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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冥顽不灵

    初春的别园,花草馥郁芬芳,蜂蝶翩然起舞,鸟儿嬉戏争鸣,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在别园楼榭的二楼正室,却显得异常安静。

    阿宽、朱立杰和钱铭忠三个人正竖耳聆听庞姓老者的叮嘱。

    “当年,若不是陆冠庭舍生取义,我们怕是难以苟活于世。自那时起,我蓄须明志,一定要将大家安然带出危局。”庞姓老者说着,眼睛闪现一丝的湿润,嘴角的胡须微微地抖动,“冠庭有恩于我们,我庞屏山无时不念他的义举。”

    庞屏山稍微停了一下,看了看朱立杰和阿宽:“后天是冠庭的忌日,我想去他的墓地拜祭一下。”

    在场之人闻言,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请庞会长三思,此番前去,倘若与他的女儿陆元怡碰了面,将如何解释?”阿宽看了朱立杰一眼,希望与他达成共识,内心不乏顾忌重重,“我觉得还是跟往年一样,我们在这里设香堂祭拜一下吧。毕竟风险仍未解除,冠庭泉下有知,定不会有所报怨与责怪的。”

    “‘倩影已随霜镜老,乡音未断旧时弦’。”庞屏山捋了捋胡须,两眼晶莹闪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垂垂老矣,不必心存忌讳。再说,我与他是一村子走出来的,也算是尽一份故友之情,即便他的女儿女婿看到了,又有何妨。”

    此话一出,旁边的朱立杰更显黯然神伤,他深知眼前这位倔强的老人一经拿定主意,旁人是很难劝阻的。

    或许是庞屏山心中的这一夙愿压抑的时间太过长久,但见他说完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正因如此,朱立杰更怕老人临场失态,引发旁人不必要的警觉和猜忌。

    类似的场景,朱立杰宛然在目。

    二十多年前,陆冠庭自首后,大家同样围坐在这张茶桌旁议事。

    陆冠庭的案子,最终交由时任刑侦大队大队长朱立杰的手上。当时,社会舆论一片哗然,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陆冠庭竟然是那名以“灯光”署名的举报者,这件事在佳都地界引起不少的轰动。经此一事,陆冠庭身边的好友一个个人心惶惶、避之唯恐不及,甚至不乏与陆冠庭撇清关系的。

    而就在这个关口,时任佳都市政法高官的庞屏山,却向朱立杰提出了一个非常棘手的要求:他要去探监。

    正值风声鹤唳的敏感时期,他庞屏山却临危不惮,执意要去探望陆冠庭,此举着实让朱立杰煞费一番苦心。

    之前是探监,现在是拜祭。两度提及陆冠庭,却相隔了二十多年。虽然相谈在同一张茶座上,但早已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睹物思人,让朱立杰严丝合缝地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那时,朱立杰遵照上级领导的指示,从负罪自首的陆冠庭入手,侦查出其幕后可能存有的同伙,务必将他们连根拨起、彻底铲除。调查内容自然包括与陆冠庭有往来的一些人员影像、书信,以及举报材料。

    经过一段时间对陆冠庭的提审与盘查,朱立杰向上级部门递交了一份审讯报告。在报告中,除如实汇报审讯结果之外,为巩固此次审讯成果,在报告的结尾,朱立杰又添加了一条请示,为能更好地完成案件的肃清工作,有效麻痹和放松陆冠庭的警觉性,从而发掘新的信息来源,朱立杰建议将陆冠庭转至普遍监房,并准许接受外界的探访。

    这份请示很快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

    因此,庞屏山得偿所愿,以老乡的身份前去探望陆冠庭。为防落人口实,此次探访的全程监控资料悉数纳入朱立杰的侦查案卷之中。事后,朱立杰还煞有介事地连夜组织人员秘密对该监控影像进行摸排与分析。

    时过镜迁,琐事繁杂如过眼云烟,唯有此事,在朱立杰的心中依旧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在通往佳都市西郊虎背山监狱的公路上,光秃秃的梧桐树岿然挺立在道路两旁。阳光中,两排斑驳陆离的树杆尤显老成持重,高高的树枝上零星点缀一些残存的树叶,就像一只只粗犷的手掌,拍打来往的寒风。而那根根坚挺的枯枝更像锈迹斑斑的铁翼,直刺苍穹。

    水泥路面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正飞速地行驶……

    在这辆轿车的后座,庞屏山忧心忡忡且一脸凝重,眼睛频频投向车外。

    他在想,天气日趋寒冷,监狱里面的棉被和棉袄能否抵挡得住这般的酷寒……

    不一会儿,轿车抵达监狱的门前,稍作停顿,司机打闪了一下前置车灯。

    岗亭守卫随即向大门内发出开门的警铃,只见监狱大门徐徐打开。

    这时,岗亭守卫一挺腰板,冲着轿车敬了个礼。

    轿车缓缓地驶进监狱……

    在监狱的前院,轿车刚一停稳,监狱的所长和另外两名管理人员齐刷刷地快步过来。

    轿车司机钱铭忠迅速从驾驶室钻出,一手将后座车门打开,一手护住车门顶。但见,身著一袭黑色西服的庞屏山从轿车里慢慢地移身出来。

    大家争相上前与他握手问候。

    庞屏山应所长的安排先来到接待室。大家落座后,庞屏山向在场的看守所管理人员询问了有关监狱工作和生活情况,以及服刑人员的学习教育与劳动状况。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嘱咐看守所的管理人员,天气寒冷要做好服刑人员的御寒保暖工作。

    随后,又由所长前头带路参观了服刑人员教育改造的成果展,有书法绘画、诗词散文,还有一些专利发明和工艺物品等等。

    因为庞屏山还兼任市书法协会的名誉会长,所以,他驻足观摩书法与绘画作品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每一幅作品,他都驻足观看得非常仔细,并逐一给出了比较中肯的评语。

