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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便携

    我也跟着赵王一行人去往了明堂大殿;可不是我想去,赵王所带甲士直接往我和赵叔牙身后一站,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差把刀架我脖子上了。

    还未登上明堂,就看见大殿之外密密麻麻站满了红衣甲士,见赵王驾到呼啦啦分成两派,一齐跪下:“参加大王!”

    与赵王的黄衣甲士不同,这些士兵的兜鍪两侧插着白羽,看起来倒也帅气;我总觉着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扮,旋即想起是过大散关的时候,城头士兵的装束;看来这些兵,都是赵便携带来的边军将士。王驾之侧,甲士聚集,持刀环立,这赵国大将军果然好大的威风!

    可真当越过这些边军进了大殿,我才发现赵便携本人是极度低调的;他早已卸下盔甲与武器,交由站在殿外的边军战士保管;进入大殿,只见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仅着一身赤色铠衣对着王位跪坐等待。

    “大将军速速起身!”赵王一进殿就高声道,“先武王在位时御封你为赵国元帅,率领五国联军扣关击秦川,特授可穿甲挟剑见驾,遇王不拜,你今日这番,可是让我无法面对父王了!”

    赵便携闻声后起身面向赵王,想要再度跪拜,却被赵王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大将军是赵军之魂,不能跪!”

    赵便携乃抱拳道:“便携无能,扣关无寸功而返,有负武王嘱托,实在不敢居功恬特,且先元王在时已经废除了元帅一职,君臣之礼,犹不可废!”

    我心说这波简直高下立判,屡建战功、威望广旺的大将军赵便携依旧这么谦逊有礼,恪守君臣之道;而赵叔牙虽然也是三朝元老,却在HD阴养死士,手下人敢拦王驾,他自己还和赵王斗了半天嘴,还给赵便携泼脏水,这一局赵叔牙可是输麻了。

    “大王请恕末将擅离职守之罪,未有召私自回国!”赵便携长掬道;我一想是啊,作为守边之大将,未有王命,私自入京,还带着这么多卫士,真要追究起来,至少也得革职查办。

    赵王走上转身王位坐下,一挥衣袖,道:“这算什么事,大将军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带几个护卫回HD看看本王难道还要被问罪不成?——说起来,寡人倒是好奇,大将军军务繁忙,怎么今日突然想到要见寡人?”

    赵便携抬起脸,脸色一沉,道:“秦川数月来两度异动,隐隐有刺探之势;梁魏武卒亦换防频繁。按理说这个时候末将实在不该离开军营;但是,臣听说,有人要把将士们浴血奋战捉到的秦川孟明视放回去,臣不得不回HD,向大王讨一句话——孟明视,王上究竟意欲如何处置!”

    “孟明视”,赵王右手食指不断敲打着下巴,做出思考状;“如何处置,”突然,他口目大张,作恍然大悟状,道:“孤想起来了——孟明视,秦川上将军,”赵王目光从赵叔牙与赵便携脸上缓缓扫过,“本王不是早就下令,开春献祭太庙了吗?”

    赵便携乃再次躬身道:“既如此,臣——”

    “孟明视,不能杀!”

    一直沉默的赵叔牙最终大呼一声,开口介入。

    赵王哈哈一笑,看戏一般侧躺在王座之上,准备看着自己的将相相争。

    赵叔牙上前,先对赵王施礼,道:“此番偷袭秦川击商丘之军,已经激怒了秦川王殷羿;此番将孟明视献祭太庙,则辱之过甚,秦川必发兵攻赵!我赵国,五年之内,连丧二君!民心动摇,此时开战,绝非战机!”

    赵便携转过身,反驳道:“赵相久居庙堂,恐怕不知行伍之事!其一,先元王所以暴崩者,就是因为秦川之兵潜入我赵,冲撞了大王气运,以至于王椁异动,此太仆之所言也!我赵军往击杀之,天经地义!其二,我大军经崤山一战,未有折损,阵斩三万秦川虎狼,士气正盛,实乃天赐战机!其三,秦川兵入赵在先,如今以此为借口攻赵,输于理亏,我大军占据道义,则杀敌愈猛,战力大增!以上种种,秦川来犯,正中我下怀!则战机之始,在于孟明视之死!”

