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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被掀开的旧事

    祁斯遇见父亲和一众大臣走出书房才凑上前去,又跟着将他们送出府。

    “爹,这是您找来帮忙上折子求情的吗?”

    祁哲叹气:“是。可惜都是无用功罢了。”

    “那爹为什么还……”祁哲打断了祁斯遇的问题,“你去宫里跪着就是良法吗?不过是觉得不论结局如何,我都当竭尽全力罢了。”

    祁斯遇跟在祁哲身后半步,小声说:“可是我想不通,若是杨伯伯真的做了这些,他又是图什么呢?蔺珏都要将太子之死一并算给他了,到时数罪并惩可就逃都逃不掉了。”

    “我也不知道,此事他从未同我商量过一句!”祁哲打心底里生气,连语气都重了几分。“只怕他一日不现身,这些谜团就一日解决不了。”

    “杨伯伯是真的没有一点理由做这些事吗?”祁斯遇的话让祁哲停下了脚步,祁哲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无缘无故的仇怨呢。”

    哲推开了书房的门,转头对祁斯遇说:“进屋里说吧。”

    祁斯遇跟着祁哲进了书房,她甚少来这里,看什么都新奇。祁哲在她满是好奇的注视下敲开了墙壁上的暗格,掏出一幅画来。展开的画上是一个男人,一个同蔺辰芸至少有六分相似的男人。

    注意到祁斯遇的震惊他苦笑一下说:“我在书房藏一个男人的画像,很奇怪吧。”

    祁斯遇摇摇头,伸手摸向了画,画纸还是新的,看来并没有人时常观赏这幅画。她看着画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蔺辰嵘,见到她的亲生父亲。

    “其实少年时我同陛下才是顶好的朋友,而杨展他是你嵘舅舅的伴读。”闻言祁斯遇很是错愕,父亲对复仇一事无比重视,她还以为父亲同嵘舅舅关系匪浅。

    祁哲拍拍她的头:“你也不必震惊,大家年岁相差不多,又同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都是过得去的朋友。”

    “蔺辰嵘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祁哲闭上眼说出了这句话,似乎要将自己沉进回忆里。“他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一出生就封了太子。他活着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的期望,他博学、正直、坚韧、明朗、笃实热忱。若是你看见他,一定愿意用所有美好的词夸赞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若是登基一定会是一个文治武功的好皇帝。他会带着大缙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会带来那个你我心中期盼了无数次的盛世,大缙会因为有他而了不起。”

    祁哲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他微仰头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或许记不清了,其实你外祖父也是一个好皇帝。面对这样一个继承人,他心中只有喜悦,甚至无数次说过大缙三代崛起的希望尽在太子身上了。”

    祁斯遇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谋反呢?算算当年他也刚二十余岁,他有什么必要谋反呢?”

    “是啊,他怎么会谋反呢。先帝关了他半年,却还是得不到一个理由。可你要知道,即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多方面的施压还是让先帝妥协了。

    于是陈忠国府满门被屠,开国四大柱石从此只剩两个;叶太傅一家惨死,谢丞相走上了政治舞台;太子之位空悬,越王又远走越州。一切像有预谋似的,走向了一个无法挽回、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母亲也无法接受这些,所以你一出生我们就一起回了封地。”

    祁哲将画收了起来,又拍了拍祁斯遇的肩膀说:“权柄是害人的东西,那帝王宝座下的每个台阶都滴着血。你母亲这些年确实有些偏执疯魔了,但是阿遇你不要要成为这样的人,我们这代的事不应该牵连到你们。如果可以,爹希望你日后能脱离这些国公世子小郡王的身份,像你说的那样做个快乐的人。”

    祁斯遇红着眼眶说:“等一切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安南去吧。还是南边好,整座城都是温软的。”

    “好,爹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祁斯遇一早笃定了蔺辰嵘正是她的生父,所以关于蔺辰嵘的事被她藏在了心里,再未提及半句。

