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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北阙歌(一)

    “走吧。”阿青道。

    我的脚迈出一步,迟迟没有落地。

    为什么要入夜时走啊?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大家告别一番呢,这么急着就要走吗?我看着阿青,毫无征兆地流下两行泪来。

    “正逢请宴,趁时间。”阿青道,他拿出一方丝帕,又对我道:“擦一擦。”

    我借着月光看见帕子上绣着的紫色幻莲,并没有接,我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用手擦就可以了。”我说着,用手背擦擦眼泪。

    阿青收回帕子放进怀里,他道:“走。”

    “哦。”

    一路月光迷离,我与别水泽越来越远了,还要继续往前走,还会更远……

    “到了北廷,不要叫我阿青。”他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啊…”我喃喃道,其实答案我早就知道,只是有点不适应,我又问阿青道:“那我…在没人的时候,能叫你这个名字吗?”

    “叫栾廷离。”

    “如果我不叫了,你还会记得它吗,阿青?”我跟在他身后走,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快半年没见,我觉得,他的肩膀比印象中的要更宽些。我道:“浔川君说,我给你起的这个小名…很可爱的。”

    “没有遗落?”

    我赶紧道:“没有,他就只托我转交一帖手书给你。另外一串辟水珠,是他送给我的。”

    “嗯。”

    “阿青,”我停下来道:“白天我那么一抱你,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我一见到你太开心了,我只想告诉你: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没有。”

    阿青见我没跟上来,停下步侧身来等我。

    我站在原地,对他道:“其实我有想过很多种你来接我时的样子,可不管是什么样子,你都会对我笑的,会笑着对我说:‘我终于来了,你等的辛不辛苦啊?’之类的话…”

    “但是,你现在真的来了,却没笑呢,这让我的心好不安,就像是你春耕夏忙,刚看见稻子有要结穗的迹象,突然来一场洪水把它们全淹了一样呢。不要你违心,你如果没忘,有一点点也想我,可以来哄哄我吗?”

    阿青道:“怎么哄?”

    我捏捏自己的小手指道:“嗯…走过来,要抱抱。”

    “自己过来。”

    我转过身背向他道:“不要,你只走四五步,但我要跟你去北廷,都出国界外了,并且,每次都是我主动,我也会害羞——”阿青的手从背后轻轻环上我,他道:“行吗?”

    我反过身对阿青紧紧一抱,开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可以了。”阿青道,他边说边想解开我的手,“你再眨三下眼睛我才就放手嘛。”我拖延时间甩赖道。

    “殿下,是否需要帮助?”

    咦,这是谁的声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刷一下被人提起开,身上还绑了一股绳,就这样平平无奇的绳子我竟然还挣不开,真是好让人火臊啊!

    “殿下失踪的那段时间真和这只妖在一起吗?最开始我见过她,却无力细查,真是委屈殿下了。是迟寽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非常之自责。

    迟寽?我回过头看,提我的这个人还真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仙士,之前刚走出那座地下庙殿时有遇见过的。

    “放开我!我很不喜欢被这样提着,放开我!”我对迟寽叫嚷道,“不然的话,你的手会烂开花的!”

    迟寽空出手,他换用法力提着我。

    阿青对迟寽道:“她受过神明指点,不会乱来伤你。等下过传送,走。”

    “喂,我就算说过我是个好妖怪,但也不喜欢被这样,让你手下放开我!我喊小蝴蝶啦,让蝶儿们来帮我,喂,你听到没有!”我在空中挣扎着,只能像条虫子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感觉怪糟糕的。

    阿青对我的抗议之声充耳不闻,他淡然地对迟寽道:“不要放。”

    “是,殿下。”迟寽应道。

    “松一点。”

    “殿下?”

    “喂!”我不满地叫道,忽然我看见前面的一条黄水蟒蛇慢悠悠地从我们身边爬过,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们,也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一样,慢悠悠地就爬走了。

    我脑袋里突然跳出这么一行字来:你叫破了嗓子也没人来帮你的!我问阿青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那条蛇看不到我们呢?”

