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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育吾山人

    魏有源早就从道徒们的口中,听闻过一些有关自己身世的情况。他算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八字,所以对于弃婴,也并未觉得又有什么特别,抑或难堪与自卑。

    唯独让魏有源牵念挂意的,是听说有一张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纸条。他算了那么多人的八字,但到头来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八字,却浑然不知。

    他曾翻看冯妈的户口簿,查找户口栏上所填写的出生日期,但一眼便知,那户口簿的“出生日期”和底下的“登记日期”是同月同日不同年,这显然是补办户口时,反推岁数敲定下来的。至于自己的真实生辰,他可不敢问他师父,生怕触碰到大人们内心所忌讳的情感底线。

    而正是户口本上的“登记日期”成了魏有源的生日,冯妈会在这一天,给魏有源煮一碗素面,外加两个鸡蛋。

    十岁“生日”早上,魏有源和妹妹不仅如愿以偿地吃到素面加鸡蛋,还收到了林姨给他们兄妹俩新置的衣服和鞋。

    末了,魏有源就想这整十岁的生日,师父理应有所表示吧,所以,他一撂下碗筷便兴致勃勃地跑上道观,笑嘻嘻地走进师父的云房。

    “师父,早呀。”

    林真人正在记账,见魏有源进来,仅仅抬了一下眼睑:“什么事这般的高兴?”

    “您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林真人放下手中的笔,略加思索后方用手指点了点案桌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嗯——”

    “时间过得真快,”林真人一捋胡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的源源都已十岁啦。”

    说罢,林真人拉开案桌一侧的抽屉,招手魏有源近前。

    “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铜钱宝’。过来,我帮你戴上。”

    魏有源走过去一看,是一条木质手串,非常精制。三枚亮黄色顺治通宝的铜钱编嵌在一串扁圆型的檀香木珠间。

    “这‘顺治通宝’呀,辟邪!现在是越发地难找。”林真人一边给魏有源伸过来的手戴上,一边解释说,“这八枚檀香扁珠,手感非常不错,绝对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的,木质沉稳清香宜人。”

    “师父,我胆子大。可以不用戴这个的。”

    “这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林真人笑了笑,又说道,“你要不喜欢戴,就先藏好来,千万不要弄丢喽,反正你现在戴着略微有些大。”

    “噢,”魏有源推想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惹到师父不高兴了,再看这手串的制作工艺还是很精湛的,虽说是大了些,不过也是师父的一番心意,“师父,那您忙,我去玩啦。”

    林真人会意地点点头。

    这时,天空飘下蒙蒙细雨。

    魏有源走到灵霄殿,迎面正好撞见两名小女孩,可能是一路小跑上来,她们两人都在大喘着气。其中的一个,魏有源认识,她比自己小两岁,是镇子里苏老师的女儿,名叫苏萱,长得俊俏活泼。而正与她手牵手的一名女孩,魏有源不认识,长得更是眉清目秀,玉洁冰清,衣着打扮像是城里人。这名女孩的左侧膝盖上沾着一块苔痕,眼里仍留有哭过的泪痕,肯定是在上台阶时摔过一跤。

    “萱萱?”魏有源张臂将她们给拦住,“这里是清修之地,不许你们在此嬉闹。”

    “我们上来随便走走看看。没有嬉闹!”苏萱一嘟嘴,侧头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妹,从佳都市来的。”

    “佳都市?……”魏有源常听到过这么个地名,而且在他的印象中,那儿应该是一个非常繁华且令人向往的地方,离清源镇又非常远。

    “我表妹听说,我们的清源观这儿有‘三怪’,就想过来看看。”

    “佳都市的人……也知道清源观吗?”

    这时,旁边的那名小女孩方才睁大眼睛,瞅着魏有源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魏有源就问她道:“那你可知道,是哪‘三怪’吗?”

    “我知道。”苏萱急忙举起小手,争抢着发言,“嗯,一怪是后山岩石会说话;嗯,二怪是千年井底开莲花;还有……三怪是八岁孩童画八卦。”

    旁边的那名小女孩又附和地点了点头,似乎她也知道这“三怪”一般。

    魏有源见她一直不作声,便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晓雨。”

    “艾晓雨,她姓艾。”苏萱在一旁补白道。

    晓雨,爱小雨。魏有源抬头看了看屋檐外飘着细雨的天空,笑道:“你的名字可真好记。”

    在这两名女孩子面前,魏有源俨然是一名大人,所以说话的口吻硬实,底气十足。

    “你们所说的第一怪,我是没见过,后山阴森恐怖,别说我们小孩子,就连大人们都不敢靠近那儿。而这第二怪的千年井,我自小在这道观长大,从来就没有见过有这么一口井,更别说开莲花啦。这第三怪嘛,就更不用去想了,一个八岁的孩童哪能懂什么八卦,八卦知识高深莫测。所以呀,这一切都是胡编乱造的!”

