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山河长兴 » 刺杀

刺杀

    府外天寒地冻,民情汹汹。放眼望去,无不是一片愁云惨雾。史书载:大饥,人相食。短短五字,温允祯读时未曾感同身受,如今却让他触目惊心!

    天色阴暗,竟下起雪来,雪花如梅花般大小,漫天飞舞,似形成一道雪幕,夹杂着烟霭和凛冽的寒风,让人睁不开眼,将应天府乱成一团糟。

    “乱民”们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深凹的脸颊和凸出的大眼,无不表现他们此时的饥饿。他们手中的碗肮脏,污秽,容不下一粒小米,却盛满了挣扎、痛苦、希冀。

    温允祯方才本成竹在胸,可此情此景却任他有千言万语,却都凝噎在心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怔怔地立在风雪中。

    “乱民”们本想趁乱鼓噪一番,讨要些吃食,却不曾想惊动了温允祯,其中三两个见势不妙,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走,余下的此时都噤若寒蝉。

    他们抬眼又见一旁披坚执锐的甲士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们,一时都有些胆怯,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大汉上。

    这汉子长得浓眉大眼,身材甚是魁梧,只薄薄地穿了一件单衣,竟也瞧不出冷,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此时被众人推举出来,看样子颇有威望。

    汉子打眼瞧见温允祯立在身前,上前一步,操着一口略有沙哑的嗓音,不卑不亢地说道:“苍天无眼!妇孺何辜?!恳请殿下施予粮米,我等若能侥幸得活,听凭殿下差遣!”

    他稍稍侧了侧身子,温允祯这才看到一群约莫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和四五个妇人被众人围在了最中间。只是方才乱糟糟的,温允祯没有注意到他们。

    那汉子说罢直勾勾地盯着温允祯,身后的“乱民”也用一双双满是渴求的眼神望向他,七嘴八舌地大呼:“求殿下施舍吃食!”

    朱敬见状正欲呵斥,却被温允祯暗中制止。

    温允祯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只是他心中尚有一丝困惑,亟需解决,故而他并未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本王听闻城外设有粥场,日夜不停,你们如今为何还这番模样?”

    那大汉闻言神色颇有不忿,竟义愤填膺地道:“若是城外粥场但有粒米可进,我们何苦来这里!清汤寡水,如何能够饱腹!”

    “既然如此,那你们应去应天府衙门告状,为何来我王府?”

    汉子闻言脸色略有窘迫,似乎有难言之隐,这稍纵即逝的神色并未逃脱温允祯的眼底,但是他却按下不表,静候汉子的回答。

    温允祯心中知晓,粥场没粥,司空见惯,但他们应去衙门闹事才对,却不该来这王府。

    他自就藩至今,不过两三年,一向深居简出,尽量不惹人注意。一些他乡逃亡至此的流民,如何能知晓他的存在。

    何况赈济灾民相关事宜,皆由应天府全权筹备,温允祯无权置喙一二。

    而且如此之多的乱民,在王府前围成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半盏茶的时辰了,可应天府的衙役像是不知情一般,至今丝毫不见踪影,这其中定有蹊跷。

    汉子略有踟蹰,但他觉得温允祯不似其他贵人那般跋扈,反而有些通情达理。否则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士早就该肆无忌惮地冲杀上来。

    想到这节,汉子这才微微拱手道:“却是不瞒殿下,粥场传言,是殿下侵吞了赈济粮,我们这才打算来讨要个说法。”

    温允祯犹豫了,一旁的朱敬却面色不善地望向这些人,凑过来耳语道:“殿下,莫要被这些乱民蛊惑,空口白牙,岂能任由他污蔑?杨指挥业已就位,您看是否把他们都扭送到应天府?”

    温允祯顺着朱敬的目光望去,看见杨善学已经率领一干护卫在府中不远处静候。

    “不可。”温允祯闻言摇了摇头,他自己是否贪图救济粮他自己心里清楚,但如今却出现这样的谣言,明显是有人栽赃他。

    “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若照你那般做,这粮食不是我贪的也成我贪的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温允祯略微思索一番,问道:“府中还有多少余粮?”

    朱敬一惊,没成想自家王爷竟真有救济乱民的想法。在他心目中,这些人性命如同草芥,单论他们冲击王府这一条,即便将他们就地屠戮殆尽,他人也断不可能有半点看法。

    但温允祯问了,他也只好如实回答,只是不禁苦涩地说道:“这…却也是不多了。”

    “不多,那就是还有。你吩咐府里的人,便在这街上开一个粥场吧,接济一下他们。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可…若如此的话,应天府巡查御史难保不会弹劾殿下您此举有笼络民心之嫌啊,不如将粮米交由应天府出面赈济?”

