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死枝折
吴婆婆死了。
被人发现的时候，穿了一身梅花暗纹的白色贡缎旗袍，左边胸口被一根桃木签子贯穿，蜿蜒晕染的血迹已经被氧化成了褐色，像极了那株她养了多年的病梅。
报警的是一个住在巷尾的中年女人，据口供，是当天早晨没听到吴婆婆放的《穆柯寨》，耽误了上班，晚上回家，就想着顺路去吴婆婆家瞧一眼，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曾想，没及进门，就看见吴婆婆那盆当心尖尖一般，去趟茅厕都要捧着的病梅被倒扣在了小院门口的三级台阶上，枝子都折了，便忙报了警。
“你说什么？！”
“你，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再给我说一遍！”
已经旧的掉了皮的固定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咆哮，就像一头狮子，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后的焦燥。
“吴老太太被人谋杀了，头儿。”
打电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人，微胖，脸上架着一副价格不菲的金边眼镜，从拿电话的姿势来看，显然是早就料到电话对面的反应，“你看……要不要……”
“我马上到！”
“别让人碰她！”
不及高个男人说完话，电话的另一边就急匆匆的撂了电话，听意思，是准备过来无疑了。
“师父，领导过来么？”
一个小警察从已经旧的掉了漆的门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跟高个男人问了一句，脸上的稚嫩一目了然，“还有就是，那个报警的女人说想回家去，家里孩子的作业得有人辅导，再晚，她婆婆怕是要来闹了。”
“你去跟现场的说一下，赵局亲自过来，受害人的尸体先不要动。”
高个警察抬头看了小警察一眼，就低头整理起了桌子上的散碎文件。
他只是个片警，于理，是没资格插手吴老太太这种刑事案子的，打刚才那个电话出去，纯粹是于情。
“那个报警的女人，怎么办？”
小警察初来乍到，对很多事都拿捏不准分寸，
为了别惹麻烦，便事事都跟这个负责带他的老警察请示。
“告诉她，协助破案，一小时五斤鸡蛋。”
比起跟这小警察一起来实习的另一个凡事都想发表自己看法的小警察，高个警察显然更喜欢这个只是稍稍有点聒噪，但不会惹事儿的徒弟。
大部分片警，都是极了解自己所在片区的男女老少的，尤其是一些在某个地段做了很多年片警的老警察。
这回，高个警察头也没抬，就好像那些被他攥在手里的文件，是什么不得了的机密。
“别整理了，师父。”
“那些单子，都是你今天早晨说要废弃的。”
小警察没有转头离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快步冲到了高个警察的身边，抓住了高个警察佯装镇定也未能止住颤抖的双手，“去看看吴婆婆吧……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
三个月后，吴婆婆的案子被侦破了。
杀她的，是一个住在巷子外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没有案底，跟吴婆婆也没有任何矛盾仇怨。
据那流浪汉供认，当时，他是见吴婆婆给他拿吃的时，内间的盖布底下露出了两摞崭新的钞票，才生了歹念，但也只是想抢了钱跑路，没打算害人，哪曾想，推搡间竟巧合的把人推到了屋里的一根木签子上，他一害怕，就慌忙跑了，钱也没敢取走。
认识吴婆婆的，没人信流浪汉的鬼话。
吴婆婆的确心善，时常接济流浪汉和乞丐，但她从不会允陌生人进到她家里去，而且，也绝不可能像流浪汉说的那样，在自己家里放两摞钞票。
一来，吴婆婆对钱根本没有概念，日常所需的采买都是交由住在对面的一个老头儿代劳，二来，她除了日常所需，剩下的钱都会让那帮她采买东西的老头儿捐去城里的孤儿院，供那里没人收养的孩子们读书，根本不可能有那许多余钱。
但让大家绝望的是，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和痕迹，都与流浪汉的供词吻合，那个供认自己杀了吴婆婆的流浪汉，也在认罪后的第二天死在了拘留室里，法医鉴定，是自杀。
吴婆婆只有一个儿子，于情于理，都该由他签字，才能送去火化。
但整条巷子，没人见过吴婆婆的儿子，更没人能联系上吴婆婆的儿子，最终，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亲自主持这案子侦破的那位大领导的建议，让受过吴婆婆恩惠的，她的那些“义子义女们”来送她上路。
……
吴婆婆出殡的消息，震惊了大半座城，来送她上路的人把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许多寻常只能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突然都出现在了这条处处危楼的巷子里，披麻戴孝，扶棺开道，丝毫不觉得这么做会有辱他们身份。
