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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安南噩耗

    “你不会死的。”蔺珏说得坚定,“阿遇,就算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祁斯遇被气得想笑,她忍不住问蔺珏:“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所有人都可以死,那我也就没什么不可以死的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珏表哥,我知道你一开始确实没有半分谋划。”祁斯遇说,“可你看见风就想到要借力,甚是还这般干脆狠心,我很害怕。”

    蔺珏只是反问她:“他能争,我也能争,对吧。”

    “是。”祁斯遇觉得说不下去,干脆站了起来,只是她出门之前又说了一句:“反正在你们心里所有人都能死。”

    “你变了。”蔺珏却叫住了她,说:“你以前只会考虑这个人是不是罪不至死,可你明知道这次是他先做错的,我没有嫁祸于他,你为什么对我心怀怨怼?”

    “我可以杀他,但你不行。”祁斯遇说得很无力,“景平,你这是杀兄。屠杀手足兄弟,是天下大不韪。”

    蔺珏有点愣了,他确实没想到祁斯遇会给他这样一个理由。但祁斯遇也没再多说,撂下这句话就径直走了。

    皇帝还是给这个儿子留了些体面的,不仅免去了斩首,也没有让他在宫外受刑。

    蔺昊被带进了西南门,然后停在了他幼时在宫中的住处前。处置他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皇帝又亲自来了,所以这里也算热闹,聚了不少皇亲国戚和高品官员。

    “还真热闹啊。”蔺昊始终也没个正形,甚至还扫视一圈感叹了这么一句。

    “老大。”皇帝开口叫了他一声,然后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蔺昊看着皇帝,缓缓跪下了,还说了一句:“罪臣拜见父皇。”

    皇帝只是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蔺昊嘴角甚至带了点笑,说:“有。”他发觉自己说完这句皇帝明显紧张了一下,忍不住笑得更高兴了。但他只是说:“父皇是儿臣最敬仰的人,过去是,现在也一样。儿子衷心祝愿您往后能高枕无忧。”

    那杯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最后被祁斯遇端了上去,蔺昊看着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的她,问了一句:“你不是不来吗?”

    “本来不打算来的。”祁斯遇轻声说:“只是后来又突然想起来,我学骑射的时候还是大表哥抱我上的马。”

    蔺昊还是在笑,笑着笑着又说:“我都忘了。”他从托盘上拿起了酒杯,然后很利索地一饮而尽,喝完他又叫了祁斯遇一声:“祁斯遇。”

    “嗯?”

    “好好活着,晚点再来看我。还有,这个酒才够烈。”

    蔺昊轻松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立刻就呕了口血出来。祁斯遇本来拿着托盘要走,但看到这一幕又被定住了:她想到唐一惊了。唐一惊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发黑的血吐得到处都是,人也是一点点软下去的。

    蔺昊的确是个狠心的儿子,他不肯说那个秘密,但要用另一种方式折磨他的父亲一生。他死之前,特意确保自己是朝着皇帝的方向死的。叫完那声“爹”之后,他甚至没有闭眼。中毒本就让他七窍流血,配上他那睁着的双眼,看上去更瘆人了。

    祁斯遇不知道这件事最终是如何处理的,她始终有点恍惚。看见蔺昊真死了,她也只说出来一句:“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五年前就直接把他弄死了。免得搞得这么复杂,又欠人情,又有点于心不忍的。”

    蔺端一直没说话,只是这会儿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了一句:“走吧阿遇,我们该走了。”

    祁斯遇恍惚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有点没接受蔺昊就这样死了。要出宫门的时候她才和蔺端说:“其实唐姑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唐姑娘死了?!”蔺端相当意外,“你不是说她回药王谷去了吗?”

    “当着阿酒的面,你觉得我能怎么说?难道要说,阿酒,你爹和你亲娘都是为我们家而死的吗?”祁斯遇很无力,“唐姑娘是为我试药才死的,是我害死了她。”

    “你还……你还好吗?”蔺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上这么一句。

    祁斯遇只是说:“我想去看看表嫂。”

    祁斯遇去的时候白梦琪就在满是花的亭子下坐着,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想不到是您亲自过来传的。”

    “我是顺便过来看看。”

    “无妨,什么原因都无妨。”白梦琪说着还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她那颗虎牙。“今天的天气,还挺好的。”

    “嗯。”祁斯遇轻轻点头,然后又听见白梦琪说:“记得小郡王很喜欢花,这些花我一个人也伺候不过来,您要是有喜欢的,就挑一些走吧。”

    “你还要住在这儿吗?我以为你会……”

    白梦琪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说:“出了嫁的人,总是不好再回娘家去了。何况陛下仁善,也没要我的性命,没赶我走。”

    蔺端听到这儿轻轻扯了祁斯遇的袖子一下,祁斯遇没回应他,只是又和白梦琪说:“表嫂,能不能讨杯茶喝。”

    “好。”白梦琪当即倒了三杯茶,还说:“这茶是旁人送的,也不知二位喝不喝得惯。”

    祁斯遇喝了一口,说:“是我送大表哥的。”

    “这倒是凑巧。”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祁斯遇和蔺端都觉得白梦琪虽然悲伤,但总体来说人也还算是稳定,故而也就放心了些。

    他们走的时候白梦琪还说:“小郡王,待会儿我便差人把花送到您府上去,让您费心了。”

    “许先生。”祁斯遇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许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发现,登时现了身,说:“只是想问小郡王一声,我们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或是交代吗?”

