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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故人重逢

    祁斯遇点了点头,开口前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亦仁的手是在和我一起去烧粮草时受的伤,他替别人挡了一刀,左手手筋几乎全断了。”

    其实她说到这儿陈桥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祁斯遇总是对那一仗耿耿于怀,为败仗耿耿于怀、为兵士们的牺牲耿耿于怀,甚至也对蔺妍最终去和亲一事耿耿于怀。

    而李亦仁和祁斯遇本就是很亲近的朋友,亲近的朋友因为她的决策落下了永久的伤痛,这是祁斯遇断然无法忍受的事。

    今天的事则更像几年前那一幕的缩影,祁斯遇已经有过遗憾和后悔了,她不可能眼看着李亦仁再因为她受伤,甚至成为一个废人。

    “我明白了。”陈桥不想让祁斯遇沉湎于过去的伤心,对她说:“我去告诉他们准备启程,不过你这手臂就别驾车了,在车里好好坐着吧。”

    “好。”祁斯遇也知道陈桥的心思,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就这样留在了马车里。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祁斯遇一行人准时到达了金陵。

    其实有点权柄的人都知道祁斯遇这次来得不体面,奈何祁哲依旧是风光极的御前大统领、一品国公,而祁斯遇名头上也依旧是当朝唯一的超一品郡王,金陵有头有脸的人还是都来给她接风了。

    “姜太守不必这般麻烦的。”祁斯遇自己是顶嫌麻烦的人,从马车的窗子瞧见这么多人就生了退意,但她还是笑着和金陵太守说了场面话:“我赶路乏累,实在是没心思欢宴,还望姜太守能理解一二。”

    “自然。”姓姜的太守也说不出别的,只能又问:“不知殿下要到哪里下榻?”

    “东黎是我的封地,自然有我的去处,太守大人不必挂怀。”祁斯遇实在是乏累,说完这句话就朝着一旁的裴幼妍招了招手:“裴姑娘,跟我回去坐坐吧。”

    她这话实在是像极了一个登徒子,不少人心里都对她又多了几分鄙夷,祁斯遇猜得到,但她不在意。裴幼妍也没在意,径直走向了陈厌驾驶的那辆马车。

    她上马车时祁斯遇还伸手扶了她一把,在那些官员乡绅看来更是坐实了小郡王的荒淫无度。祁斯遇却只关心裴幼妍的近况:“裴姑娘近日可好?”

    “和以前一样。”裴幼妍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昨日收到信的时候还以为您是在说玩笑话,想不到您真来了。”

    说完她环顾了一下车厢,又说:“带了这么多行囊,小郡王是要在金陵久住吗?”

    “还许是永远留在这儿呢。”祁斯遇说得轻松,裴幼妍全然没信,还同她开了个玩笑:“既然如此,那我可要搬到您家旁边做邻居了。”

    “就来呗。”祁斯遇却对她这话很感兴趣,还提议说:“要不你直接搬到府上吧,郡王府还挺大的,你同我们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裴幼妍这才意识到祁斯遇不是说假,她没说做邻居的事,而是问:“您又不是到了年龄必须就藩的藩王,为什么以后都不回中都了?”

    “出了点事,一句两句说不大清楚。”祁斯遇还是笑着,“我们久别重逢,还是谈些开心的吧,这些不大好的事留到以后再讲。”

    “好。”见此裴幼妍也没有多问,她不说话,祁斯遇却忍不住问了:“裴姑娘,我先前说的是真的,不如你也考虑考虑,就搬到郡王府来?”

    裴幼妍笑得无奈,“倘若不是您说这话,我一定要觉得说话的人是怀了不好的图谋,还会立刻远离。”

    祁斯遇也是实在,直言道:“我也有图谋啊,我希望你和阿厌能够修成正果。”

    她也不管外面驾车的陈厌能不能听到,将话说得直接极了。裴幼妍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她只是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现在可给不了您答案。”

    “无妨,我这也只是个提议。”祁斯遇说完这句话倒是安静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开口问:“裴姑娘身边那个姑娘呢?今日怎么没瞧见她?”

