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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若是虚幻将你溺毙

    我们该怎么做?

    ——没想到,时隔一个学期,我又落入了和上次一样的泥沼之中。

    我眼睁睁地看着水沫陷在更深的地方,并且心甘情愿地越陷越深——却束手无策。她就像那时的筱竹,但不同的是,筱竹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她的双眼也确确实实地看着现实。

    筱竹没有放纵自己沉浸于幻想之中。而且那时,我还有学长的协助与提示。

    可这次,我要怎样拉起一个躲在虚构的世界中不愿出来的人?

    学长……会知道答案么?

    回家路上,我握着手机,几次调出学长的号码,却怎么也无法摁下拨通键。

    从我开始调查水沫和简一的事起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学长果真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而我也没再打扰过他,更没去过杂物室。

    因为我跟学长立下了誓言。我不希望永远当那个学长心中的“不保护不行的孩子”——我想要靠自己的双脚堂堂正正地站起来,靠自己的双手去完成那些以前从不敢想的事。

    ……我想要骄傲地推开杂物室的门,骄傲地告诉学长,我们终于回到了温暖平淡的日常之中。

    公交车姗姗来迟。我怀着微妙的失落心情走上公交车,坐在常坐的最后一排角落,盯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但是……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学长了。就算刻意在三年级的教学楼附近兜圈子,我也从没遇见过学长。

    学长……究竟在干什么呢?

    他该不会又整天泡在杂物室吧?他吃饭了吗?决定要去哪个大学了吗?有没有认认真真地复习备考?

    我转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脑袋中全是有关的学长的事。当然,这纯粹只是因为学长太过让人操心(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俩半斤八两),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是的。

    学长是应考生。他自己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所以……我不能再让学长为我费心。水沫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靠自己将水沫从虚幻的池水中拉起来。

    ……但,我究竟该怎么做?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水沫获得真正有希望的未来?

    难道……就像简一说的,我们真的只能仰仗医生的力量,通过药物和心理辅导来剥离她逐渐膨胀的幻想?如果这就是唯一的、最后手段的话,我们又该怎样劝说固执的水沫接受这个结局?

    我抓紧书包的带子——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了原点。

    水沫啊……你所期望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仿佛是为了应和我的叹息——突然,我握在手中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是电话。

    我定睛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水沫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整整一周,水沫都躲着我和筱竹,不跟我们说话,甚至不跟我们有任何目光上的接触——这个时间,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想起上个学期筱竹打来的那个不祥的电话,我不由得后背发凉。来不及多想,我赶忙按下了通话键——

    “晚上好呀,镜无。”

    ——听筒中传出的声音轻松又愉快。

    “水沫……?”我躲在前排座椅背后,抑制着焦急的心情,“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呀。我还在学校,不过现在准备回家了。”

    “什……都快七点了,你怎么还在学校?难道说,是因为胃痛——”

    我突然想起了水沫“胃痛”的真相,不知所措地噎住了声音。水沫似乎毫无察觉,依旧高高兴兴地说:

    “不是的,我的胃已经完全好了,很久都没再疼过了!对不起,之前让你们担心了那么久……不过我已经没事啦!”

    “……真的?”

    “嗯!我刚才还吃了便利店的关东煮呢,一个鸡蛋、一个萝卜、一个魔芋丝和年糕福袋……真好吃啊,我连汤都喝掉了呢,嘿嘿。”

    我能想象得出水沫说这句话时吐着舌头露出调皮笑容的样子。恍然间,我甚至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是啊……关东煮确实很好吃呢。”

    我已经有多久没听到水沫毫无负担、无忧无虑的声音了呢?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说不定,水沫的病情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说不定她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痊愈了——

    “那个……其实,我有事想拜托镜无。镜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看小一的比赛呢?”

    ——我的心再次坠落谷底。

    “水沫……简一是负伤参赛。他很重视这次比赛,你能明白吗?”

    “嗯,我知道。”

    水沫坚定的语气让我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在我犹豫沉默的时候,听筒中又传出了水沫的声音:

    “放心吧,我会乖乖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的声音很开朗——不知为何却又有些悲伤。

    “我只是想……再看看小一在运动场上的样子。只是这样而已啦。”

    我终究还是没能拒绝水沫的请求。

    明天看完比赛之后,就和筱竹、简一一起,正式跟水沫谈谈治疗的事吧。

    ——踏进家门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

    妈妈加班,要吃过晚饭才会回来。我随便煮了一碗面条匆匆吃完,然后分别给筱竹和简一打了电话。他们都赞同我的看法,我们约好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市体育馆北门见面,然后一起找个安静的餐厅,一点一点让水沫慢慢接受自己“病了”的现实。

    ——得早点睡觉。

    明天恐怕又是一场苦战。挂断电话之后,我立刻回到卧室,收拾好明天要带的小包,找好要穿的衣服,准备洗完澡就早早上床。

    这时,客厅传来了防盗门被打开、然后关上的声音。高跟鞋踢踏而出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走进来,停顿了一阵,又换成了拖鞋的声音。我看了看挂钟——八点半,看来今晚妈妈的工作结束得比往常要早。

    我打开房门,想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妈妈的动作比我想得要快得多——她没脱外套也没放下挎包,就从客厅径直跑了过来,焦急地拉住了我的手。

    “小镜!一下班我就赶回来了——你没事吧?胳膊,胳膊还好吗?”她惊慌地说。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是胳膊?我的胳膊不是好好的吗?”

    妈妈似乎还不放心,翻来覆去地检查我的右胳膊——末了,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咦,这么说,所谓的‘小一’不是在说小镜啊?”

    “……‘小一’?”

    那不是水沫对简一的昵称吗?为什么……妈妈会知道这个?

