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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5)母亲的演讲

    佟处长讲完话,蓝阿姨宣布请五好家属上台讲话,一个年轻点的家属拿着稿子站在台前那个落地的大话筒前念开了,我本来对这些事就不感兴趣,就跟旁边的同学们在底下悄悄说话,第二个阿姨也讲完了,第三个阿姨上台讲的时候,蓝彩华对着话筒喊“肃静肃静,大家不要讲话,小孩子们不要闹认真听讲,等第三个阿姨讲完了,蓝彩华对着话筒喊“下面请家属陈旭发言”,母亲没在意,不知道是在叫她,旁边的一个阿姨推推母亲说“叫你呢”,蓝阿姨对着话筒又叫了一遍。母亲慌忙站起来“啊------啊“两声答应着说“我没有同意发言呐,我没啥可讲的”,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蓝彩华闹个大红脸,她来到我们座位旁悄悄跟母亲说“咱俩是好朋友就算支持一下我的工作。母亲看看再不上去就不尽人情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台去,蓝彩华对着话筒讲,“陈旭不仅会教育子女,还乐于助人,邻居们对她反应都很好,但是也有很多人不了解她,甚至有些人说她历史复杂不清不白,给她的精神和家庭生活造成很大压力,她是一位很好的同志,战争年代就为革命做过贡献,下面我们就听他讲一讲”。

    梅子她爸在旁边听到陈旭这个名字就是一愣,禁不住仔细打量母亲,

    我为母亲捏把汗,别的阿姨演讲都有稿子,母亲又不认字这可怎么办。我挪到了靠前的座位上,为母亲助威。

    母亲不慌不忙的开口了,没想到她丝毫没有紧张之色,我心里想母亲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了“我不认字没文化,跟前几位演讲的姐妹们没法相提并论,但是蓝主任让我讲,我就不能在这儿白耽误大家的时间,要认真对待,也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说说心里话,关于教育子女我跟大家一样让他们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尊重老师,这是做学生的本分,我让她们每天打扫咱们沟下的大楼梯,不仅能让我们的环境更好,大家受益,也是让她们养成爱劳动的好习惯,将来走入社会就不会投机取巧,就能主动自觉的为社会做事。关于邻里关系我是这样想的,大家能住在一起都是缘分,谁有困难你帮一把,谁有缺点你让她一次,人心都是肉长的,日久天长关系就亲密了,我们楼上住的有参谋、干事、学校老师和医生,还有在服务社卖菜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每一个人都在为另一个人服务着,我的邻居们对我们家的帮助特别多,我无以回报,有时候他们加班我就帮他们带带孩子,她们不会给孩子做棉衣,我就帮她们做,这都是举手之劳,我是打心眼里想尽我所能为大家做点事。我不觉得我付出了什么。我只觉得如今的新社会比自己小时候的日子好上千百倍,要好好珍惜”。

    说到这儿母亲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回首往事,蓝阿姨端过军用茶缸让她喝了口水。母亲继续讲“我小的时候日本鬼子侵占了我的家乡,我家在铁路边上的村庄都被日本人烧光了,爹娘也被鬼子给杀害了,12岁的我带着六岁的妹妹艰难度日,后来实在活不下去妹妹眼看要饿死了,我只好狠心把她送人了,我家乡在火车站旁有个石头山,日本人强迫我们老百姓砸石头给铁轨做路基石,有大狼狗看着,你停一下榔头都不行,中午只有一块苞米饼子吃,唉!那个艰难就别提了,所幸的是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比我大三岁,瘦高个眼睛黑亮黑亮的,我叫他黑子哥,他对我特别关照,后来我们一起砸石头的相亲们团结起来,想办法除掉了那条大狼狗,刚好车站上的军火列车被八路军炸毁了,鬼子忙的顾不上看管采石场,我和相亲们就都趁乱逃跑了。黑子哥把我带到了他家里,阜新市,那是个有名的煤城,家里还有二叔二婶和她们的闺女小玉,我跟小玉住在一起,后来我慢慢知道黑子哥的父亲是地下党的书记,长期在火车站扳道岔做为掩护,他的母亲早年在给抗联送药的时候牺牲了,二叔二婶也是我党的地下秘密交通员,他们在阜新市开了一家鲁菜馆做为掩护,秘密为地下党传递情报和转运过往的干部。后来我嫁给了黑子哥,跟他一起做了一些革命工作,可是不幸的是在抗战胜利的前夜,我的公公爹黑子的父亲为炸毁日本军列光荣牺牲了,为了逃避日本人的抓捕我跟二叔二婶他们也走散了”。

    母亲突然停住不说了,深沉的目光仿佛去了那让她至今牵肠挂肚的过往岁月。会场鸦雀无声,好像大家都被母亲的故事吸引了,这时候我看见台上的梅子他爸两只手紧紧的笼着他跟前的军用茶缸微微的抖动着,脸色紧绷神情冷峻的可怕。

    母亲继续讲,“现在有人说我是童养媳,她们不知道二叔二婶待我像亲闺女一样,黑子哥和小玉把我当亲兄妹,我没有受过童养媳的待遇,就算我是童养媳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以后有人愿意嚼舌头怎么说我都行,但是不允许你们污蔑黑子哥,他不是国民党,1946年解放战争时他混进国民党保安队做事,那是为了窃取敌人的情报,阜新市解放前夕他把敌人阵地的布防图,亲手交到了邓华司令员的手中,为阜新的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

    ,母亲说到这儿突然沉默了,无线怅惘的目光去了遥远的过去,梅子她爸站起身离开座位往母亲那里走去,这时候母亲猛地用几乎是呐喊的声调说,“黑子在辽沈战役中往战场上运送炮弹,在后来的战役中牺牲了,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母亲说完这几句话身子摇了摇痛苦的昏倒在地。台上的人赶紧起身去扶母亲,我也慌忙从座位上起来赶过去,梅子她爸第一个赶到母亲身边,她扶母亲坐起来眼含热泪用力摇着说“三妹、三妹、你醒醒看看我是谁,母亲似乎听到了,抬眼错愕地看着他,她看见了刚毅果敢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容,虽然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疤,但那黑亮黑亮的眼神正是她的黑子哥,母亲被眼前瞬间的感受弄蒙了,不知道是做梦还是自己神情恍惚。英梅她爸低头看见母亲左手背上的刀伤。20多年前,三妹为了给他买治伤的药,砍伤了自己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再也忍不住滚下泪来。慌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蓝阿姨说快赶紧去卫生处,梅子他爸在众人的帮住下背起母亲往卫生处跑去,到了那里医生给母亲量了血压吃了降压药,又打了一针,母亲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个参谋来叫梅子他爸说部长找他,蓝阿姨对他说你放心吧有我在这儿,佟处长走了以后,蓝阿姨唉了一声说“知道对你母亲刺激这么大我就不让她发言了”。我说没事蓝阿姨也许母亲这次吐露完心里会好受很多。

    这件事过后院里传说开母亲的故事,大家都说看来不识字不等于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