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钥匙
虽然只是重新喝了一点水和吃了很少的东西，但何跃风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再加上赵周二人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已经不会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出异常了。
手铐自然还没有放开，为了掩饰遮盖，赵卓林弄了一点纱布缠在了他的手腕和小臂上，好让人误以为是手臂受伤才包裹起来的。
若是平时，戴墨镜或许还显得有些奇怪。但今天是葬礼性质的追思会，有几个大概是有国外背景的人，是穿西式葬礼服装戴着墨镜来的，何跃风的打扮就没那么显眼了。
毕竟自己不是协会的成员，赵卓林没有往前凑，而是和周柏桐一起押解着何跃风走到了后排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坐下后赵卓林小声在何跃风耳边道：“别闹事，只要你在这里乖乖地等到悼念仪式完成，我就放你走。”
何跃风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向前看着，也不知道墨镜下面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很快，追思会正式开始。第一项先是请领导讲话，上去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套官话之后，追思会才算正式步入主题。
上来一个主持人，开始向大家讲解陈老先生一辈子的人生经历，以及对围棋的痴迷和对本市业余围棋事业的贡献。
赵卓林参加过很多次的葬礼，有几次他甚至被人邀请到葬礼上去说过相声。因此他看过太多葬礼上人的神态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的难过，谁是纯粹起哄。
现在他就看得出来，坐在自己周围的协会的这些其他会员，是真的从内心尊敬和缅怀陈老先生，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虚伪悲痛的表情。
有时候，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当你周围的人数量众多，又全都同时释放出一种相同的情绪的时候，你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因此，赵卓林虽然和陈老之前交情不深，但此时也感觉到了沉沉的压抑之情，甚至连周柏桐的脸上都露出了哀伤的神色。只有何跃风墨镜遮盖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
主持人介绍完之后，又让就个协会会员的代表，上台了讲述自己和陈老之前的故事。每个人都讲得声情并茂，感情真挚。说到感人之处，连周柏桐都险些落下泪来。
协会成员的代表讲完后，按照律师之前告诉赵卓林的流程，应该是大家依次向陈老的遗像敬献鲜花，鞠躬告别的时间。赵卓林刚想举起鲜花准备上前，谁知主持人忽然说道：
“各位会员，各位朋友，刚才我们听了很多我们协会的会员，以及围棋界的专业人士对陈老的回忆。而我们对陈老的生活中的事情，却所知不多。今天很有幸的，陈老生前的一位忘年交的好友也来到了现场，就是坐在那边的赵卓林赵先生。
他不是围棋界的人士，但据律师说，陈老生前和他的关系非常不错。我们现在就有请赵先生上台给我们讲一讲，他与陈老的故事，让我们了解一下陈老围棋之外的一面。”
说着，主持人把手伸向了自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现场的其他人一听，也全都跟着主持人的手，把目光投向了赵卓林的方向。
这一下打了赵卓林一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准备这一段，有点慌乱地看了看周柏桐。周柏桐也是一脸惊讶，显得比他还不知所措。
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赵卓林心想，这个时候不能后退，否则可能会直接影响之前赵薇制定的计划。好在他是相声演员出身，对在人群面前讲话并不陌生，而且相声也讲究现挂，也就是没有台词的即兴发挥。
于是赵卓林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在众人目光的跟随下，来到了台上，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这个……首先，我想大家都对我很陌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叫赵卓林，是住在陈老楼上的邻居。
我不想欺骗大家，说实话，我和陈老的关系并不深厚。我们之前只是偶尔会在一起下几盘棋而已，我们之间唯一比较近的一次互动，就是陈老得病的时候，是我送他去的医院抢救。
但我觉得，这只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应该做的最基本的事情。所以，要说起和陈老的关系，在座的每一位都比我亲密。说起之前和陈老之间的故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有资格。