    祁斯遇说话的时候没看着裴幼妍,也就错过了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别扭,只听见她说:“她现在并不在金陵,出去办事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祁斯遇言语间带了点可惜,“那等她回来了,裴姑娘可一定要引我们见见。”

    裴幼妍有些不解:“小郡王对韩灵很感兴趣吗?”

    祁斯遇也意识到自己还未交代原委,着实是孟浪。她笑得有些憨气,又带着点抱歉,解释道:“之前听阿厌提过韩姑娘的刀,觉得她像是我姑姑的故人,所以很想见一见,好确认一番。”

    “殿下姑姑的故人……”裴幼妍仔细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韩灵是长安人,十几岁又搬到金陵,只跟着我去了一次中都,应当不会同您的姑姑认识。”

    “我姑姑便是长安人。”祁斯遇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她还是刀会后人,是一位很厉害的刀客。”

    “那倒是有可能了,韩灵家里从前也是刀会的一员。”裴幼妍说着叹了口气,“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家里早几十年相当风光,可到了她这代家道中落不说,还遭人落井下石,致使她与父母沦落,只得孤身一人来了金陵。”

    “着实是凄惨。”祁斯遇也跟着感叹,“可叹这世道明明大好,却也一样有这么多不平事。”

    “我知小郡王是惩奸除恶之人,向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第一次见面时我就领会过了。”裴幼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有点悲伤,又很无奈:“可是您终究铲不尽这天下恶啊。”

    祁斯遇没想到裴幼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回答,陈厌的声音却又传来了。“主子,裴姑娘,请下马车吧。”

    祁斯遇替裴幼妍掀开了帘子,然后介绍说:“这郡王府是我被册封不久就建了的,已经有点年头了,难免陈旧。我先前也没来过,处处都不大熟,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裴姑娘多担待。”

    祁斯遇这话已是相当谦虚了。她是东黎郡王,封地却不在东黎,而是在金陵的正中间,占着最好的地段,高门大户的,把旁的房屋都压了一头。

    门内也是相当整洁有序,郡王府一直没有主子,下人也不大多,但到处都规矩极了,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管家带着一众下人见过了几位主子,见完又令众人去做份内的事,不过他自己倒是留了下来。“小的姓何,单名一个西字,殿下和几位公子叫我老何便是。”

    说完他又看向陈桥,“想必这位就是陈桥公子了,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接风宴,就在堂屋。

    另外,住的屋子也都收拾好了,小小姐的屋子就挨着殿下的,我还挑了两个最伶俐的丫头,就让她们伺候小小姐。”

    “是不错。”祁斯遇笑着说:“我这一路也饿了,现在就准备开饭吧。”

    祁斯遇在都国公府的时候就没什么规矩,出来自立门户更像是从前在军营似的,不要人伺候不说,还干脆给府里的下人也单独支了一桌,让所有人都在同一刻吃饭。

    老何乍听吩咐就被吓了一跳,但祁斯遇脸上的表情又不似做伪,他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去通知其他人了。

    “这个管家不错。”祁斯遇说这话时只看着陈桥,“挑他费了点心思吧。”

    “是……是陈涧帮忙找的。”陈桥说这话时很别扭,“其实府里的下人都是他拜托婶母伯母们帮忙挑的,他不让我和你说,怕你觉得……”

    祁斯遇却只是问:“他也来金陵了吗?”