    “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嘛……”妈妈忽然有些吞吞吐吐的,“我说了你不能生我的气哦?”

    “我不会生气的,快点告诉我吧。”

    “那个,你吃完早餐去上学之后,我帮你打扫了一下房间……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我就在你书桌上整理开会要用的文件。没想到……看着看着突然困了起来,我就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我上班已经快迟到了,就胡乱把桌上的东西都装进了包里——到了公司才发现,我错把小镜的东西一起带过去了。”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粉红底色的碎花包装纸包裹的小盒子,盒子上扎着漂亮的蓝色丝带。

    我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水沫打算送给简一的生日礼物。那天,简一强硬地拒绝了它,而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它还给水沫。

    “妈妈……你该不会是偷看了里面的东西吧?”

    “因、因为它真的很漂亮嘛!我还以为终于有男孩子发现了我们家镜无的可爱之处,给你送了礼物,所以一时激动忍不住就……”妈妈委屈地说,“是啊……仔细想想小镜的外号也不可能是‘小一’呢……”

    “那是另一个人的外号啦!我只是暂时帮朋友保管而已。”

    我感到浑身无力。可是,妈妈好像一点也不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不仅没有一丝忏悔,反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镜,你的那两个朋友是不是吵架了呀?”

    “……妈妈怎么会知道?”

    “只要看了装在里面的信,谁都会知道的。”妈妈笑了笑,“毕竟,里面写了那么多个‘对不起’……写信的那个孩子肯定很难过吧。真希望他们快点和好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用热毛巾敷了一下红肿的眼睛。

    今天是周六,天气也很不错。吃过早餐,我换上去年秋天买的深茶色连衣裙和米色针织衫,郑重地将水沫的礼物盒装进外出用的红色小包中。

    昨晚睡前,筱竹又打了电话给我,跟我确认明天和水沫见面的时间。那时她被带着鼻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反复问我出了什么事。

    当时我正在读水沫装在礼物盒里的信。信上所写的内容强烈地撼动了我的心,让我苦闷不已,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那正是揭开真相的钥匙。

    我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简一收下这封信。

    简一必须读这封信。不然,他和水沫都无法获得救赎。

    在镜子前反复确认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之后,我和妈妈打了招呼,离开家乘上前往约定地点——市体育馆正门口的公交车。我赶到那里的时候,筱竹和水沫已经等在那里了。

    “太慢了!”

    筱竹像往常一样责备我——这样的场景令我分外怀念。今天,她穿着干练的条纹衬衣和米白色风衣,棕色皮靴与深蓝色牛仔裤的搭配非常好看。站在旁边的水沫则穿着一件缀满荷叶边的深红色小洋装,胸前系着白色蝴蝶结。

    她们俩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堆性格迥异的姐妹。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二十分钟了,还呆在体育馆外的人所剩无几——但,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来她们。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车。”

    “哼……这次勉强原谅你好了。”筱竹看了看右腕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点进去吧。再磨蹭一会儿恐怕就只有站着看的份了。”

    我点了点头。

    我们开始向入口走去。难捱的沉默就像是冷清的体育馆外区域一样,带着微弱却难以忽略的寒意。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看水沫——她紧紧抓着裙摆,低头盯着脚下的路面,就像是百货商店里的芭比娃娃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昨天那个跟我欢快说话的她就像是幻象一样了无痕迹。

    我想起那封信,忍不住一阵心酸。

    很快,体育场入口近在眼前。嘈杂沸腾的人声溢了出来,里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水沫突然停住了脚步。

    “水沫?”

    我和筱竹一起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啊……没、没事……”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突然有点紧张……我怕小一看到我之后会生气……”

    她抓着裙摆的手移到了腹部,就像是要把里面的内脏揪出来那样,紧紧地抓着肚子。她浑身就像是筛糠那样抖个不停——

    ……啊啊,果然,昨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谎言……

    我和筱竹互相看看,沉默着移开了目光。

    ——那是逃脱不了的幻想。无法修正的,大脑中的错误。

    可是我们都不忍心拆穿她。

    “你想太多啦,简一那小子怎么敢生气?我们可是来帮他加油打气的,他要是敢有一个‘不’字,我立马打爆他的头。”筱竹像往常一样轻松地说。

    “真的吗……?小一真的不会生气吗?”

    水沫慢慢放下了手,却依旧是一副悲伤的表情:

    “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我希望小一能原谅我……不,不光是对小一——我也必须,对筱竹和镜无说一声‘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任性了,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但、但是,今后我会振作起来的!所以……所以,你们能原谅我吗?还能……继续当我的朋友吗?”

    ——虚幻与真实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呢?

    恐怕在水沫的世界中,那条线早就已经模糊、消失了吧。

    但是……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至少有一件事,永远也不会改变——

    “当然了。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筱竹斩钉截铁地说出了答案。作为回应,我也深深地点了点头。

    水沫惨白的脸上绽开微笑。

    “谢谢……谢谢你们!”

    “好了,快走吧?”我温和地说,“不然就要错过简一的比赛了哦。”

    “嗯……!”

    水沫迈开脚步,朝我们跑来——

    但,只跑了几步,她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水沫!”

    我们慌忙赶到她身边。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晕过去了那样。

    ……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把水沫逼到这个地步不可呢!

    愤怒和悲伤如同怒涛一般折磨着我。或许是看出我的脸色不对,筱竹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冷静下来。我们一同蹲下身,打算合力把装病的水沫拽起来——

    红色的水滴落到了地面上。

    水沫的头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那样歪到了筱竹胸前。筱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变了脸色。

    “镜无……!快、快叫急救车!”

    她慌乱地大吼。我低头一看——

    她怀里的水沫紧紧地闭着眼。鲜红的血涌出她微张的嘴巴,染红了筱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