但是，我还是要说两句，虽然我和陈老的交情不深，但陈老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陈老是个奇怪的人，但我却认为……”
接着，赵卓林就发挥了自己从小从事语言工作的天赋，把自己和陈老先生本来极为有限的接触，揉合进了许多单口相声与评书的技法，再借鉴了很多传统段子里夸赞老人的套路，竟然把短短的故事抻长了不少。
他在台上只讲得抑扬顿挫，丝丝入扣，最后要不是想起来这里不是剧场，他差点就一拍桌子，大喊一声“且听下回分解”了。
讲完后，台下一半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另一半全在用手擦眼泪。赵卓林在大家的掌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用眼睛的余光对着旁边一瞥。何跃风的嘴角在微微的颤抖，周柏桐则悄悄地朝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终于轮到献花的环节了，大家按照座位的次序依次到台上去对着遗像敬献鲜花，然后再鞠一个躬。
赵卓林他们坐的位置比较靠后，因此要轮到他们还要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人就只好站在队伍中耐心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台上的主持人突然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生气地高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大家纷纷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小宇的父母领着小宇从门口走了进来。
人群立刻全都朝着他们三人投去了愤恨和鄙夷的目光，小宇一见，立刻就要逃走，他的母亲用力拉住他的胳膊，同时脸上带着毫无示弱的表情对台上的主持人道：“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还都是围棋爱好者协会的会员呢，凭什么不能来？”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是你们这孩子作弊才气的陈老得病的，你们还有脸来？真是不知羞耻。”
小宇的母亲昂首道：“刚才是谁说话？我告诉你们，我们家小宇没有作弊！我们也尊敬陈老，但是他发病的责任和我们家小宇无关！”
人群里又有人道：“哼，下出那种谁都能一眼看出是软件走的棋来，还说没有作弊，亏你们夫妻俩还曾经是业余界的高手呢……”
小宇的母亲不能对答，因为她也能看出来，那盘棋不是小宇的能力能下出来的。但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委屈的神色，也不肯示弱，便开口反击道：“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家小宇就是没有作弊！”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主持人赶紧插话道：“好了，关于这件事，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我们现在举行的是陈老的追思会。既然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让他们也献上一束花吧。”
人群中有人道：“他们就是间接害死陈老的凶手，让他们献花岂不是亵渎陈老的在天之灵？”
主持人：“陈老一直是个善良慈祥，最能宽恕别人的长者，我想陈老会原谅他们的。”
主持人这句话其实很有机巧，表面上在替小宇一家说话，但实际上，却在暗示这一切确实是他们一家造成的。不然，没有错误，何来原谅之说？
小宇的母亲自然也听出来了，可她没有选择反驳什么，而是拍了拍小宇的肩膀。小宇的父亲把手中拿着的鲜花递给他，小宇就怯怯地拿着鲜花，走到了遗像跟前，轻轻地把鲜花放上去。
然后，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稚嫩的声音啜泣道：“陈爷爷，对不起……”
之后，他便逃也似的回到了母亲身边，扑到了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他的母亲轻轻安抚着他的头发，等小宇的情绪多少稳定些之后，她把小宇拉开自己的怀抱，让他对着众人。同时，自己高声道：“我们一家三口在此宣布，才此刻开始，正式退出围棋爱好者协会。
你们都说我们作弊，是为了让我们家小宇更快更顺利的走上职业棋手的道路。那我们就在这里正式通知你们：我们家小宇从今往后将永久离开围棋，不会再学习和从事任何和围棋有一点关系的事情。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家小宇今后的生命中，不再有围棋两个字。”
说完，小宇的母亲拉着小宇和自己的丈夫，器宇轩昂的离开了会场。
小宇一家走后，追思会继续进行。等轮到赵卓林他们三个人敬献鲜花完鞠躬行礼的时候，赵卓林明显看出何跃风的神态较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了。