    待大家转了一圈再回到接待室时,庞屏山示意钱铭忠拿出签好的探访证交给所长。

    所长亲自出面将陆冠庭传唤至探访室。

    一切安排妥当,庞屏山起身在探访记录簿上签了名,并在一名守卫的陪同下,走进探访室。

    这是一间新近建造好的探访室。房间不大,仅供律师或单独探访者在此进行交流与探望。房间设备完善,装修整洁。在探访室的中央筑有一道一米多宽的工作台,台面上贴有乳白色仿汉白玉瓷砖。在这台面中间竖有一块高透光的防爆玻璃,将整个探访室一分为二。

    在工作台的一侧设有一个凹槽,上面用不锈钢栅条锁闭,这可能是用于授权签字或传阅文件档案用的,当然,这些都必须在守卫的监督下完成。

    探访室的两侧各置一张木椅。

    在防爆玻璃的两侧,各安装有拾话器和扬声器,声音清晰度很高,无需借用其它的通话工具。除此之外,房间内还装有多个探头。

    庞屏山进去的时候,陆冠庭早已坐在对面,手铐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看似神情自若,人却消瘦憔悴,眼窝深陷,肤色蜡白。

    “冠庭。”庞屏山对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鼻根一酸,几欲泪涌。而陆冠庭反倒镇定从容,微微地一笑,招呼道,“庞书记,谢谢您来看望我。”

    庞屏山让对面的守卫将陆冠庭的手铐打开。

    守卫稍有一些迟疑,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所以不敢怠慢,只能照办。

    打开手铐的陆冠庭反而显得有些扭捏,似乎对这样的礼遇心中掠过一丝的担忧,所以,他先是对庞屏山挤了一下眉眼,然后又轻微地抬头看了看室内的几处监控探头,意在暗示彼此的交谈要谨慎持重一些。

    庞屏山全然并不去理会,只关切地问道:“你在里面还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陆冠庭轻松一笑,不乏幽默地说道,“不曾想,在这里面还能碰到自己之前举报进来的几位‘老朋友’呢。”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只在放风的十多分钟,大家才能见上一面。”陆冠庭若无其事的回道,“再说,他们知道我就是‘灯光’,都害怕惹祸上身,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我估计他们一是怕遭打击报复;二是怕牵扯上关系后,罪加一等。”

    “在里面,你还需要什么吗?”

    “这里什么都不缺,有吃有住,不需要什么。”陆冠庭说得很是惬意,但他的口吻越是轻松洒脱,庞屏山越是从中听出了他的难耐。一个将朋友利益与前程视同生命的人,是可以把生活需求降至生存极限的。

    之后,庞屏山问他,对家人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嘱咐的?

    “唉。我的女儿太不争气啦。”陆冠庭一谈到家事,方显一些沮丧,“她妈妈去世得早。平日里,自己工作又忙,对她疏于呵护和照料,我也未能尽到做父亲应尽的职责。待她长大了,自己想到要多去照顾与庇护她时,她却事事与我顶撞抗辩。前些天,她过来探视,言谈之中我才发觉,她竟然无视我的劝阻,执迷不悟地爱上艾耀舟。”

    “艾耀舟,我认识。单从他的品貌与学识来讲,小伙子还是不错的。你是不是因为他的出身问题?”

    “就是他的出身嘛。”陆冠庭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与杨公喜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后,却把自己唯一的女儿给搭了进去。您说气人不气人!”

    “你是怕姓艾的,会接替他舅舅的班?”

    “那还能有错。杨公喜膝下无子嗣,一直将这个外甥艾耀舟视若己出,尽心竭力培养他去读大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有能力来执掌名下产业的大旗。”

    确实,对这样的分析,庞屏山并无异议。

    就这样,他们开始聊起一些生活琐事,但随着话题的越发敏感,陆冠庭开始表现得有些焦灼与烦躁。

    直到庞屏山一再地规劝他,要他坦白交待,以争取宽大处理之时,陆冠庭气急败坏地愤然离座,继而对着窗口另一端的庞屏山破口大骂,并抖落出往日工作上的一些细节,斥骂庞屏山从来就不念老乡的情份。现在,又假惺惺地借探望为名来笼络人心,实则幸灾乐祸居心不良。

    见陆冠庭情绪激动,他身后的守卫便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按住,正欲重新将其铐于座位时,庞屏山神情肃穆地向对面的守卫摆了摆手,默示探访结束。

    庞屏山当然会意,陆冠庭情绪激奋的用意。所以,庞屏山出来时,还算镇定,见到看守所的所长也只说了一句,这个陆冠庭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之类的话。随后,他便怏怏地上车离开了监狱。

    一路上,庞屏山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将他整个身体靠在车的后座上,闭眼存神。

    可一回到家,他独自一人困坐于书房内,泫然泪落。

    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朱立杰非常清楚。所以,当他听到庞屏山要去墓地拜祭陆冠庭时,朱立杰的内心不免有此踌躇不决。

    若是任由庞屏山去墓地拜祭的话,不仅造成别人对他与陆冠庭之间关系的深层猜测,而且很有可能会拨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连同沉寂多年的秘密也一并被暴露出来,这无异于倒持干戈、授人以柄。

    经过一番商议,阿宽提了一个建议,大家不妨明天就上陵园给陆冠庭执香拜祭。朱立杰立马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便微微地点了点头,并抬眼想看看庞屏山的态度。

    庞屏山却并未表态,而是起身踱步到窗前。思忖良久,他回转过身对阿宽说,“不。仍旧选在后天,还必须邀请冠庭的女儿陆元怡一同前去陵墓!”

    随后,庞屏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大家听后都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