高个警察今天没穿警服，摘了金边眼镜，跟几个比他还壮实的人走在一排，手里捧着吴老太太的遗像，双眼红肿。
“这事儿没完，婆婆，我一定会把害你的真凶薅出来。”
高个警察低声嘟囔着，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走在他左手边的人，稍稍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听吴婆婆谈及生死，只不过，彼时的他们都只把那当成了吴婆婆跟他们开的玩笑，毕竟，于他们而言，光阴和生死，并不是什么值得被过多在意的东西。
而今，一如吴婆婆所言的年月，毫无差池的在长沙下过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之后……
远处，一辆半旧白色轿车停了下来。
后座的窗玻璃缓缓落下，露出了唐茵惨白的脸颊。
那日，她回到租屋，便见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行李箱，在看过包裹里的东西之后，母亲干脆连行李箱也弃了，径直拉着她，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租屋。
她们先依着吴婆婆说的，去太平街九号，跟掌柜讨了隐舍的鸽子，之后又依着掌柜的指引，带着那只据说极为名贵的鸽子，去了一家门匾都已经看不清字的古董店。
现在，她们还得小心翼翼的藏匿，等隐舍给她们答复，因此，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目送吴婆婆“走”这最后一程。
“她是你祖父的挚友，同是梨园里出身的。”
唐茵母亲的样子，已比之前好了不少，许是已经寻到隐舍的联络，心里多了底气的缘故。
“我曾有幸跟她学戏，奈何祖师爷不肯赏饭吃。”
“她劝我光阴珍贵，莫要为不可能的事荒废，我觉得她说得对，便离了台前，做起了后场的经营，直到与你父亲相遇。”
对吴婆婆，唐茵的母亲满是敬重。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努力不让自己在女儿面前落泪。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如今，她们处境艰难，她自是要变成铜墙铁壁，才好保护自己的女儿，眼泪这种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太过奢侈。
“等事情过去，我想给吴婆婆守一年灵。”
唐茵没回头看自己的母亲。
从听闻吴婆婆被害至今，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精神早已处于崩溃边缘。
虽与吴婆婆相处未久，确切的说，是话也没说过几句，但只要一想到吴婆婆是因她而死，她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才好。
“想补偿，就去继续她没做完的事业，守灵这种虚度光阴的事，定不是她喜闻乐见的。”
“而且，她应该已经对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安排，晚些时候，就会有人送她去心之所向那地，我们不该再打搅她。”
看着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的女儿，唐茵的母亲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一些本不该告诉她的事合盘托出。
吴婆婆会在死后去往哪里，是很多认识她的梨园老人都能猜测到的事，只不过，在很多时候，大家都需要保有一些基本的体面，对一些事保持缄默罢了。
“婆婆没做完的事业？”
唐茵不解的回头，看向坐在驾驶位的母亲，疑惑的追问了一句。
在她的印象里，吴婆婆一直都是个闲人，磨珍珠，修盆景，听曲儿，喝茶，染指甲……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她做的，是能算得上“事业”的话，那大概也就只有帮巷子里的人们收快递这一项了……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替吴婆婆帮巷子里的人们收快递么？
“她资助了很多孤儿读书。”
“将来，你也可以。”
唐茵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按下车窗的关合键，发动了车子。
为了安全，她们本不该来，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需要人们去违背“应该”这个说法去做的，与是非无关，与对错无关，与善恶无关。
唐茵没跟母亲再问，就只是点了点头，轻飘飘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一个像吴婆婆这种，受诸多名流富贾敬爱的人，都没能逃过那些觊觎手札的人毒手，那……这本早应该落入劫匪手里的手札，又为何会被以快递的方式，送回了她的手里呢？
如果害死吴婆婆的人，目的是夺走手札，那为何不直接从她手里抢走快递？
这不合理。