敬献完鲜花后，剩下的活动就是关于围棋方面的事情了，这些对赵卓林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参加的必要，于是赵卓林就带着何周二人提前退场。
赵卓林把车开到一条行人很多的街道旁边停下车，之后，他让周柏桐把何跃风押到自己的面前。
赵卓林道：“我说话算话，追思会参加完了，我现在就可以马上放你走。但在打开你的手铐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这个追思会的主人，就是那位陈老先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之一。他其实很有钱，但他一直生活简朴，把自己所有的钱和精力都用在了推广我市的业余围棋事业上。
你也看到了，在追思会现场，那满满一屋子人里没有一个人是装模作样假悲伤的，所有人都是真心的为他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和惋惜。
来，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你施展能力影响过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吗？”
何跃风结巴道：“我……这……这个不算，这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想影响到他的……这只能算是个巧合……”
赵卓林：“好，你说你没有直接想影响到陈老，那你总直接影响了小宇那孩子吧？你当时可是直接控制了他的身体的？这个你总不能否认吧？可你现在看看他如今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我和小周去小宇的家里了解过他们一家的情况，他们的父母都是多年的围棋爱好者，而小宇更是从小就显露出了出众的围棋天赋。具他的父母说，他们家小宇从不会说话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在父母下棋的棋盘上拿着黑白棋子玩耍了。
别的小孩子都喜欢玩什么玩具车，玩具枪之类的东西，可小宇从小什么都不喜欢，给他任何玩具他都会哭，只有攥着黑白棋子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天真笑容。可以说，在他的父母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看来，这个孩子就是天生为围棋而生的。
但现在呢？你刚才也听到了，小宇从今天开始彻底的离开围棋了。一个天生的围棋天才，一个视围棋为自己毕生最大理想的孩子，被你害得从今往后再也摸不到黑白棋子了。
来，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所有你能力影响的人全是咎由自取的吗？”
何跃风的语气已经慌了：“这……这只是……我没有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帮他，我是想帮他的而已啊！”
赵卓林冷笑道：“对啊，你帮了他多大的忙啊，帮得他都永久离开围棋界了。”
何跃风：“这……这不公平！我没有坏心，我怎么能知道会有这种后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卓林：“没错，就因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每一次使用完能力后，到底会引起多少的连锁反应。
蝴蝶效应这个词你听说过吗？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孤立的，都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你只知道你使用能力之后，会给当事人当时带来什么后果，但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发酵以后，会不会像那只蝴蝶一样，在别处引起龙卷风。
我已经说过了，我说话算话，我说放了你，我现在就给你打开手铐。”
说完，赵卓林对着周柏桐一使眼色，周柏桐犹豫道：“真的要给他打开吗？”
赵卓林点点头，周柏桐知道这一切都是赵薇的计策，也只好照办，把何跃风手上的纱布解开，掏出钥匙把他的手铐给打开了。
赵卓林：“现在你双手已经自由了，你看，这条街上有这么多人。如果你心里还认为你之前的那一套超级英雄的理论是对的，你就用你已经自由的双手，把墨镜摘下来。
你就可以随便控制这条街上的任何一个人，去让他们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任何一件事了。只要你能忘了，小宇离开会场的时候，回头看向围棋协会的那最后一个眼神。来吧，摘吧，我们决不拦着你。”
周柏桐担心地看向赵卓林，赵卓林朝着她微微点点头，示意她一切都在计划中。
何跃风被铐了多天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慢慢抬起，一点一点的接近自己脸上的墨镜。
周柏桐在旁边紧张无比，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悄悄地攥紧了拳头。她虽然愿意配合赵卓林和赵薇的计划，但她还是觉得这事有些冒险。真要是让何跃风在这里摘下墨镜随便选街上的人来控制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为了有最后的保险措施，她暗暗地运着劲，只等着何跃风真的要摘墨镜的一刹那，她就飞起一脚先把他踹倒。
