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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洗心革面

    魏有源接到的是林姨的电话。

    林姨在电话中告诉魏有源,沈国轩老先生正在“苦瓜茶舍”等他,说是有要事相商。林姨说已将地址定位发到他的手机上,考虑到晚饭前要带艾晓雨来家,所以林姨催他快去快回。

    魏有源进到病房跟她们母女俩一说,陆元怡连忙让艾晓雨擦干眼泪,随同魏有源去赴约,别耽搁了上魏有源家吃饭,免得首次上门就落个拖沓的印象。

    离开病房,艾晓雨开车载上魏有源来到城区一条较为偏僻的老街。这条街道与梧桐老街相仿佛,街面不宽,却很干净。魏有源透过车窗玻璃望出去,发现两边的人行道旁栽种着一溜的银杏树,枝繁叶茂一派嫩绿交相高擎在街道的上方,给人一种清新自然、心旷神怡之感。

    艾晓雨的车子直接停在了茶舍的门前停车位上。

    下车后,魏有源抬眼看到一块别致的匾额——“苦瓜茶舍”。这块匾额采用的是一整块的木板,除去店名四个字是天青色之外,木板其余部分经过火燎,呈现出炭化后的玄黑色,反衬出“苦瓜茶舍”四个字更为强烈的立体感和艺术感。

    沈国轩听得茶舍门外有动静,便从屋内走出,待看到是魏有源,他立马和颜悦色地迎上前,一握魏有源的手问道:“源源,这地方不好找吧?”

    魏有源告诉他,林姨给他发了地址定位,不算难找。

    “年轻就是好呵,像我这把年纪的人什么都不懂,早被社会淘汰啦。”沈国轩瞅见关好车门走过来的艾晓雨,又主动招呼道:“这位美女应该就是艾晓雨吧?”

    艾晓雨回了一声:“沈爷爷好。”

    “好好,你们能来,我非常高兴。”沈国轩一面请两位年轻人进茶舍,一面述说道,“我没有留你源源的手机号码,所以就打电话给了林总,林总对我说,今天是你第一次带女朋友上家里吃饭,恐怕时间过于仓促。我一听当即就给她承诺,一定不会耽搁你们好事的!”

    魏有源与艾晓雨一前一后随同沈国轩进到茶舍。

    整个茶舍一共是三直店面,采用返璞归真的装修设计。柜台、栏栅、扶手、茶桌和长条板凳等等一律用毛坯面的实木制成,粗犷而厚重。四壁贴褐色泥砖图纹的墙纸,且挂满犁耙、畚箕、锄头、簑衣、渔护、柴刀与猎枪等农用工具,天花板上编铺着篾条和一层厚厚的稻草,每张茶桌的上方都吊挂一盏外观像煤油灯的LED灯具。

    沈国轩见两个年轻人四处打量茶舍的装饰,情不自禁地笑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开的,他这人喜欢恋旧,所以就张罗着一些老物件。你们看看,这里面的好些东西就连眼下的农村中也很难找得到啦。”

    魏有源回了一句:“这就像岁月留下来的一道疤,随着时间的流逝,把它慢慢地酿成了风景。”

    “说得好。”

    沈国轩随即请他们在一张茶桌上就座,服务员过来上茶,用的是陶壶和粗碗。

    沏出的茶,为一种暗红色的老茶汤。

    “来,我们一起尝尝吧。”沈国轩举碗请茶,笑道,“这应该算是粗茶淡饭中上好的粗茶,采用老茶树的上一年旧叶,经过揉捻发酵,再用微火焙制,苦中带涩香泽持久,别有一番滋味。”

    魏有源喝过一口后,感觉的确如沈国轩所说,苦涩之味掠过舌根之后,唇齿间反而充斥着一种醇香与甜润,且弥久不散。他放下茶,夸赞道:“没想到,沈老还是一名懂茶的行家呀。”

    沈国轩连忙摇手回道:“不敢当,不敢当。”

    艾晓雨喝了一口,苦得她连皱了几下眉头。她很难理解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究竟在吹捧什么,就这般苦口的味道也能称得上好茶?