一切的一切，都不合理。
被人发现的时候，穿了一身梅花暗纹的白色贡缎旗袍，左边胸口被一根桃木签子贯穿，蜿蜒晕染的血迹已经被氧化成了褐色，像极了那株她养了多年的病梅。
报警的是一个住在巷尾的中年女人，据口供，是当天早晨没听到吴婆婆放的《穆柯寨》，耽误了上班，晚上回家，就想着顺路去吴婆婆家瞧一眼，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曾想，没及进门，就看见吴婆婆那盆当心尖尖一般，去趟茅厕都要捧着的病梅被倒扣在了小院门口的三级台阶上，枝子都折了，便忙报了警。
“你说什么？！”
“你，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再给我说一遍！”
已经旧的掉了皮的固定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咆哮，就像一头狮子，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后的焦燥。
“吴老太太被人谋杀了，头儿。”
打电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人，微胖，脸上架着一副价格不菲的金边眼镜，从拿电话的姿势来看，显然是早就料到电话对面的反应，“你看……要不要……”
“我马上到！”
“别让人碰她！”
不及高个男人说完话，电话的另一边就急匆匆的撂了电话，听意思，是准备过来无疑了。
“师父，领导过来么？”
一个小警察从已经旧的掉了漆的门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跟高个男人问了一句，脸上的稚嫩一目了然，“还有就是，那个报警的女人说想回家去，家里孩子的作业得有人辅导，再晚，她婆婆怕是要来闹了。”
“你去跟现场的说一下，赵局亲自过来，受害人的尸体先不要动。”
高个警察抬头看了小警察一眼，就低头整理起了桌子上的散碎文件。
他只是个片警，于理，是没资格插手吴老太太这种刑事案子的，打刚才那个电话出去，纯粹是于情。
“那个报警的女人，怎么办？”
小警察初来乍到，对很多事都拿捏不准分寸，
为了别惹麻烦，便事事都跟这个负责带他的老警察请示。
“告诉她，协助破案，一小时五斤鸡蛋。”
比起跟这小警察一起来实习的另一个凡事都想发表自己看法的小警察，高个警察显然更喜欢这个只是稍稍有点聒噪，但不会惹事儿的徒弟。
大部分片警，都是极了解自己所在片区的男女老少的，尤其是一些在某个地段做了很多年片警的老警察。
这回，高个警察头也没抬，就好像那些被他攥在手里的文件，是什么不得了的机密。
“别整理了，师父。”
“那些单子，都是你今天早晨说要废弃的。”
小警察没有转头离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快步冲到了高个警察的身边，抓住了高个警察佯装镇定也未能止住颤抖的双手，“去看看吴婆婆吧……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
三个月后，吴婆婆的案子被侦破了。
杀她的，是一个住在巷子外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没有案底，跟吴婆婆也没有任何矛盾仇怨。
据那流浪汉供认，当时，他是见吴婆婆给他拿吃的时，内间的盖布底下露出了两摞崭新的钞票，才生了歹念，但也只是想抢了钱跑路，没打算害人，哪曾想，推搡间竟巧合的把人推到了屋里的一根木签子上，他一害怕，就慌忙跑了，钱也没敢取走。
认识吴婆婆的，没人信流浪汉的鬼话。
吴婆婆的确心善，时常接济流浪汉和乞丐，但她从不会允陌生人进到她家里去，而且，也绝不可能像流浪汉说的那样，在自己家里放两摞钞票。
一来，吴婆婆对钱根本没有概念，日常所需的采买都是交由住在对面的一个老头儿代劳，二来，她除了日常所需，剩下的钱都会让那帮她采买东西的老头儿捐去城里的孤儿院，供那里没人收养的孩子们读书，根本不可能有那许多余钱。
但让大家绝望的是，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和痕迹，都与流浪汉的供词吻合，那个供认自己杀了吴婆婆的流浪汉，也在认罪后的第二天死在了拘留室里，法医鉴定，是自杀。
吴婆婆只有一个儿子，于情于理，都该由他签字，才能送去火化。
但整条巷子，没人见过吴婆婆的儿子，更没人能联系上吴婆婆的儿子，最终，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亲自主持这案子侦破的那位大领导的建议，让受过吴婆婆恩惠的，她的那些“义子义女们”来送她上路。
……
吴婆婆出殡的消息，震惊了大半座城，来送她上路的人把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许多寻常只能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突然都出现在了这条处处危楼的巷子里，披麻戴孝，扶棺开道，丝毫不觉得这么做会有辱他们身份。
高个警察今天没穿警服，摘了金边眼镜，跟几个比他还壮实的人走在一排，手里捧着吴老太太的遗像，双眼红肿。
“这事儿没完，婆婆，我一定会把害你的真凶薅出来。”