何跃风的手越来越接近墨镜，周柏桐的右脚也越来越躁动。
何跃风的手指一看差不到一厘米，就要摸到墨镜的镜框了，周柏桐的脚也几乎马上就要向上弦的箭一样射出……
突然，何跃风的手停住了，嘴里幽幽道：“我……我……我想我还是暂时戴着它吧……”
周柏桐一愣，右脚慢慢松懈下来。
赵卓林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自由了。小周，我们走，我看刚才来的路上好像有个很大的商场，既然之前答应过你的，现在我们就去那里看看给你点买好东西吧。”
说完，赵卓林率先回到了车里，周柏桐原地看了何跃风两眼，急忙也跟着赵卓林坐到了副驾驶上，担心的问：“喂，我们真就这么走了留他在这儿？这能行吗？”
赵卓林自信的笑道：“放心吧，他的信仰已经被击溃了，应该不会再乱来了。再说，我那里本来就不大，多个你已经够挤的了，实在是懒得让他继续再跟着一起住下去了。
走吧，难得我这个铁公鸡今天破例要拔毛，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但是，可说好了，不能挑太贵的要啊。”
周柏桐这才略微放心，笑道：“终于摆脱了这个烦人的家伙，可是大喜事一件啊，得好好庆祝一下才行。我看，就给我买两套衣服吧。”
赵卓林：“不是，这喜事我也有份啊，怎么庆祝活动只给你买衣服呢？”
周柏桐：“反正你自己的钱，你想庆祝你自己去买呗，反正我得要两套衣服才能修复那小子对我的心理创伤。”
赵卓林笑道：“行，咱们看看先看看去再说，要是不太贵的话……”
赵卓林说着发动汽车准备掉头，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何跃风竟然跑过来整个人扑在了挡风玻璃上。
赵卓林和周柏桐全都吓了一跳，二人立刻开门下来问道：“你怎么回事啊？”
何跃风声音颤抖带着怯懦地说：“别丢下我！带我回去！”
周柏桐纳闷：“嘿，你之前不惜绝食也要让我们放你走，怎么现在我们真的放了你，你又要跟我们回去了？”
何跃风：“我怕！我怕……”
周柏桐：“你怕什么？”
何跃风：“我怕我会忍不住摘下墨镜，我怕我会再做出可怕的事情来！我不想做那只引起龙卷风的蝴蝶，我不想做……我想当英雄，我要当英雄！我不能害人，我不能害人的……
可是我却无法判断自己会不会害人……我……这个问题……我……求你们带我回去，好好看着我，我……”
赵卓林把他从车挡风玻璃上拽起来，扶正之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听着，你现在怕的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你心中一直害怕，就算我们再继续捆住你的双手双脚，你依然还会怕的。
而且说不定会比现在怕的更厉害，你要想让自己不再恐惧，只有靠自己找到一条路出来。”
何跃风：“可是我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
赵卓林：“所以你才要去找，没人能帮你的，你只有自己帮自己。现在你的身体自由了，但你的心却上了锁。钥匙就在某个地方，需要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找到它。”
何跃风站在原地，用痴痴的语气重复着赵卓林的话：“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得到……”
赵卓林对周柏桐一歪头，两人迅速的跳上车，没等何跃风回过神来就急忙掉头开走了。
之后，他真的带着周柏桐去商场买了两身价格勉强还能忍受的衣服，然后两个人便回家了。
回到家之后，周柏桐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啊——！这些日子被那小子给折腾的够呛，这下终于彻底放松了！我得去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周柏桐走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
赵卓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开始召唤赵薇，赵薇这次也是立刻就出现了。
赵卓林十分疑惑的问道：“好了，现在整个事件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是我要替周柏桐买衣服了吧？这件事对正个事件有什么影响吗？”
赵薇坏笑道：“当然有影响了，这可是这件事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赵卓林：“最重要的部分，那给她买衣服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到先还没有看出来？”
赵薇：“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傻到了这种程度？给她买衣服的目的，当然是要讨她的欢心，好找机会追她咯。”
赵卓林无奈的叹口气：“靠！我早就觉得这个环节有问题了，可你之前一直强调这个环节的重要性，把我弄蒙了。我还以为给她买衣服会是像手串一样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呢，原来只是你在搞恶作剧……”