    赵叔牙也转身与之理论:“是,秦川兵私自入境,我赵军有驱逐灭杀之权,但是大将军不要忘了——崤山地处我赵国、梁魏、襄韩交界,古往素有争议,但因贫山瘠土,未尝细究;但今日一战,若梁魏或襄韩心向秦川,或秦川以重礼拉拢,称我大军此举是出国境入他国追击秦川军,则大将军所谓天经地义,都会被认为是我赵国主动出击、蓄意挑起争端!则失之道义,军心受挫,此其一也;崤山之战,不论是我赵主动出击,还是被迫出兵,都是国战!如此大争之世,国战之下,岂有私仇!若是孟明视与三万虎狼一起殒命,则孟起虽悲愤,亦无话可说;可如今!他是为我赵国所俘获,他所将之兵并未扰我国民,无罪而杀之,还祭之太庙,此等野蛮行径,我赵国与蛮荒夷狄,还有何区别!他日孟起侵我边境,屠我将士,杀我子民,皆可以赵国失义在先为理由!”

    赵便携怒目圆睁,道:“站端已开,秦川又怎么会忍气吞声!难道我赵放回了孟明视,秦川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崤山三万死尸,如今还曝尸荒野,为鹫食虫噬!放回孟明视,不过是放虎归山!难道还指望秦川,因此感念我赵国的恩德吗!相国也说如此大争之世!大争之世,以军武为大道!以所谓礼义道德,就延误不世战机,我只以为是愚蠢!天大的愚蠢!”

    “天大的愚蠢?”赵叔牙冷笑一声,我心中一寒,这是他自赵王出现到现在,第一次笑;“诚如大将军所说,既然赵国与秦川站端已开,那么为什么还要杀孟明视,为我赵国夺一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噫吁嚱,对啊!赵便携刚刚一直在说,要拿孟明视的命换战机,现在赵便携自己又说了一堆,证明战端已开,那还要找什么战机!

    赵叔牙又继续道:“大将军在崤山不费一兵一卒就阵斩三万秦川虎狼,这是秦川军弱吗?显然不是;这是将领无能!孟明视虽是孟起之子,但击商丘不能胜,过崤山不能全,兵败至此,不敢以死殉国,宁受俘祭之辱,可见就是一纨绔子弟,无能之辈!这样无能之人,凭借父辈的威名,坐在秦川军政的高位,某不认为是放虎归山,而是以猴代虎!”

    “至于大争之世,”赵叔牙转过身不理会哑口无言的赵便携,再次面对赵王跪下道:“正是因为是大争之世,礼义道德才更不能废!”

    “是大争导致礼崩乐坏,道义受践吗?错!是礼崩乐坏,道殁德毁,才造成这战国乱世、大争之道!昔年荆楚庄王以军武凌周天子,才有问鼎纪元;问鼎二十五年秦川鲸吞周室,才会遭我赵国领天下之兵讨伐!虽有犬儒护持,但秦川犹至今不敢东望而动旌!一朝出神农谷,才有崤山之殇!故,礼崩乐坏,道殁德毁造就的大争之世,必然也会由礼义道德来终结!如果大争之世就要以军武为大道,某想问大将军一句,大将军身为我赵军之魁帅,外赵之领袖,可谓军首武极,难道就可以,不尊君臣之道,不顾外本之别,凌驾于大王之上吗!”

    好家伙,好家伙!这才是赵国柱石的风采!我现在才知道我十万大山诈退三万秦川兵就自比犬儒王德芳是何等没有自知之明;赵叔牙方才这朝堂之辩,言辞之锋利,思维之缜密,反应之迅速,别说是赵便携这个武人,就是赵王现在都瞠目结舌;赵叔牙尚且如此,那当年神农谷犬儒王德芳一人一马喝退三十万联军,简直是神辩下凡啊!恨不能早生几年亲眼目睹之!

    “臣,阴养死士,亦有违君臣之道!臣方才已经想明白了!”赵叔牙继续道,“臣马上召集全部死士,连同臣自己在内,如何处理,但凭大王吩咐!”

    好家伙,这一波弃车保帅,恐怕赵叔牙日后在朝中势力也会大减。

    赵王终于听见了自己想听见的话,坐起身子道:“大将军,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便携脸色铁青,亦跪下道:“臣出生行伍,是行军打仗的粗人;唇枪舌剑,朝堂论辩,自认不是相国的对手。末将只说两句话——臣,永远是大王的臣子,赵军,永远是大王的军队;孟明视,该杀!”

    赵王起身道:“既然将相吵出了结果,相国说的不无道理;就依相国的意思去办吧!”赵叔牙终于松了口气,长拜道:“大王圣明!”

    直到赵叔牙完全退出大殿,赵便携脸色都铁青着。

    “大将军,还不起身吗?”赵王笑道。

    赵便携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起身;“大将军速度可得快些,”赵王也从王座上起身,“再慢,孟明视可就出了赵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