溢出在水泥色的走廊里。

    他又走回来了。

    闫荽站在门外沉默了半晌,换了个方向。这次他选择爬楼梯。

    每一层杂乱的生活音都不一样,上楼时又看到和之前下楼时,些许相同又不那么相同的风景。有的人家门口贴了福字,没有灯光的楼道里,福字也特别暗淡。有的人家门口边有一个小香炉,满是香灰,一支红蜡烛普通地燃烧着。

    就那么上了不知道多少楼,看过了不知多少户人家的门口,熟悉的灯光又出现在眼前。

    屋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闫荽站在门口不是那么愿意进去,但是不进去他似乎又无地可去,无计可施。

    他已经跑了很多层,他的背后,他的身前都没有任何人。没有刚下课回家的孩子,没有刚下班到家的上班族。闫荽四下张望,尝试着去敲对门邻居的门。

    “有人在吗——”

    对门的邻居似乎是在剁肉。

    闫荽不知道自己出来的时候邻居有没有在剁肉。但是他站了那么一会儿,这剁肉声未曾停歇,甚是规律,每一下的力度都刚刚好,发出的声音也大差不差。

    他把这一层的邻居的门都敲过,没有任何一家人给他回应,没有任何一家正在进行的“生活”被他的敲门声打断。

    只有“自己家”是可以进去的。

    这次闫荽有了巡视这个家的念头。

    桌子上的饭菜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看起来像是纸做的。闫荽拿手指戳了戳,却觉得好像还是饭菜应有的触感,视觉上的感觉却像是三维的东西变成了二维,从极致色彩成了简单色块一样糊弄人。

    电视已经打不开,他巡了一圈,出门前触感和视觉都颇为日常的家具,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噪点。像是蓝光变成了标清

    只有电话边的全家福还保持着4k的清晰度,闫荽谨慎地坐下,去观察相框里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似乎没能逃过这个空间的清晰度设定,本就看不清的眉眼,如今干脆空白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