赵薇严肃道：“这可不是什么恶作剧，站在我的角度来说，这才是正事啊。”
手铐自然还没有放开，为了掩饰遮盖，赵卓林弄了一点纱布缠在了他的手腕和小臂上，好让人误以为是手臂受伤才包裹起来的。
若是平时，戴墨镜或许还显得有些奇怪。但今天是葬礼性质的追思会，有几个大概是有国外背景的人，是穿西式葬礼服装戴着墨镜来的，何跃风的打扮就没那么显眼了。
毕竟自己不是协会的成员，赵卓林没有往前凑，而是和周柏桐一起押解着何跃风走到了后排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坐下后赵卓林小声在何跃风耳边道：“别闹事，只要你在这里乖乖地等到悼念仪式完成，我就放你走。”
何跃风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向前看着，也不知道墨镜下面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很快，追思会正式开始。第一项先是请领导讲话，上去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套官话之后，追思会才算正式步入主题。
上来一个主持人，开始向大家讲解陈老先生一辈子的人生经历，以及对围棋的痴迷和对本市业余围棋事业的贡献。
赵卓林参加过很多次的葬礼，有几次他甚至被人邀请到葬礼上去说过相声。因此他看过太多葬礼上人的神态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的难过，谁是纯粹起哄。
现在他就看得出来，坐在自己周围的协会的这些其他会员，是真的从内心尊敬和缅怀陈老先生，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虚伪悲痛的表情。
有时候，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当你周围的人数量众多，又全都同时释放出一种相同的情绪的时候，你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因此，赵卓林虽然和陈老之前交情不深，但此时也感觉到了沉沉的压抑之情，甚至连周柏桐的脸上都露出了哀伤的神色。只有何跃风墨镜遮盖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
主持人介绍完之后，又让就个协会会员的代表，上台了讲述自己和陈老之前的故事。每个人都讲得声情并茂，感情真挚。说到感人之处，连周柏桐都险些落下泪来。
协会成员的代表讲完后，按照律师之前告诉赵卓林的流程，应该是大家依次向陈老的遗像敬献鲜花，鞠躬告别的时间。赵卓林刚想举起鲜花准备上前，谁知主持人忽然说道：
“各位会员，各位朋友，刚才我们听了很多我们协会的会员，以及围棋界的专业人士对陈老的回忆。而我们对陈老的生活中的事情，却所知不多。今天很有幸的，陈老生前的一位忘年交的好友也来到了现场，就是坐在那边的赵卓林赵先生。
他不是围棋界的人士，但据律师说，陈老生前和他的关系非常不错。我们现在就有请赵先生上台给我们讲一讲，他与陈老的故事，让我们了解一下陈老围棋之外的一面。”
说着，主持人把手伸向了自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现场的其他人一听，也全都跟着主持人的手，把目光投向了赵卓林的方向。
这一下打了赵卓林一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准备这一段，有点慌乱地看了看周柏桐。周柏桐也是一脸惊讶，显得比他还不知所措。
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赵卓林心想，这个时候不能后退，否则可能会直接影响之前赵薇制定的计划。好在他是相声演员出身，对在人群面前讲话并不陌生，而且相声也讲究现挂，也就是没有台词的即兴发挥。
于是赵卓林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在众人目光的跟随下，来到了台上，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这个……首先，我想大家都对我很陌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叫赵卓林，是住在陈老楼上的邻居。
我不想欺骗大家，说实话，我和陈老的关系并不深厚。我们之前只是偶尔会在一起下几盘棋而已，我们之间唯一比较近的一次互动，就是陈老得病的时候，是我送他去的医院抢救。
但我觉得，这只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应该做的最基本的事情。所以，要说起和陈老的关系，在座的每一位都比我亲密。说起之前和陈老之间的故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有资格。
但是，我还是要说两句，虽然我和陈老的交情不深，但陈老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陈老是个奇怪的人，但我却认为……”
接着，赵卓林就发挥了自己从小从事语言工作的天赋，把自己和陈老先生本来极为有限的接触，揉合进了许多单口相声与评书的技法，再借鉴了很多传统段子里夸赞老人的套路，竟然把短短的故事抻长了不少。