    祁斯遇想了想说:“他让你好好活着。”

    许方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一句“是”。

    蔺端请祁斯遇到燕王府用膳,但祁斯遇坐在那儿,却越发不安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祁斯遇皱眉问他,“咱们还有什么是没解决的吗?”

    “应该没有了吧,大哥的身后事自然有人操持,也轮不到咱们操心了。”

    “没有就好。”祁斯遇低头喝了口水,然后又说,“我还是觉得像梦一样。回中都这些年,总是看到身边的人死。每次死了人,都来不及好生缅怀,就要为旁的事情奔波。很多时候我甚至感受不到死亡的力量。”

    祁斯遇说着看了蔺端一眼,又问他:“你能明白吗,宴行?就是对我来说,死亡在当下是没有力量的。我娘也好,沈医和唐姑娘也罢,他们的死我都不是立刻就有感觉的。我娘死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意识到我从此就没有娘亲了。因为我没有时间难过,没有人把这个难过的时间留给我。

    我娘为我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她让我立刻进宫,让我以退为进,她甚至怕舅舅害我。每个人都为我做好了身后的准备,沈医是,唐一惊也是。明明要死的是他们,可他们还是给我留了让我活下去的办法。就连大表哥,也在最后劝我好好活着。

    我是在要穿我娘给我做的衣裳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祁斯遇说到这儿眼眶已经红了,“我才想到,她再也不会给我做衣裳了,也再也不会看到我穿那些衣裳了。”

    “我明白。”蔺端轻声说:“阿遇,我明白。只是活着的人只能活着,这才是生死最残酷的地方。相信我,只要你还会想他们,只要还有人会想他们,那他们就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白梦琪悬梁自尽的消息是第二日才传遍中都的。

    祁斯遇去了吴王府才知道,白梦琪是前一日就没了的,只是她不想死在她们面前,所以才装没事人一样和她们聊了那么久。

    白梦琪甚至还留了封信给她。

    “小郡王,其实我没想到您会来。但您来了,我也没那么意外,因为我知道您是个很好的人。我原是想得了宫中通报就走的,我怕去得太晚,他会着急。很抱歉,让您白白为我求情了。

    我知道您想救我,也知道您为什么想救我,您觉得我像郡主,所以对我有恻隐之心。可我毕竟不是。所以您也不必过多纠结,我是心甘情愿与他同路的。小郡王,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您。”

    祁斯遇捏着信纸,又偏头看了蔺端一眼,轻声说了一句:“怪不得我昨日总觉得不安。”

    “大嫂是真君子。”

    “难道一个女人只有在愿意陪男人一同赴死的时候才配被称为君子吗?”祁斯遇说得很坚定,“可她也有活下去、有再醮的权利,只要她愿意。”

    蔺端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大哥和大嫂的感情确实也是一段佳话。”

    “或许吧。”祁斯遇说,“能让表嫂心甘情愿陪着去死,想来也是真的恩爱。”

    死一个皇子,倒也没耽误李亦仁的婚期。为了出嫁方便,新妇提前半月就被接来了中都,就住在她们家在中都的庄子里。李亦仁很守规矩,基本没去看过她,说是新婚夫妻大婚前还见面不好。

    只是亲近的朋友也都明白,其实他就是不那么情愿要娶这么一位陌生小姐。

    祁斯遇很守约,在他大婚当日起了个大早,还好生打扮了一番,穿得相当华贵。她正在整理外袍,陈桥就拿着信跑了进来。

    陈桥说话时隐约还带着点喜悦,“安南来信了,算算日子,应该是息少夫人生了。”

    “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祁斯遇笑着拆开了信,边展开信纸还边说:“要是个像息武的男孩儿就好了,以后也让他尝尝被自己折腾的滋味儿。”

    祁斯遇说完就低下头看信了,只是她越看表情就越凝重,到最后竟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陈桥也觉出不对来了,还问她:“怎么了这是?出事了吗?”

    “蓁蓁难产,孩子没有了,人也没了。”祁斯遇说得简短,但这几个字却好像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般,“还记得咱们走的时候,息武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祁年。”陈桥想安慰她,但在叫完这一声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沉默着陪她站在那里。

    信纸被祁斯遇攥得几乎碎裂,陈桥想了半天,还是从她手里把信纸拽了出去。

    陈桥说的都是软话,“公子,临阳侯世子的吉时快到了,咱们再不出门,恐怕是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祁斯遇叹了口气,又说:“我知道的。”

    出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要问陈桥:“子书的信已经送过去了吗?”