    魏有源全然一副言传身教的样子。

    “你是这儿的道士吗?”艾晓雨胆子大了起来,轻声问道。

    魏有源笑了笑回答道:“算是吧,我从小在道观长大,跟师父学习经文,也学一些易经八卦。”

    “他叫源源。”苏萱对艾晓雨附耳介绍说,“我们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他会算命批八字。”

    “小哥哥,那你能帮我算一下命吗,看我什么时候能再得一个‘三好学生’?”

    听到一个“再”字,魏有源已然明白。

    “这个不用算就知道,只要你努力学习,你每年都能拿‘三好’。”

    “嗯。谢谢!”

    “算命需要有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的信息,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我没法给你算。”

    “我比她大两个月。”苏萱连忙插了一句。

    “师父交待过,我不能给小孩子批八字。不过没关系,我们不用批八字,看相也行。”魏有源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名貌若天仙的小女孩,他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耳朵(艾晓雨顿时显得有些矜持与面腆,又不好回避)说道:“小时看耳,我看你的双耳轮廓清透,属于典型的‘玉润温洁’。照此看来,你的父母应该相敬如宾,不怎么红过脸。他们对你也是疼爱有加……”

    魏有源又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她的嘴唇与下巴,又接着说道:“你应该会经常做一些恶梦,并且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对的。”艾晓雨听了投以惊异的目光,“你算得可真准!”

    “这样吧,”魏有源经此一夸,竟然做出了一番忍痛割爱的壮举,抬手摘下师父刚刚送给他的那只手串,戴到艾晓雨的手腕上。

    这条手串对于艾晓雨的手来说显得就更大了,魏有源索性将它就推至艾晓雨的手臂上。

    “这只手串能辟邪,它能够帮助你打败睡梦里面的那些恶魔。等以后不做恶梦了,你再还给我。”

    “源源师父,我也做恶梦的。”苏萱投以羡慕的目光。

    “我就一只手串,你妹妹是客人,她比你更需要它。”

    “谢谢。”艾晓雨灿然一笑地道了声谢。

    魏有源谦谦回道:“不用谢。这儿没什么可看的,你们回家吧。”

    说完,他习惯性地抬手拧扭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转身离去。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望着魏有源离去的背影,两名女孩子抵头朗笑道,真是一个怪道士。

    ……

    自打十岁以后,魏有源谨尊师命不要给别人批断八字。

    理由其实很简单,以前你小,对求测者来说,你批断准了固然好,不准也无伤大雅,毕竟童口无忌。但现在你长大了,在大家的心里头,对你的期望会更高,对你批断的依赖性也有所增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产生较为深远的影响。

    师父还说,假如他是一个残疾人,那就不同了,因为你本身就已背负着苦难与痛楚。算命只是你赖以维生的一门手艺。他在给别人算命时,准不准都只是技术上的问题。

    再说,一个好的命理师,他扮演的是一位生活的开导者,劝慰者,从心理上安抚求测者潜在的伤痛,排解求测者内心的矛盾,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唤起对生活的积极向往。所以,这就需要命理师具备丰富的人生的历练和感悟,而这些对于一个正处成长阶段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寸莛击钟,力所不逮。

    所以,从十岁开始。魏有源潜心修学,就没再批过八字。刚开始,还有一两个求测者慕名前来,经师父林真人出面推脱后,慢慢地,人们就淡忘了。

    ……

    佳都市市立小学三年级(2)班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正为班上的一名男学生欺负低年级的女学生而进行训导与教育的处理。这名女学生,就是艾晓雨,陪同她一起到三(2)班办公室的还有她的母亲,以及她所读一年级的班主任。

    三(2)班主任一边听取学生家长和对方的班主任讲述的事情原委,一边拿眼瞅着那名犯事的男学生,见他仍是一副神气活现满不在乎的样子,简直让班主任气不打一处。

    “顾振珝,你给我站好啰。”年轻的女班主任斥责到,“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吗?等你爸妈过来,得好好地教育你!”