他在台上只讲得抑扬顿挫，丝丝入扣，最后要不是想起来这里不是剧场，他差点就一拍桌子，大喊一声“且听下回分解”了。
讲完后，台下一半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另一半全在用手擦眼泪。赵卓林在大家的掌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用眼睛的余光对着旁边一瞥。何跃风的嘴角在微微的颤抖，周柏桐则悄悄地朝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终于轮到献花的环节了，大家按照座位的次序依次到台上去对着遗像敬献鲜花，然后再鞠一个躬。
赵卓林他们坐的位置比较靠后，因此要轮到他们还要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人就只好站在队伍中耐心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台上的主持人突然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生气地高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大家纷纷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小宇的父母领着小宇从门口走了进来。
人群立刻全都朝着他们三人投去了愤恨和鄙夷的目光，小宇一见，立刻就要逃走，他的母亲用力拉住他的胳膊，同时脸上带着毫无示弱的表情对台上的主持人道：“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还都是围棋爱好者协会的会员呢，凭什么不能来？”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是你们这孩子作弊才气的陈老得病的，你们还有脸来？真是不知羞耻。”
小宇的母亲昂首道：“刚才是谁说话？我告诉你们，我们家小宇没有作弊！我们也尊敬陈老，但是他发病的责任和我们家小宇无关！”
人群里又有人道：“哼，下出那种谁都能一眼看出是软件走的棋来，还说没有作弊，亏你们夫妻俩还曾经是业余界的高手呢……”
小宇的母亲不能对答，因为她也能看出来，那盘棋不是小宇的能力能下出来的。但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委屈的神色，也不肯示弱，便开口反击道：“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家小宇就是没有作弊！”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主持人赶紧插话道：“好了，关于这件事，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我们现在举行的是陈老的追思会。既然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让他们也献上一束花吧。”
人群中有人道：“他们就是间接害死陈老的凶手，让他们献花岂不是亵渎陈老的在天之灵？”
主持人：“陈老一直是个善良慈祥，最能宽恕别人的长者，我想陈老会原谅他们的。”
主持人这句话其实很有机巧，表面上在替小宇一家说话，但实际上，却在暗示这一切确实是他们一家造成的。不然，没有错误，何来原谅之说？
小宇的母亲自然也听出来了，可她没有选择反驳什么，而是拍了拍小宇的肩膀。小宇的父亲把手中拿着的鲜花递给他，小宇就怯怯地拿着鲜花，走到了遗像跟前，轻轻地把鲜花放上去。
然后，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稚嫩的声音啜泣道：“陈爷爷，对不起……”
之后，他便逃也似的回到了母亲身边，扑到了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他的母亲轻轻安抚着他的头发，等小宇的情绪多少稳定些之后，她把小宇拉开自己的怀抱，让他对着众人。同时，自己高声道：“我们一家三口在此宣布，才此刻开始，正式退出围棋爱好者协会。
你们都说我们作弊，是为了让我们家小宇更快更顺利的走上职业棋手的道路。那我们就在这里正式通知你们：我们家小宇从今往后将永久离开围棋，不会再学习和从事任何和围棋有一点关系的事情。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家小宇今后的生命中，不再有围棋两个字。”
说完，小宇的母亲拉着小宇和自己的丈夫，器宇轩昂的离开了会场。
小宇一家走后，追思会继续进行。等轮到赵卓林他们三个人敬献鲜花完鞠躬行礼的时候，赵卓林明显看出何跃风的神态较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了。
敬献完鲜花后，剩下的活动就是关于围棋方面的事情了，这些对赵卓林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参加的必要，于是赵卓林就带着何周二人提前退场。
赵卓林把车开到一条行人很多的街道旁边停下车，之后，他让周柏桐把何跃风押到自己的面前。
