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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弃婴孤雪

    夜,静谧无声。一弯蓝月亮独挂苍穹之上,守候着芦苇荡中的安宁。芦苇荡的水,悄然东流,无声无息。芦苇荡的两畔,桃林夹岸,杂花生树。此时已过了花开时节,偶尔有几片桃叶轻轻飘落在水中,轻微地起不了一丝涟漪,很快就随水飘零而去,仿佛原本就不曾来过一般。

    芦苇荡的一边,有个老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慢慢走了过来,踩碎了一地月光,那老人却恍然未觉。老人的年纪,当真已经很老很老。岁月在他的额头,雕刻下深刻的痕迹。他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时光已经在他行走的那一刻凝固了。

    老人背负着双手,慢慢走到古渡头边。渡头,也是很老的渡头了。古老的渡头里面横着一条船,船头斜放着一只桨。老人走到船头,不提防间踢倒了木桨。木桨打在水面上,泛起来缕缕水花,映着月色,恍如银光雕镂的碎花格子。

    老人用颤巍巍的手,在怀中窸窸窣窣摸索了一番,摸出一只横笛。他把横笛轻轻擦拭,贴在嘴边,吹出一曲安徽小调水云谣。笛声悠扬,月华如醉,一切美好的恍如人在图画中,便是连湄水的鱼儿也为之沉醉。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一声过后,又是一声,一声......老人的眉头皱了皱,放下横笛,站起身来,循着婴儿啼哭声走去。

    走进芦苇荡的深处,映着如水月光,老人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的颜色是暧mei不清的,里面包着个小小婴孩。说来也怪,那婴孩原本是啼哭不止的,但是老人抱起她后,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婴孩的小脸粉雕玉砌一般,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清明如水晶。她想必已经来到这世间有几个月的光景,身形较之刚出生的婴孩要大一些,小脑袋上也生了乌油油的头发。她用似是好奇又似是茫然的眸子看着老人。老人禁不住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笑得如深秋的***一般。

    这么小的婴孩哪里有什么思想呢?老人自个儿在心里头对自个儿说。但是却不知因了什么,自从他见着这小女婴的第一眼,又把她抱在手上的时候,他就觉着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千钧重。他的心底忽然变得很柔软很柔软,柔软的就如同......就如同有人来村子里卖的那大团大团的棉花糖一般,柔软的就如同天上飘着的浮云一般。

    老人决定了收养这个女婴。老人在这湄水边古渡头做艄公,已经有很多年份。或者是二十年,又或者是三十年、四十年,年份久远的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日子一久,过河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旁人便连他的名姓也不能记得,只是唤他做“艄公爷”。老人自然是有名有姓的,他姓莫,单名一个永字。很多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少爷的时候,他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

    他那妻子,既好看又贤惠,对他又温存体贴。可是他总是不懂得体会那些。那时候他爹拥有万贯家财,在合肥府上是有名的财主。他从小到大,过惯了花天酒地、穷奢极欲的日子,日日所重复做着的,不是嫖便是赌,又或者吃吃喝喝。等到他父亲被他气得两腿一伸去了后,莫家上下就再也没有人管伏得了他。

    他父亲死了后,他仍然不曾长进,还是经营着以前的老行当,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如是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老管家告诉他莫家的财产已经被他挥霍的差不多时,他才觉得害怕。那种怕是铭心刻骨的,一个过惯了奢华日子的人,要让他一夜之间变成穷人,他总是怕的要命,其中夹杂的未免还有不甘心的成分。

    他想着把以前挥霍掉的钱,全给挣回来。可是天下间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儿。于是他去赌,日日流连于赌坊之间,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俗话说,十赌九输,这个道理,在他赌了几天后就懂了。可是所有希望不劳而获的赌徒,都会抱着侥幸的心理,总是以为苍天会对自个儿格外眷顾。如此下去,不消三个月,他就把家中剩余不多的家当输个精光。

    他输的一穷二白,一时之间,红了眼睛,无奈手中已无银两,家中房契地契也已归了别人。他被那胡家三少爷一激,居然拿了自己的妻子做赌注,和胡家三少爷去赌万两银子。胡三原来就觊觎他妻子美貌已久,看不惯他已久,见他穷途末路,出此招数,如何不乐?于是欣然下注,觥骰摇动间,已然开出结果,他居然再一次输了!