    温允祯闻言冷哼一声,道:“你看眼前这般,也知应天府如今有多少人借机中饱私囊,本王府上的粮米要是进了应天府的大门,还不知要落进谁的口袋!”

    这厢间,朱敬听罢也无言以对,只好去着手布置。

    独留温允祯站在原地,他将方才二人对话如数告知大汉,汉子大喜过望,正欲谢恩,此时人群中却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官差要来了!大家快跑啊!莫要被这狗贼骗了!”

    众人一惊,齐刷刷的向望向巷子口,只见风雪中,一队队手拿钢刀铁棍的衙役正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来,再转头,另一边的巷口也是同样情形。转瞬间,衙役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众人眼见没了退路,顿时慌乱起来,孩子开始大声哭闹,许多原本围在周边,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急欲逃脱,众人互相推搡踩踏,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有三两个跑得快的衙役径直冲杀了过来,不管不顾,遇人不论是谁,只是一刀砍下,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王府门前已血流漂杵。

    “冲进王府!他们便不敢了!”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句,温允祯暗叫一声不好,抽身急退,不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慌乱且愤怒的乱民裹挟着身边尚不知情的民众,一股脑向温允祯身前拥过来。

    杨善学本候在温允祯身后四五十步的地方,只是方才他见有朱敬护在身边,且殿下不让他太过靠近,所以并未离得太近,如今却急得火烧眉头,抄起一杆长枪,大呼:“快救王爷!”便率部众杀了上去。

    可远水难救近火,他离温允祯实在有些遥远,虽然奋力向前冲杀,但依旧被人流裹挟住踉跄后退,难进一步。

    温允祯此时被淹没在人群中,周遭都是乱民,乌泱泱一片,可突然他眼角中一道寒芒闪过,温允祯不及细看,竟是一把匕首!

    他心下大惊,只是如今身不由己,想辗转腾挪已是不能,只能心下一横,准备硬接下这把匕首。

    就在匕首马上就要刺到他的时刻,忽然一掌袭来,直接将那匕首打偏,致匕首只在他胸前留下一道划痕,继而那手掌用力抓住持匕之人,大喝一声,将那人狠狠摔于地上。

    温允祯这才看清,那势大力沉的一掌竟是方才那个汉子。

    只见他头也不回,大声说道:“殿下莫惊!待我擒住这贼人!”说罢飞身而下,直向那贼人奔去。

    此时,杨善学率领王府护卫也突围到温允祯身边。

    杨善学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如蛟龙出水,见人就刺。短短几息之数,但凡有妄图近身者,都毫无意外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顺着温允祯的目光,见那汉子正与贼人厮斗在一起。

    “好功夫!”杨善学眼前一亮,他是练家子,自然看出这大汉竟也身手不凡。

    两人互过几十招,那贼人已是渐渐不敌,左支右绌,最终棋输一着,被汉子直朝面门而来的一拳轰在地上,不省人事。

    温允祯也为这汉子叫好,联想到方才惊心动魄的险情,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只是如今情势不明,他也不好贸然行招揽之事。

    朱敬听闻声响也率一班宦官而来温允祯被众人团团护卫,已是无虞。

    一团血腥气扑面而来,周遭无声无息,只有北风呼啸如故。众人面面相觑,好似从未发生过何事,唯有漫天的飞雪落在地上,霎时就被染的殷红。

    温允祯心口传来阵阵疼痛,低头才发觉是方才那刺偏的一刀,不知不觉胸前已被血液浸透,可他偏觉得,这不是身痛,而是心痛。

    方才慌乱间冲进王府的乱民也被卫士无情围杀,幸得温允祯及时制止,方有好几名侥幸逃脱,如今也是惊魂未定。

    可他终究无力回天,他颤抖地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融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几十条认命就如这雪花一般,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丝痕迹。

    那大汉兀自立在那里,望着横七竖八的一地尸体,小声啜泣起来。

    应天府的官员此时小心翼翼地走来,看温允祯怒形于色,顿时有些畏缩不前。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来说道:“下…下官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王府卫士拖过几具尸首,重重地扔在地上,原来正是方才行刺杀之事的匪徒。

    温允祯手指这些尸首,脸色阴沉地喝问道:“刺王杀驾,应天府治下竟有如此刁民?!哼,大人还是好好斟酌一番,否则今日之事,本王绝不善罢甘休!”

    那官员闻言脸色阴晴不定,望着那几具冰冷的尸首,心中不由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