    事情很简单,这名叫顾振珝小男孩前后已有过三次欺负小女生艾晓雨的表现,第一次是将苍耳子撒在她的头发上;第二次是将一只青蛙放进她的书包里;第三次也就是今天上午,他抢走了她手腕上的一条手串。

    这就是魏有源送给艾晓雨的那条手串,它被一条皮筋精心扎叠处理后,三枚铜钱正好贴在木珠上面,这样手串大小就与艾晓雨的小手腕匹配,只是木珠显得有些大。

    当顾振珝听到“抢走了手串”时,他立马辩驳道:“这手串不是她的!”

    艾晓雨针锋相对地回答道:“这手串就是我的。”

    “这手串比你的手腕大,肯定是你偷来的。”

    “不是。”艾晓雨一听不服气,又不敢说是别人的,她就谎称,“这是我家祖传的。”

    艾晓雨说完,抬眼看了自己妈妈一眼,陆元怡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么回应没有错。

    没想到,顾振珝当仁不让:“不对。你在狡辩,一定是你偷来的!”

    艾晓雨一听,自己从原告一下子变成了被告,心里冤屈,急得眼泪掉了下来,“它就是我家祖传的。”

    母亲见女儿哭了,好生安慰:“好好,你别哭,妈妈可以作证,它就是我们晓雨的。”

    “他抢我手串,还把它弄破了。”

    “它本来就是破的。”

    艾晓雨手指着顾振珝说道:“它原是好好的,就是被你弄破的。”

    “它要不是破的,里面怎么会藏有一张纸条!”

    一张纸条?女孩的妈妈忙着问艾晓雨:“晓雨不哭,跟妈妈说,那张纸条现在在哪儿?”

    “呜呜……被他给吃喽。”

    “你这孩子,”小女孩的妈妈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简直无法理喻。

    班主任在一旁发飙道:“好端端地,你干嘛要把纸条吃掉?”

    顾振珝据理力争:“它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肯定是特务用来接头的暗号!”

    班主任听了哭笑不得,她斥责道:“哪来的特务!你还有道理啦?不管怎么样,你抢了她的手串,还把纸条吃了,就是不对!”

    这时,从办公室外走进一对夫妇。

    那男的一见艾晓雨的妈妈:“哟,陆医生。你也在?”

    “顾总?”陆医生一指那男学生,“怎么,他是你儿子?”

    进来的那名妇人没说话,只是过去把顾振珝揽入杯里,看得出,进来的这对夫妇应该是顾振珝的父母。

    这位顾总感觉有些难为情,他对班主任说道:“姚老师,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啦。”

    待班主任姚老师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一讲。

    这位顾总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办公桌上的手串,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稍作思忖过后,顾总一把将妻子身后的顾振珝拉扯出来,让他向艾晓雨赔礼道歉。这顾振珝也是性子傲,咬紧嘴唇就是不说话。

    相持之下,顾总有些下不了台。

    “你行,你行是吗?!”

    顾总显得很生气,他迅速从姚老师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大家见此状况,都惊惶失措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干什么?

    说时迟那是快,顾总另一手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烟,顺势地从顾振珝的跨下虚晃一摸,又快速地提上来。

    顾总随口又责骂道:“我让你嚣张!”

    他手中的剪刀照着雪茄香烟“咔嚓”一声,剪成了两截。

    “呵唷!”顾振珝猝不及防,脑子一片空白,心想完蛋了。他的两只小手本能地摸向裤裆……

    在场所有人被这“暴力又血腥”的一幕给惊呆了。

    顾振珝的妈妈反应过来,再一次把顾振珝揽入怀里:“景东,你想干嘛!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

    “我想干嘛。”顾景东非常气愤,指着顾振珝破口大骂道,“你个小东西,以后胆敢再给我惹事,我就让你蹲着撒尿!……你给我听清楚没有?!”

    顾振珝傲气全无,吓得眼泪直流,听到顾景东发话,便躲在妈妈的身后,一个劲地点头。

    “……姚老师,陆医生,真是对不住。”顾总平复了一下心气,向老师和家长致歉,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可爱的“原告”身上,“你,就是晓雨吧。他以后再敢欺负你,就给叔叔打电话。”

    顾景东躬身递给艾晓雨一张名片,又回顾头冷冷地瞟了一眼顾振珝,狠狠地说道:“我再剪的,就不是香烟啦……”

    躲在妈妈身后的顾振珝一听,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