    陈桥轻声解释说:“送去了。那封信咱们一向是不过手的,基本是信件到了府上,就会有人把它们分开,小杨公子的那份儿直接就被送去楚王府了。”

    祁斯遇想了半天,只是说:“从此以后,子书就没有亲人了。”

    祁斯遇被那封信弄得心情不佳,但今日是李亦仁大喜的日子,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没事人的样子。蔺家仅剩的两个兄弟都来捧他的场,也都坐在祁斯遇的身边。蔺端最早意识到了祁斯遇的不对劲。

    “阿遇?”蔺端给她倒了杯酒,然后小声问她:“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感觉你兴致好像不高?”

    祁斯遇没否认,说了一句:“回去再说吧。”

    “是安南出事了吗?”蔺珏跟着问了一句,“子书今天收到信了。”

    “嗯。”祁斯遇还是说,“回去再说。”

    李亦仁已经在和新妇拜堂了,这样的流程祁斯遇见过几次,也知道李亦仁会在什么时候来敬酒。她提前做了准备,等李亦仁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已经神色如常了。

    “希望你幸福。”祁斯遇主动提了一杯敬他,喝完了还忍不住又说:“不管怎么样,亦仁,我都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幸福。”

    “承蒙小郡王的祝愿。”李亦仁全当祁斯遇是心疼他娶了一个并不心仪的人,还又敬了祁斯遇一杯说:“也希望您不必如此,永远都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祁斯遇知道他没听懂,甚至还隐约松了口气。“好。”

    祁斯遇装得实在辛苦,所以早早就准备走了。蔺端和蔺珏想听她要说的事,也一齐跟着走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这次是蔺珏问的,“是安南的事儿吗?”

    “蓁蓁没了。”祁斯遇说得很简洁干脆,她甚至不愿意再多说此事,又说了一句:“珏表哥,你回去看看子书吧,别多问了。”

    蔺珏也知道此事严重,没再多说径直回了家。跟着祁斯遇的蔺端也一直没开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祁斯遇。

    “很残酷,对吧。”反倒是祁斯遇先和他说了这么一句。

    蔺端才在祁斯遇身旁的椅子上坐定,当即点了点头说:“她好像才二十岁。”

    “二十二岁了。”祁斯遇说得很难过,“我都快二十五了。”

    “那孩子呢?”

    “难产,也没保住。”祁斯遇吸了吸鼻子,又说:“她想保孩子,息武想保她,谁知道最后竟没一个人得偿所愿。”

    蔺端又问她:“你还打算告诉亦仁吗?”

    祁斯遇答非所问:“亦仁还说,等蓁蓁做了母亲,要送孩子一份礼物。”

    蔺端干脆不再问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祁斯遇的小臂,又说:“这件事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你也别太难过了。”说完他又轻声补了一句,“你的身子也不好,别再弄得心中积郁了。”

    “哪有那么脆弱。”祁斯遇轻轻摇头,“反正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我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我会挑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亦仁的。”蔺端又说,“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斯人已逝,现下我确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想陪着你一起面对,至少我还可以在这儿陪着你,对吧。”

    李亦仁得到消息的时候很难过,难过之余他又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挚友——杨子书。他心里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去看杨子书了。

    “你怎么来了?”时间确实会抚平很多东西,杨子书对他早没有从前那般严苛了。

    “来看看你。”看着李亦仁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子书当下就了然了,他轻声说了一句:“你知道了。”

    “嗯,才知道。”

    杨子书却说了句实话给他:“我是在你大婚那日知道的。”

    蔺端还是对他存了些恻隐之心,知道他喜欢杨蓁蓁,故而在告知他的时候瞒下了祁斯遇收到信的具体日期。

    李亦仁听到这话完全愣住了,“竟是那日。”

    “她的家信基本都是在相同的日子寄来的。”

    李亦仁想了想,又问他:“你还好吗?”

    “其实我知道。”杨子书没回答他,反倒问了一句:“你呢?你还好吗?”

    “知道她和息武大婚的时候,我就放下了。”

    “也是,都这么些年了,也没什么不好放下的。”

    李亦仁根本顾不上这些,直直问他:“你怎么办?子书,可你再也没有亲人了。”

    杨子书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大笑:“可是李亦仁,拜你爹所赐,我五年前就没有家人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朋友。”李亦仁身量高他一些,站在一处的时候难免带着点儿居高临下。李亦仁看着他,话又说得很强硬,“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亲人。”

    “少自作多情了。”杨子书直接把他赶走了,“我不过是因为先前不得不和你共事,才和你相安无事同处一处,你还真当我就那么原谅你了。”

    “子书——”

    李亦仁知道他在说反话,奈何杨子书的门已经关了,他也不好再做纠缠。只是临走之前,他在杨子书的门口又说了一句:“杨子书,我就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