赵卓林道：“我说话算话，追思会参加完了，我现在就可以马上放你走。但在打开你的手铐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这个追思会的主人，就是那位陈老先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之一。他其实很有钱，但他一直生活简朴，把自己所有的钱和精力都用在了推广我市的业余围棋事业上。
你也看到了，在追思会现场，那满满一屋子人里没有一个人是装模作样假悲伤的，所有人都是真心的为他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和惋惜。
来，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你施展能力影响过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吗？”
何跃风结巴道：“我……这……这个不算，这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想影响到他的……这只能算是个巧合……”
赵卓林：“好，你说你没有直接想影响到陈老，那你总直接影响了小宇那孩子吧？你当时可是直接控制了他的身体的？这个你总不能否认吧？可你现在看看他如今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我和小周去小宇的家里了解过他们一家的情况，他们的父母都是多年的围棋爱好者，而小宇更是从小就显露出了出众的围棋天赋。具他的父母说，他们家小宇从不会说话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在父母下棋的棋盘上拿着黑白棋子玩耍了。
别的小孩子都喜欢玩什么玩具车，玩具枪之类的东西，可小宇从小什么都不喜欢，给他任何玩具他都会哭，只有攥着黑白棋子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天真笑容。可以说，在他的父母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看来，这个孩子就是天生为围棋而生的。
但现在呢？你刚才也听到了，小宇从今天开始彻底的离开围棋了。一个天生的围棋天才，一个视围棋为自己毕生最大理想的孩子，被你害得从今往后再也摸不到黑白棋子了。
来，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所有你能力影响的人全是咎由自取的吗？”
何跃风的语气已经慌了：“这……这只是……我没有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帮他，我是想帮他的而已啊！”
赵卓林冷笑道：“对啊，你帮了他多大的忙啊，帮得他都永久离开围棋界了。”
何跃风：“这……这不公平！我没有坏心，我怎么能知道会有这种后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卓林：“没错，就因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每一次使用完能力后，到底会引起多少的连锁反应。
蝴蝶效应这个词你听说过吗？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孤立的，都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你只知道你使用能力之后，会给当事人当时带来什么后果，但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发酵以后，会不会像那只蝴蝶一样，在别处引起龙卷风。
我已经说过了，我说话算话，我说放了你，我现在就给你打开手铐。”
说完，赵卓林对着周柏桐一使眼色，周柏桐犹豫道：“真的要给他打开吗？”
赵卓林点点头，周柏桐知道这一切都是赵薇的计策，也只好照办，把何跃风手上的纱布解开，掏出钥匙把他的手铐给打开了。
赵卓林：“现在你双手已经自由了，你看，这条街上有这么多人。如果你心里还认为你之前的那一套超级英雄的理论是对的，你就用你已经自由的双手，把墨镜摘下来。
你就可以随便控制这条街上的任何一个人，去让他们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任何一件事了。只要你能忘了，小宇离开会场的时候，回头看向围棋协会的那最后一个眼神。来吧，摘吧，我们决不拦着你。”
周柏桐担心地看向赵卓林，赵卓林朝着她微微点点头，示意她一切都在计划中。
何跃风被铐了多天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慢慢抬起，一点一点的接近自己脸上的墨镜。
周柏桐在旁边紧张无比，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悄悄地攥紧了拳头。她虽然愿意配合赵卓林和赵薇的计划，但她还是觉得这事有些冒险。真要是让何跃风在这里摘下墨镜随便选街上的人来控制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为了有最后的保险措施，她暗暗地运着劲，只等着何跃风真的要摘墨镜的一刹那，她就飞起一脚先把他踹倒。
何跃风的手越来越接近墨镜，周柏桐的右脚也越来越躁动。
何跃风的手指一看差不到一厘米，就要摸到墨镜的镜框了，周柏桐的脚也几乎马上就要向上弦的箭一样射出……