    她这面得知了不可说的缘由,而另一面蔺珏也不负皇帝所望,在约定的第二日就找到了杨展。

    谋逆是重罪,皇帝也想彰显自己在大缙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特地让蔺珏将人带到了朝上。杨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金銮殿,可祁斯遇看着他只觉得不对劲。

    杨展太平和、太从容了,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来认罪伏诛的,反倒像是来求死的。祁斯遇刚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惊,站在正中央的杨展就开了口:“罪臣意图谋逆,无冤可辩。”

    杨展还是规矩地向皇帝磕了个头,但他抬起头时目光却完全变了。“臣这两日悟出了道理,人但凡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所以今日跪在这儿等待处置的是臣。”

    一众人都被杨展的话闹得摸不着头脑,杨展却接着说了下去:“臣今日来是想向陛下提个醒,今日跪在这儿的是臣,明日跪在这儿的也可能是你。只是不知道时隔二十年,陛下是不是还没有勇气去面对嵘太子?”

    杨展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他环视一下四周的大臣,朗声对皇帝说:“陛下!公道自在人心,还望您谨记,臣先走一步了。不过陛下放心,黄泉路上,臣等着您。”

    说着他就倒了下去,距离颇近又通晓医术的蔺珏快速上前把脉。他细细看了一番朝皇帝摇摇头说:“父皇,杨大人去了。”

    蔺辰峥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将手中把玩的核桃大力扔在了地上,坚果壳擦过地面的声音很是难听。随后他一甩袖子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前还不忘带着怒气说:“杀!涉事者、可波及者都杀!”

    下面的臣子被天子之怒吓得不敢吭声,祁斯遇却扑通跪下大喊了一声:“舅舅!”

    祁哲本想拉她一把,思量一番却跟着跪下了,他言辞恳切地劝道:“陛下自开国即施仁政,不如今日就仁慈一次,放过那些无辜者吧。”

    “无辜者?”蔺辰峥的脸上带了些不可置信,“无辜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杨展如此硬气敢做,他的族人就应当一样敢当!”

    祁哲望着蔺辰峥没再言语,他读懂了皇帝的眼神。他知道即便旧事已经过了二十年,长平都已经十七年了,皇帝心中仍有着过不去的委屈。

    可祁斯遇不懂。纵然她是一切的因,但她未曾经历那个混乱的年代,她不知道那些皇权背后的秘辛到底有多可怕。她跪在那里,话却硬气的几乎没给皇帝留面子:“陛下曾说天子一言九鼎,望陛下收回成命,放过那些无辜者。”

    蔺珏几次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却都没什么效果。情急之下他一甩袖子让祁斯遇嗅到袖中迷药,昏了过去。

    这场朝堂闹剧就以这样一个更闹剧的方式收场了。

    祁斯遇睡了两个时辰,醒来立刻进了宫。彼时蔺珏正跪在濯尘殿内,她未让人通报,就在殿外跪了下去。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天都渐渐擦了黑。屋内的人未曾出来,屋外的人也未进去。只是不知这两个执着的少年是在同皇帝较劲还是在同自己较劲。

    那一夜死了很多人,杨家上下,该不该死的都死了个遍。城内卫军也迎来了一场清洗,杨展的亲信皆被惩处。

    可长平十七年的第一场大雨没有浇灭祁斯遇心中的热血,也没能冲散那一夜街上的血。

    赵海举着伞拿着披风匆匆从殿内跑了出来,他看着台阶下跪着的小郡王苦苦相劝:“小郡王,您看外面雨下的这么大,陛下又恼着,跪在这儿不是折腾自己吗。不如您先回去,待陛下消消气再来?”