    “晓雨呀,”沈国轩非常礼貌地对艾晓雨说道,“接下来我和源源要谈论的事,可能会怠慢到你。请你见谅。”

    “您客气啦,不用关顾我的……我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我们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沈国轩笑着回过艾晓雨之后,又把头转向魏有源述说道,“源源,我非常佩服你在易卦上的独到见解。许多年前,我父亲在向我传授风水要义之前,送给了我一张横幅,上面写有十个字:‘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他告诉我,人的一生避不开迷茫、困顿与不顺,这就需要我们执易者运用易学知识帮助他们走出‘屯蹇’。后来接触到了易经,我才知道屯蹇原是两个卦象,水雷屯卦和水山蹇卦。一路走来,我发觉自己在风水的学习上总是摆脱不了‘屯蹇’的如影随形。”

    “您在取卦断卦上的造诣,在我还刚来佳都之时就有所耳闻。”魏有源谦诚地回复道,“我还听说,胡先生对您也是非常地倚重。”

    “胡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只可惜,我的能力有限,不能为他做出应有的帮助。相反,他为我在学习风水易理方面上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沈国轩一提到胡景生,脸上由衷地流露出一种恭敬的表情。

    “我听我姨说,您特意找我过来,说是有要事商谈?”

    “对的。是这样的,”沈国轩调整了一下情绪,揽入主题,“自从上次,你给我们讲解了读卦取象之后,我运用你的方法对易经的六十四卦逐一进行了解读,但仍有许多卦令我百思不解。比如水泽节卦,《序卦》词上说,‘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从它字面上的意思看,应该是万事万物不能总是分开,所以要从中把握住分寸。但从节卦的象上看,水在外而泽在内,不知作何解?我是想了好久,还是没弄明白。”

    魏有源心想,沈国轩劳师动众地把自己叫过来,不会单就一个卦象的问题吧?他顺手提起陶壶给沈国轩续过茶后,又想往艾晓雨的碗里添置。

    端坐一旁的艾晓雨听不懂这两个男人讨论的内容,茶又苦,见魏有源要给自己倒茶,她连忙捂住碗口,笑道:“我不渴,不用加啦。你们聊你们的,反正我是听不懂,我玩一会儿手机。”

    魏有源会意一笑,移壶给自己的茶碗倒上。

    “所有卦的卦象都是非常质朴的,它们所反映的就是当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状况。”魏有源眼睛看着沈国轩,一面揣测他的用意,一面回复道,“水泽节卦,坎水在外,主动;兑泽在内,主静。序卦词中的‘离’不是分开和离别的意思,而是频繁与茂盛的意思,如‘离离原上草’中的离就是这个意思。坎水在天,落入积水低洼之兑地,而其第三爻又正好为阴爻,有开口接纳外卦坎水之象。在农耕之时,水乃恩泽,可一旦过剩势必泛滥成灾。正如序词所说,事物的量要做到适可而止,盈亏满溢。再比如,兑为美色,坎为雨露,古人借此卦象来告诫世人,要把好其中的量与度,而这就是节。节卦,就是外物与内需的一种把控与协调。”

    “你说得太好啦!”沈国轩刚想拍案叫绝,一看艾晓雨在旁边,生怕失态,转而对魏有源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我们的老祖宗,他们是想通过水的进出与需求来明辨事物的是非对错。只可惜,我们眼下许多的学者师长自己都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便胡诌一通,让莘莘学子对艰深晦涩的易理望而却步,也给易学的传承带来了诸多坎坷。”

    “卦外无词。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它的玄奥既是壁垒,也可能是推动学习热情的助燃剂。”

    “对对。你说的没错。”沈国轩点头回道,“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抽出时间,把你对卦象的解读编纂成册,给许多易学爱好者以帮助呀。”

    魏有源怡然笑道:“执易不语矣。”

    “当然,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沈国轩也付之一笑,说道,“今天,我约你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您请说。”

    “我听说,你在晓雨家的屋后桂花树下挖到一只铁箍?”

    “是的。”

    魏有源自此领会到沈国轩约自己出来的真实意图。

    坐在边上的艾晓雨听到铁箍二字,她放下手机惊异地盯着沈国轩。

    “莫不是阳宅风水中用来破宫位的锁龙箍?”

    魏有源嗤然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处理它的?”

    魏有源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提碗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放下茶碗,笑对沈国轩反问道:“沈老,是不是有人托您老出面让我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沈国轩点点头。

    “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流了两天的鼻血?”