突然，何跃风的手停住了，嘴里幽幽道：“我……我……我想我还是暂时戴着它吧……”
周柏桐一愣，右脚慢慢松懈下来。
赵卓林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自由了。小周，我们走，我看刚才来的路上好像有个很大的商场，既然之前答应过你的，现在我们就去那里看看给你点买好东西吧。”
说完，赵卓林率先回到了车里，周柏桐原地看了何跃风两眼，急忙也跟着赵卓林坐到了副驾驶上，担心的问：“喂，我们真就这么走了留他在这儿？这能行吗？”
赵卓林自信的笑道：“放心吧，他的信仰已经被击溃了，应该不会再乱来了。再说，我那里本来就不大，多个你已经够挤的了，实在是懒得让他继续再跟着一起住下去了。
走吧，难得我这个铁公鸡今天破例要拔毛，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但是，可说好了，不能挑太贵的要啊。”
周柏桐这才略微放心，笑道：“终于摆脱了这个烦人的家伙，可是大喜事一件啊，得好好庆祝一下才行。我看，就给我买两套衣服吧。”
赵卓林：“不是，这喜事我也有份啊，怎么庆祝活动只给你买衣服呢？”
周柏桐：“反正你自己的钱，你想庆祝你自己去买呗，反正我得要两套衣服才能修复那小子对我的心理创伤。”
赵卓林笑道：“行，咱们看看先看看去再说，要是不太贵的话……”
赵卓林说着发动汽车准备掉头，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何跃风竟然跑过来整个人扑在了挡风玻璃上。
赵卓林和周柏桐全都吓了一跳，二人立刻开门下来问道：“你怎么回事啊？”
何跃风声音颤抖带着怯懦地说：“别丢下我！带我回去！”
周柏桐纳闷：“嘿，你之前不惜绝食也要让我们放你走，怎么现在我们真的放了你，你又要跟我们回去了？”
何跃风：“我怕！我怕……”
周柏桐：“你怕什么？”
何跃风：“我怕我会忍不住摘下墨镜，我怕我会再做出可怕的事情来！我不想做那只引起龙卷风的蝴蝶，我不想做……我想当英雄，我要当英雄！我不能害人，我不能害人的……
可是我却无法判断自己会不会害人……我……这个问题……我……求你们带我回去，好好看着我，我……”
赵卓林把他从车挡风玻璃上拽起来，扶正之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听着，你现在怕的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你心中一直害怕，就算我们再继续捆住你的双手双脚，你依然还会怕的。
而且说不定会比现在怕的更厉害，你要想让自己不再恐惧，只有靠自己找到一条路出来。”
何跃风：“可是我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
赵卓林：“所以你才要去找，没人能帮你的，你只有自己帮自己。现在你的身体自由了，但你的心却上了锁。钥匙就在某个地方，需要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找到它。”
何跃风站在原地，用痴痴的语气重复着赵卓林的话：“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得到……”
赵卓林对周柏桐一歪头，两人迅速的跳上车，没等何跃风回过神来就急忙掉头开走了。
之后，他真的带着周柏桐去商场买了两身价格勉强还能忍受的衣服，然后两个人便回家了。
回到家之后，周柏桐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啊——！这些日子被那小子给折腾的够呛，这下终于彻底放松了！我得去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周柏桐走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
赵卓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开始召唤赵薇，赵薇这次也是立刻就出现了。
赵卓林十分疑惑的问道：“好了，现在整个事件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是我要替周柏桐买衣服了吧？这件事对正个事件有什么影响吗？”
赵薇坏笑道：“当然有影响了，这可是这件事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赵卓林：“最重要的部分，那给她买衣服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到先还没有看出来？”
赵薇：“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傻到了这种程度？给她买衣服的目的，当然是要讨她的欢心，好找机会追她咯。”
赵卓林无奈的叹口气：“靠！我早就觉得这个环节有问题了，可你之前一直强调这个环节的重要性，把我弄蒙了。我还以为给她买衣服会是像手串一样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呢，原来只是你在搞恶作剧……”
赵薇严肃道：“这可不是什么恶作剧，站在我的角度来说，这才是正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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