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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信然

    多年未回,原本属于她的那个院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存在着,连摆设都没挪动更替过。

    院子里,一个小一辈的小道士正在给药田浇水,见她回来,忙迎上前来行礼,“小师叔好!师父说,把与您一起回来的这位,安排到西厢房住,被褥我都已经晒好,放在床铺上了。”

    “你带他过去吧,我看看草药。”

    “你叫什么?”

    药田里的草药长的很茂盛,从留下的结疤看,一些留枝取叶的,采摘的都很及时,想来,应该都是由一个人专门负责的。

    唐茵打算从明天就开始着手准备,如果来得及,明天晚上就暖炉,从子时开始添火,先熟悉一下许久未操作过的流程,尽快把朱雀养起来,把欠天师府的丹药还上。

    她不喜欢欠债,不管是实物,还是人情。

    但张天师今天送来的这人情,她却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我叫信然,三岁入门的前山,来后山两年了,小师叔。”

    听唐茵跟自己交待,小道士忙放下自己手里的水瓢,站起身来,“您一路风尘的回来,应该累坏了,后院的温泉是戌时清理的,已经放了新水,烫的话,您只管喊我,我是水灵根,给水降温最是拿手。”

    从小道士说的时间轴看,她离开的时候,他应该还没上山,但从他对她生活习惯的了解来看……

    “你师父是诚岳么?”

    唐茵跟自家师兄的没大没小,是从她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的,她从不对她的师兄们以“几师兄”这样的方式来称呼,而是都直接叫名字。

    听唐茵直呼自家师父名讳,信然本能的滞愣了一下。

    他家师父,在他那一辈里排行第四,主司刑责,就是在后山,也没几个敢对他不恭敬的,他一早儿听说,这位小师叔曾是崂山的混世魔王,掌门的心尖儿宝贝,但没想到,她竟是能“凶”到这般地步。

    论辈分,他得唤唐茵一声小师叔,虽然,他们年龄相仿,但有辈分摆在这里,依着门内规矩,她的问话,他必须得回,而且,还得正面回复,不能绕弯子或含糊作答。

    “家师确是诚岳道长。”

    信然思量再三,不得不硬着头皮,忐忑至极的跟唐茵回复了自己师父的名讳,“时,时候不早了,小师叔,您,不是,我,我先带这位去歇息,您,您也早些休息!”

    三岁入道门。

    崂山素有送道童的旧俗,只是,受时代影响,这旧俗如今已很少大张旗鼓的举行了,它就像是龙虎山的每年一度的入门考核,只不过,它面对的,只有七岁以下,天眼还未闭合的幼童。

    通往崂山外山的路,向有九水十八盘之称,很多成年人,要凭一己之力走上山来,都得是平常喜爱运动的,更何况,只是些不到七岁的孩子?

    就算沿途会有很多人家准备点心饮水,免费提供给这些参加考核的孩子,并以他们能选择自家的食物为荣,但小孩子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很多让孩子来参加考核的父母,也只是想让自家孩子有这么个“履历”,将来能多条路可选,并不是当真想把他们径直留在山上,所以,大多数时候,每年能通过送道童留在崂山的孩子,往往屈指可数,能通过送道童留在崂山,又凭自己努力进入后山的,就更是寥寥无几。

    这个信然,能凭自己本事走二十三里山路,还被她一向以严苛著称的四师兄选中进入后山,一定是很优秀的,只是她想不通,一个这么优秀的小道士,又是水属性的,为什么会被派到她院子里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和打理药田?

    这不合理。

    就算她四师兄对她好到没原则,也没必要……这么暴殄天物罢?

    唐茵一个人瞎琢磨的工夫,信然已经安置好丁乙乙,回来了前院,见唐茵还杵在药田旁边,并没像她说的一样要“看看药田”,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一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在他想来,这位他师父嘴里的混世魔王,八成儿是觉得他没把药田打理好,要“收拾”他了。

    “你是自己考进来的?”