高个警察低声嘟囔着，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走在他左手边的人，稍稍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听吴婆婆谈及生死，只不过，彼时的他们都只把那当成了吴婆婆跟他们开的玩笑，毕竟，于他们而言，光阴和生死，并不是什么值得被过多在意的东西。
而今，一如吴婆婆所言的年月，毫无差池的在长沙下过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之后……
远处，一辆半旧白色轿车停了下来。
后座的窗玻璃缓缓落下，露出了唐茵惨白的脸颊。
那日，她回到租屋，便见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行李箱，在看过包裹里的东西之后，母亲干脆连行李箱也弃了，径直拉着她，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租屋。
她们先依着吴婆婆说的，去太平街九号，跟掌柜讨了隐舍的鸽子，之后又依着掌柜的指引，带着那只据说极为名贵的鸽子，去了一家门匾都已经看不清字的古董店。
现在，她们还得小心翼翼的藏匿，等隐舍给她们答复，因此，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目送吴婆婆“走”这最后一程。
“她是你祖父的挚友，同是梨园里出身的。”
唐茵母亲的样子，已比之前好了不少，许是已经寻到隐舍的联络，心里多了底气的缘故。
“我曾有幸跟她学戏，奈何祖师爷不肯赏饭吃。”
“她劝我光阴珍贵，莫要为不可能的事荒废，我觉得她说得对，便离了台前，做起了后场的经营，直到与你父亲相遇。”
对吴婆婆，唐茵的母亲满是敬重。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努力不让自己在女儿面前落泪。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如今，她们处境艰难，她自是要变成铜墙铁壁，才好保护自己的女儿，眼泪这种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太过奢侈。
“等事情过去，我想给吴婆婆守一年灵。”
唐茵没回头看自己的母亲。
从听闻吴婆婆被害至今，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精神早已处于崩溃边缘。
虽与吴婆婆相处未久，确切的说，是话也没说过几句，但只要一想到吴婆婆是因她而死，她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才好。
“想补偿，就去继续她没做完的事业，守灵这种虚度光阴的事，定不是她喜闻乐见的。”
“而且，她应该已经对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安排，晚些时候，就会有人送她去心之所向那地，我们不该再打搅她。”
看着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的女儿，唐茵的母亲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一些本不该告诉她的事合盘托出。
吴婆婆会在死后去往哪里，是很多认识她的梨园老人都能猜测到的事，只不过，在很多时候，大家都需要保有一些基本的体面，对一些事保持缄默罢了。
“婆婆没做完的事业？”
唐茵不解的回头，看向坐在驾驶位的母亲，疑惑的追问了一句。
在她的印象里，吴婆婆一直都是个闲人，磨珍珠，修盆景，听曲儿，喝茶，染指甲……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她做的，是能算得上“事业”的话，那大概也就只有帮巷子里的人们收快递这一项了……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替吴婆婆帮巷子里的人们收快递么？
“她资助了很多孤儿读书。”
“将来，你也可以。”
唐茵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按下车窗的关合键，发动了车子。
为了安全，她们本不该来，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需要人们去违背“应该”这个说法去做的，与是非无关，与对错无关，与善恶无关。
唐茵没跟母亲再问，就只是点了点头，轻飘飘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一个像吴婆婆这种，受诸多名流富贾敬爱的人，都没能逃过那些觊觎手札的人毒手，那……这本早应该落入劫匪手里的手札，又为何会被以快递的方式，送回了她的手里呢？
如果害死吴婆婆的人，目的是夺走手札，那为何不直接从她手里抢走快递？
这不合理。
一切的一切，都不合理。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