    阿青没有作答,迟寽解释道:“殿下早已经设好传送门的法力阵,被标记传送的目标物在进阵后,会自行消散原有形态,以方便传送。”

    “所以,现在我们都是透明的,没有谁能看到我们吗?”我问道。

    迟寽道:“基本上是。”

    我扭两下绳子,又问道:“基本?基本上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迟寽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阿青,他抬起头向我道:“除了神,开通了灵眼的仙和修炼气质法术的高位仙士,其他的都无法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我继续问道:“要是其他的,非得要找到我们呢?”

    迟寽又看了一眼阿青,他道:“灵力平铺,这样自然能够发现微弱的异动,但范围太大,对灵力的消耗也是非常大。其实不必执着于搜寻传送的目标,确定对方正在使用传送阵后,用火攻,冰封,或气爆等大面积的破坏手法扭曲传……”

    “咳。”阿青咳嗽一声。

    迟寽闭嘴,不说了。

    “扭曲什么呀?是传送的空间吗?”我问迟寽道,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开口,我问阿青道:“你知道吗?阿青?”

    ……

    迟寽道:“殿下,她说阿青,是在叫你吗?”

    “不是。”

    “迟寽,我说的‘阿青’,可不是你家三殿下。”我摆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虽然那是被绳子吊出来的。我盯着前面那个的背影大声道:“这阿青啊,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聪明娴静,如花美眷,我只盼能早日抱得美人归,不仅能日日两相对看,还能与他夜夜——”

    “住口。”阿青道。

    我道:“怎么啦?我与他夜夜吹拉弹唱感恩幸福生活,吵着您了嘞?”

    “……”

    迟寽缓和两边对我道:“荒姑娘,殿下喜欢安静。”

    “我没觉得我太吵,哼。”我扬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瞥一眼他,渐渐平静,又道:“喂,栾廷离,你觉得阿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傻瓜。”

    他是觉得跟我在一起走被扯低了智商吗?我道:“傻点又怎么样?我看人家那段日子过得挺快乐的呢。”

    “是很快乐。”栾廷离沉声道。

    他这样说,却是让我没心情再拿他寻嘴皮子上的开心,我自己闭上嘴,也不想多说话了。

    我们走着,月亮在水中的影子一直追着我们,从一个小水塘,跳到一片大泽,沿路跟着我们游一阵,又上岸在微湿的草叶间跃动……

    “到了。”栾廷离道,他松下捆我的绳子把放我下来,再一挥手,一扇高大的金色法门便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转过身来向我道:“北廷。”

    我长久地看着他,他应该还是那个与我走过一路的阿青吧。眉宇间的轩昂,着眼一处,便是千万里的山河,和就上三分月光,也可素衣执花,揽款款昙香。

    我对他轻声道:“好。”

    以后就要一直叫那个好绕口的名字了,栾廷离暖婷泥卵挺你凉亭梨……好累啊,但是呢,我一定能让他愿意成为我的阿青。

    其实我自己也挺奇怪的,为什么一定非要执着“阿青”这个名字呢?枝婆婆说过,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它就像木屉柜上的铜环,一拉开,你就会发现,其实屉盒里面还有很多的东西。自己的,别人的,有了名字做区分,就不容易错,也能更容易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抽屉,那方世界。

    现在我想要找的那个抽屉,改名了。

    “改了个新名字。”我对着脚底下的云彩感慨道,脚底下的云彩?我赶紧抱住栾廷离的胳膊,慢慢吸一口凉快的云气道:“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啊?”

    “云飞渡。”栾廷离道。

    我这回直接看向迟寽,等着他的详细解释,我道:“云飞渡是?”

    迟寽道:“云飞渡是北廷仙阙的级门,千丈高,乱云竞渡,气波狂猛,除了自己人,很少有其他的能直接越过此关。”

    寒气冷气嗖嗖地吹过来,我哆嗦到牙关都咬不紧了,我往栾廷离身边挤一挤,道:“你们…不,不冷啊…”

    迟寽先道:“习惯了。”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力量呢。”我吸吸鼻子,道:“我们到了仙阙,会是先去哪里呀?是去见主君吗?守门的会不会拦我们呀?”