    祁斯遇没有接披风,反而很倔强地摇了摇头。

    赵海叹了口气,小郡王执拗,他早知会是这样,只是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这二位小殿下将陛下惹得更恼。他将伞又向祁斯遇那边偏了偏,春雨凉,少年是经不住的。

    雨下得实在大,不过片刻赵海身上的宫服就湿了大片,见此祁斯遇终于开了口:“公公请回吧,莫再因斯遇而受责。”

    “是,小郡王保重。”赵海纠结着离开了,暗中送衣打伞的情却被祁斯遇记在了心里。北方的三月是冷的,雨水混着冷流进衣裳,就是冷上加冷。祁斯遇却只敢去想想天气,想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她心里太怕了,她怕蔺珏没有藏好杨子书,怕舅舅是真的一心发了疯,怕一切没有回寰的余地,终是一场空。

    天光大亮时雨才停下,这一夜将祁斯遇熬的眼中都添了许些红血丝。但穿着甲胄的李博一来祁斯遇就注意到了,这是第一个来复命的人。

    “临阳侯,没想到会是您。”

    李博只朝祁斯遇点个头就进了大殿,蔺珏见他时也有些吃惊。临阳侯李博,中都出了名的闲散侯爷。本事平平不好上进,奈何投了个好胎,靠着祖荫还能再吃三代。

    他自己年少时便是京都第一世家子,二十几年过去又养出了个京都第一混不吝,心里发酸的人总会在背后念叨几句李家出废物,就连祁斯遇他们这些与李亦仁相熟的也默认了临阳侯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生富贵命。

    “臣李博前来复命。杨家上下八十四口,除却杨展及其子杨子书已尽被屠。其手下的守备军也已重新编配,可疑者、别有用心者都清理过了。”

    蔺辰峥点点头:“很好,日后备军就由你接手,交给你朕才放心。”

    “是,臣会尽力搜寻杨子书的下落。”

    皇帝挥挥手屏退了人,偌大的殿内只留下他们父子。

    “即便斯遇在外面跪了一夜,你在这里跪了一夜,朕还是不会放过杨子书。”蔺辰峥的话说得很是干脆,连丝毫念想都不肯给他留。蔺珏的眼眶微红,他压抑再三才开口求情:“父皇……”

    他才开口蔺辰峥就打断了他:“景平,朕先是皇,然后才是父,你明白吗?”

    皇帝很少会叫他的字,因为小字亲昵,会误了君君臣臣。蔺珏到底是没忍住眼泪,缓了片刻才应话。“儿臣,明白了。”

    蔺珏起身费了些力气,久跪让他的膝盖很是僵硬,但他还是缓慢地挪了出去。他站得不直,弓着腰有些像只受伤的猫,可惜那个人是看不见的。

    皇帝也叹着气,蔺辰嵘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若是他今日因为两个孩子跪了一夜就放过那个逆贼之子,岂不就印证了杨展说的明日要向蔺辰嵘下跪认罪,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祁斯遇看到蔺珏立刻起身跑向他:“珏表哥你出来了,是舅舅松口了吗?”

    蔺珏摇头:“父皇说决不可能。”

    祁斯遇再顾不上什么纲常礼数,直直冲进了濯尘殿。蔺辰峥看看她那身皱巴巴的朝服,又看看她苍白的脸,说:“你回去吧,朕不治你冲撞之罪。”

    见祁斯遇不吭声他又补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将自己先顾好了。”

    “舅舅,你就不能当杨子书已经死了吗?”祁斯遇说的是蔺辰峥万万没想到的忤逆话,但他只愣了一瞬便训斥道:“你说这话是当你舅舅死了吗!”

    祁斯遇含着泪自袖袋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蔺辰峥,乞求道:“这是臣出生时先帝御赐的的令牌,说是日后会满足臣一个心愿。听母亲说这还是舅舅向外祖父求的,不知这请求今日可还作数?”

    蔺辰峥隔了很久才接过那块似有千斤重的铜牌,祁斯遇还是站得笔直,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悲哀,她听见蔺辰峥说:“祁斯遇,这是最后一次。”

    她却笑了,说:“斯遇谢过舅舅。”

    祁斯遇没有跪,因为她知道在那天死的不仅仅是杨子书,还有舅舅心中的祁斯遇和祁斯遇心中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