    “什么事都别想瞒得过你源源呀!”

    旁边听事的艾晓雨,马上联想起,魏有源在锯铁箍时、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浇注“黄汤”的场景,原来,他所做的一切是在惩处背后下降头之人。

    “您告诉这个人,他得流七七四十九天的鼻血,当然,得看他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这事不能通融吗?”

    “这件事,有违一名执易者的道德底线。我只不过是一个执事人,我说了不算。”魏有源指一指艾晓雨说道,“她才是当事人,得问她同不同意。”

    “你说的没错。”沈国轩见魏有源借故推脱,面有难色,索然说道,“这个人一直很仰慕你,我也不便透露他是谁,想给他留点面子,否则,我怕他往后在你跟前无颜以对啦。”

    魏有源想起在之前的一个饭局上,顾景东将阮林府工程俯瞰图交给自己鉴别的情景,再从行业竞争与利害攸关上一掂量,他随口问道:“这个人不会是顾总吧?”

    沈国轩摇头回答道:“景东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倘若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不用。”魏有源心想你沈国轩想说早就说了,不用这般吞吞吐吐,自己还不如大度一些回绝他来得干脆。“这事,我不敢擅自作主,还是让晓雨自行定夺吧。”

    “你我都知道,那根铁箍的功能有限,所以艾总的死与它没有多大的利害关系。”沈国轩对铁箍进行过一番定性后,回顾脸对艾晓雨夸赞道,“晓雨生性温良豁达大度,肯定会高抬贵手的。”

    现在,魏有源反倒担心艾晓雨不堪容忍而陡然拒绝饶恕,让沈国轩一时下不了台,便从旁垫言说:“沈老说的也属事实,单就那根铁箍不具多大的伤害力。”

    艾晓雨看着魏有源轻声言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嗯。”魏有源随即对沈国轩说道,“既然您老出面,我们是不能不遵从的。”

    沈国轩听了高兴,抬碗示敬道:“我替他感谢你们的宽宏大量!”

    “您让他找一杯童子尿喝下去就没事啦。”魏有源又进一步解析道,“最好是没到满月的童子尿。”

    “谢谢。”

    “沈老,您还有事吗?”

    “哦,没有啦。”沈国轩意识到今天魏有源是有事在身,所以他连忙站起来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抽空过来。大恩不言谢,今天你们有事我就不作挽留,改天,我一定好好请你们吃一餐饭。”

    沈国轩送魏有源和艾晓雨两人出了茶舍。

    沈国轩对魏有源说:“年轻真好,我看着你们才知道自己老了。想想,这人的一生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关键是要遇上对的人。一个男人要想活得好,身边必备两件法宝:在家有贤妻,在外有挚友。一路上,再大的风雨也不怕,再多的艰辛也能扛。大家相互扶持患难与共,一切贫穷富贵皆为云烟,人活到这份上那才叫幸福。”

    “沈老所言极是。”魏有源婉然回道,“请您留步。”

    但沈国轩却执意要送他们出来。

    一直见魏有源和艾晓雨上了车,沈国轩在车旁一拱手道:“老朽在此恭祝你俩琴瑟和鸣、永结鸾俦。”

    “谢谢,谢谢。”

    仁人者送人以言。魏有源能感受得到,在沈国轩身上,充分体现了一名传统执易者谦逊恭让的美德,特别是对魏有源这般年纪的人也能做到悉尽礼数,确实难能可贵。这就为什么胡景生会将梁家作为聘礼的《莲花易》,转送到他的手上。当外面正为《莲花易》古籍拼得头破血流之时,而他沈国轩独拥两套《莲花易》却安然无事。

    对一名执易者来说,沈国轩不可能没有求知欲望,他既然查证到存世有五套的《莲花易》,就一定想在他有生之年饱览无遗。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不择手段地去巧取豪夺。因为在他眼里,人书相遇是一种情缘,其途径必须得正。

    一个人,能改变他的外事外物有很多,有人缘际遇、财富、知识等等。倘若他心术不正,遇人不淑,他所拥有的财富将变成他大肆挥霍的筹码,他所学得的知识也会成其骄奢放逸的借口。所以想要正本清源,归根结底得从自我的思想上端正认识。

    作为阐述天地世间万象更新的《易经》,作为国学群经之首,它就是一部洗心革面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