    信然的反应,让唐茵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来,就算她多年没在,但崂山的后山,也还是流传着不少她的“传说”啊,瞧给这孩子吓得。

    猜测的拳打脚踢没有到来,信然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了唐茵原本站的方向,见她只是站在那里笑着看自己,没有要揍他的意思,脸上不自觉的泛出了薄红。

    “回小师叔的话,是送道童考进来的,那年考的人不多,才侥幸考了第二。”

    信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小声回答了唐茵的问询。

    比起挨唐茵一顿揍,他更怕惹怒自己师父,如果应对的不得当,这位传说中,被他师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师叔,跑去跟他师父告一顿刁状……以他现在的情况,怕是得被他师父丢回前山去……

    “三岁的小孩子,能考到第二,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啦!”

    “很多二三十岁的人,步行上个山,还要矫情的哭爹喊娘呢!”

    信然的反应,让唐茵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叫信然的小道士,虽然是被她四师兄选中的,但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很大可能是个并不怎么被看好的,甚至,随时能被赶出后山的存在。

    一个单灵根、水属性的人类,就算悟性较旁人差些,于理,也是能得到不错成就的啊,为什么……会混得这么惨呢?

    她得确认下因由。

    “你考上之后,就留在前山了?”

    “你父母舍得么?”

    唐茵上下打量了信然一番,确认他的确是个人,不是半妖,才又继续跟他问询道,“将来有什么打算?现在,都修行了些什么术法?”

    “我父母都是普通人类,因为性格不合,在我一岁左右的时候离异了,之后,又都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我是个最好不要存在的东西。”

    “送我来参加考试的,是我外婆。”

    “我父母离异之后,是她一直照顾我,后来,她得了很重的病,没法再养活我了,就带了我来崂山,跟我说,让我务必要通过考试,不然,等她死了,我就只能饿死了。”

    提到自己的外婆,信然的唇角,本能的挂上了一抹温柔笑意,就好像,那个人,是能支撑他经历一切磨难而不退缩的动力,“因为考到了前三,师祖说,可以让我们许一个愿,我许愿治好外婆的病,他老人家答应了。”

    “现在,我外婆很健康,师父在山下的乌衣巷,给她找了一处住所,我每次下山采购,都会去看她。”

    提到自己的外婆,信然突然变得开朗了起来,连对站在他旁边的,唐茵这个传说中混世魔王,都没来由的少了几分畏惧。

    “诚岳是个老顽固,会对你这么用心,一准儿是因为看好你的天赋。”

    “但……嗯,我想不通,他怎么舍得,把一个自己看好的徒弟,派来给我使唤,毕竟,我从小儿,可没少祸害他,他没道理……”

    唐茵很少去同情什么人。

    就算之前,她“陷入沉睡”,身体并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时候,也会因为本能,尽量远离那些看起来可怜的小动物,并非不想,只是不能,她不是没做出过努力或实践,但结果,却是无一例外……所有吃过她投食的流浪动物,都会莫名猝死……

    刚刚,她也想过,要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一点儿,尽可能不要伤害信然的自尊心,但又一想,如果他当真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算她再含蓄,也毫无意义,人,总是会被自己的力不能及逼到绝路,有的时候,客套,反而更伤人。

    “我学不会任何术法。”

    “就算把口诀指诀原封不动的模仿出来,术法也不会生效。”

    信然像是早就习惯了自揭伤疤。

    听唐茵跟他问,便毫无避讳的跟她说起了自己的境地,“师父帮我检查过,静脉没有任何堵塞,打坐的时候,气的运行也没有任何问题,师祖说,我丹田里积累的气,已经相当于筑基的程度,但不知为什么,境界还是卡在引气入体,在使用术法的时候,丹田里的气就像被什么箍住了一样,根本不往静脉里行进。”

    “我之前,尝试过在打坐的过程中,突然使用术法,结果,术法没用出来,气还逆流了,躺在床上养了大半个月,浪费了师祖两个丹药,才活过来。”

    提到崂山掌门,信然的眸子里满是歉疚。

    唐茵多年未归,崂山丹药的供给,本就捉襟见肘,他这废物,不能给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崂山做出半点儿贡献,也就罢了,还因为蠢,平白浪费了两颗,虽然,他师父从没因为这件事责备他,他的师兄弟们,对他也都不错,但……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跟天师府的老张头儿一样,是因为丹田的容量异于常人,才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记得,他当时也是很多术法,明明口诀和指诀都烂熟于心,却放不出来的。”

    信然的情况,让唐茵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张天师,原本应该跟她师兄商议之后才能说的话,也在这一刻,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