    “没有。”陈桥摇头,很快又补了一句:“婶母和伯母昨日也回镐京去了。”

    “记得给他去一封信,就说我很满……”她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泄了气,她又改口道:“就说我很好吧。”

    祁斯遇在金陵的日子也的确说得上是很好,逍遥自在,不是和陈氏兄弟切磋就是哄沈予酒玩,偶尔还和裴幼妍唐一惊她们推牌九,好不乐活。祁斯遇盛情难却,裴幼妍还是留下来了,就住在郡王府最东边的客房。

    在金陵的第五日,祁斯遇收到了几封信。有蔺端写的、有蔺珏写的、甚至还有蔺昊写的,除却蔺氏兄弟外,还有都国公府和沈赢的来信。

    她最先拆开了祁哲的那封,祁哲写得很多,但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就是让祁斯遇在金陵照顾好自己。

    祁斯遇把这封长信读了两遍,眼底突然含了点泪花。祁哲是慈父,甚至有些像母亲的慈父,今日这封略啰嗦的信让他更像一位母亲了,也让祁斯遇一下子想到了芸长公主。

    明明娘亲从来没给她写过长信,可她依旧觉得,如果娘亲还在,这会儿也一定会为她写上这样一封饱含相思和不舍的信的。

    祁斯遇深吸一口气没让眼泪落下来,她把祁哲的信妥贴收好,又打开了沈赢写的那封信。她走时叶远已经启程准备回中都了,估算着日子如今也快到了,她很想知道沈赢的信里有没有叶远的消息。

    沈赢却给了她另一个大惊喜。他的开篇第一句就是:“小郡王,明镜台的事您不必担心,沈某已经成了明镜台的代理台长了。”

    祁斯遇的确担心明镜台,怕它因为没有合适的人掌管而荒废甚至错用,她完全没想到沈赢会在这个时候接下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除却明镜台,沈赢还说了很多朝中变故,而且大多都是和祁斯遇相关的,只是通篇并没提到叶远。

    他的信写得洋洋洒洒,用的却都是精炼有用的言语,层次也分明,开篇给了祁斯遇惊喜,最后收尾处又合了祁斯遇心意。

    “阿远尚未归京,待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您写信。”

    祁斯遇收信的时候忍不住感叹:“写信都文白有序,怪不得是状元郎啊。”

    蔺珏的信里只有喜事,粗略提了沈赢接明镜台,也说了陈涧的现状,没得好名次,但还是有了八品官,也是个小协律郎。

    话不大多,但都是祁斯遇想听的,看得祁斯遇不自觉带了点微笑。她这位珏表哥早慧,才智向来过人,祁斯遇不敢说他们算知己,但她知道蔺珏是十足十地懂她。

    蔺端的信和其他人大差不差,只是还告诉她一个坏消息:“那个冒死也要指认她的张玉死了。”

    除此之外倒也有个好消息,他和李亦仁把章尚那个孩子救了,还托颜蕊湘帮忙送到了颜家老太太那儿去,为孩子谋了个生路,也给老太太添了些乐趣,算是一举两得。

    蔺端也猜到了祁斯遇要问什么,在最后多写了一句话:“明氏并不在意这孩子死活,更不在意他的去留,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是一举三得。

    祁斯遇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最后才打开蔺昊的信。要拆信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倒不是她担心信有问题,蔺昊坏得坦荡荡的,不至于在这小小信封上做手段。

    她只是不知道蔺昊会写什么。

    是提点?还是嘲讽?其实她都不想看到。

    她最终还是拆了信封,若是不看,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蔺昊写得很短,惜字如金,只寥寥几行。

    “旁人都去信了,大表哥也不好不写。不过也的确没什么可说,就祝你平安吧。好好活着,你我终有一战。”

    本来也就三句话,结尾那句还是许方上次转述过了的,祁斯遇心里暗骂了一句“吝啬鬼”就合上了信。

    她捏着信封思索,蔺昊的确没说什么,但也不是一句要紧的都没有。祁斯遇福灵心至,收好这些信就离开书房回了卧房,她目标明确,在衣柜中好一顿翻找,最终找到了那件从未穿过的衣裳。

    也是她的生辰礼。

    祁斯遇在书房的确是下定了决心,但她此刻看着这件衣裳,却还是难免哽咽。

    蔺辰芸的女红很好,衣角袖口都细致极了,针脚也密密的,看着就漂亮耐穿。祁斯遇望着这件衣服许久,最终吐出一口浊气,将衣裳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