    到此境地,他实在无脸去见妻子,又无家可归,唯有在街道徘徊。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所谓兄弟,到如今见了他避之不及;昔日与他情比金坚的青楼名妓,到如今对他视若无睹。还有他昔日得罪过的人,到这时候趁机落井下石。一时之间,他总是觉得自己连过街老鼠也不及。

    就在这时,他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找遍大半个合肥城,终于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万念俱灰,准备寻死。

    见到老管家,他发了疯一般赶老人家走。老管家却说自己原本是来送信儿的。原来是胡三少爷迎亲的花轿进了莫府,莫少奶奶才知道丈夫赌钱把自己输给了旁人。

    这位莫少奶奶,平日里虽然温婉贤惠,心底却是刚烈无比。她这时又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更是誓死也不改嫁旁人。但是莫永对她无情无义,却也伤透了她的心。何况,白纸黑字面前,她想不嫁也由不得旁人。于是,她支开了迎亲的人,独独留下老管家,央他找到莫永,告诉他她到死都是他的人,若是有来世,他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她还要老管家告诉莫永,教他好生活下去,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说完这些,莫少奶奶就拔下头上的簪子自杀了。

    莫永听罢老管家的话,至此才算真正悔悟,可是人事已非,尘世间只剩下他一人,徒然让人唏嘘不已。

    老管家素来忠厚,他便带了莫永来到他的老家广德县湄水镇清河村。老管家膝下无儿无女,莫永感谢他的收留之恩,就认他做了干爹。在去到莫家做管家之前,老管家原本是湄水上的一个艄公。回到清河村后,他便干起来老行当。可惜他年龄大了,每日摆渡不了几个人就腰酸腿疼。莫永就跟着干爹习摆渡,在这湄水上的老渡头做了一个艄公。

    很多年过去了,湄水两岸芦苇荡的芦花开过又飘落,老管家去世后,渡头上就只剩下了莫永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莫永已经习惯了芦苇荡里的冷清,习惯了芦苇荡里的孤独。他已经完全洗尽铅华,不再是很多年前的那个纨绔少爷,而是完全成为了湄水之上的一个平常的艄公。

    月明风清之夜,或是佳节良宵之时,他也会偶然之间想起自己过世的妻子和还没有出世的孩子。随着岁月的涤荡和他年龄的增长,这些陈年旧事慢慢被他尘封于心底,甚至连影子也很少记起。但是当他抱起芦苇荡中那个被人抛弃的婴孩时候,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想到,若是他的孩子还活着的话,到现在他的孙子也不止女婴这么大了。

    老人忍不住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婴。小婴孩正对着他笑,粉嘟嘟的小脸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老人就想着要给女孩取个好听的名字。他年少的时候,曾经读过书,见到素月流天,浮云流连,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清月映云,云彩如同皑皑白雪一般无暇。

    老人怜惜地抱着小女孩,心里想,这个女娃娃就叫做孤雪吧。她被父母抛弃,孤身一人,日后长大成人,一定要做个品德贤良的人,就如银碗盛雪一般,洁白无暇。老人想到这些的时候,眼前恍然之间似乎飘过已经死去了多年的妻子的影子。一时之间,老人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妻子当真来过,还是因为想起了陈年旧事,对妻子思念深切。但是,无论如何,收养了孤雪,老来得到一个孩子,也算是老怀安慰了。

    老人望着天,他想,也许孤雪是苍天赐给他的。有了孤雪,以后他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寂寞、冷清,他的心里一时之间对上苍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