    迟寽回我道:“不,是去殿下的宫殿。”

    一眨眼,我便身处室内,栾廷离拂下我的手,道:“迟寽,安排她与草药翁相见,之后居处定在四景阁,内侍不要从新人中挑。”

    “是,殿下。”迟寽道。

    我看他就要走,忙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里呀?”

    “有晚宴。”

    “哦,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呀?”我又问他道。

    “宴散之后。”他回答完我就匆匆地离开,我不禁有些失落和惆怅。

    “荒姑娘,草药翁在与客厅,我带你去。”迟寽道,他为我引路。我在迟寽身后走着,突然发现室外的景色布置竟然和昙兴阁有些相似。我问道:“迟寽,你家殿下从南荒回来新修了园子吗?”

    迟寽道:“只做了小规模的改动,是在荒姑娘将入住的四景阁里。”

    “啊?这座宫殿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我有些好奇地问道,植木广茂,各种精致的小榭亭轩错落有致,连走廊都很少拉直线,要不是少点水,我就真以为我是在入莳域王宫里的昙兴阁。

    迟寽道:“是的。”

    我道:“这是按水越主的喜好来设计的吧?难怪与刚才在眼前飞过的其他的仙阙建筑不同呢,还是不成群的独立宫殿。”

    迟寽看向我,他道:“原来荒姑娘和殿下的关系,已经要好到了这种程度。从前,殿下是很少与女子有接触的,更别说像与荒姑娘如此般,不仅不排斥你一路上轻薄无礼的举动,还推心置腹地与你交谈。”

    “推心置腹的交谈?你怎么看出来他有过的?”我问迟寽道。其实我特别想和他说,你家殿下排斥过的,只是后来排斥到麻木了。

    迟寽道:“这座宫殿本来是主君建给水越妃的。水越妃思乡,主君便按照她故乡入莳域内的昙兴阁建了这座宫殿。因为水越妃是养病,宜静,宫殿在建址的时候便独立出来,还引了附近充足的灵水脉潜在苍生井中帮助水越妃愈病。后来我家殿下从雪王峰出来,没有自己的宫殿,便搬到这里来住。”

    我点点头道:“为什么你家殿下没有自己的宫殿呢?”

    “荒姑娘,你这个想问就问殿下吧,这个迟寽不能作答。与客厅到了。”迟寽带我进到一间房内,里面坐着位老翁,他应该就是所说的药草翁了。

    “老翁好。“迟寽道。我也跟着他道:“药草翁好。”

    “是草药翁。”草药翁道,笑容和蔼,他问我道:“你就是三殿下带回来的荒落,很擅长解毒?”

    “拙技,还请草药翁指教。”我作揖道。

    草药翁笑着摇摇头,他道:“我可不是来指教你的。”他把手边的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根人参,他道:“想不到,我这五千年的灵参用苍生井的水洗一洗,竟然就成了精,长成了一个女娃娃。她原本是压在五毒岩土下生长成,由是善解毒,我叫她净女。”

    “她这是睡了吗?“我指指盒子里的人参小声道。

    草药翁哈哈大笑,他道:“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儿。”迟寽在一旁提醒我道:“净女,荒姑娘,这是你的新身份。”

    “她就是我呀?”我问草药翁道,那你说的像个真的似的,我认真听还信了。我道:“但我不是人参精啊,很容易就被戳穿的。”

    草药翁道:“把这灵参分七日熬煮服下,它的气味便会很容易地附着在荒姑娘你的体内,没个三年两载,消散不掉的。”

    “那我会不会有味儿啊?”我问道。

    “哈哈哈…”我也跟着草药翁一起哈哈大笑,还真是笑点低啊,笑得这么开怀,一定很尽兴。草药翁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给你解。并且这气味,只是用来混淆你体内的妖灵质,没有其他影响。”

    “好的,谢谢草药翁。”

    “不用谢我,小仙只是为报三殿下恩情罢了,荒姑娘需要注意的是,千万不要让自己的血液暴露在其他人面前,这样的话就瞒不住了。”

    我道:“我知道了。”

    草药翁道:“疫区相见,相互指教。”

    我道:“好的。”

    “哈哈哈,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难怪只用半年的时间就能和三殿下交上朋友,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儿,哈哈哈……”草药翁笑着被迟寽送出去。

    我:“……”

    笑点好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