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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顾徽冷哼一声,却是伸手把那盒元宝肉接了过来,等了会儿,他问花镶:“你是不是觉得上次打架怪我?”

    “没有”,花镶说道,“路上我还跟谌哥说,让他跟你道歉,大家都是朋友,前脚打架后脚和好才是真朋友。你们两个男子汉,不会因为这事以后就准备不说话吧。”

    顾徽低头打开纸包,拿出了自己的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一副拒绝谈这个话题的样子。

    卫谌本来都被花镶说通了,见此也没说话。

    花镶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特别难。

    还是顺其自然好了,有时候旁人越是说和,闹了矛盾的两个人就越会敌视对方。

    花镶专心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正忙着,听见顾徽道:“前天我爹的回信来了,他说我这个想法很好,会在奏折里向皇上提出来的,不过朝廷办事慢,等这事儿落实,差不多半年就过去了。”

    “没关系”,花镶说道,“反正咱们要写比较长的话本,在写完之前,翻刻的应该不会有太多。”

    卢鹤点头,“镶弟说得有理。对了,我这两天都去印书坊瞧了瞧,九月份的上半月的已经刊了出来,树根兄弟足足叫人刊了五千册,书一出来就被书铺掌柜和书商抢走了。甚至还有外地来的书商,特地来咱们这儿卖书。”

    “真的吗?咱们这酒香这么快就飘到巷子外了?”花镶把书箱里的几包蜜饯拿出来,递给卢鹤一包,又给卫谌、顾徽一人分了一包,“有外地书商开始寻来,以后我们的书是不是能上万册上万册的印。”

    想到那个场景,卢鹤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肯定地道:“只要好好写,就一定能有你说的这一天。”

    这天是九月中旬,天色刚擦黑,硕大的月亮就挂在了天空正中,一片清辉照得庭院中好似被笼罩在空明的水色中。

    吃过晚饭,苏栩看着外面皎好的月色,说道:“不如煮些茶,在外面赏会儿月再去写话本?”

    “好啊”,花镶附和道,“正好我爷爷买到一些汝州香茗,我来时带了一小罐来。”

    说着就去屋里拿香茗,而卫谌见她兴致这么高,就去打水升火,直接放在折叠桌上。

    顾寻手边同样有些好茶,此时也拿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一帮半大少年围坐在桌边一人捧着一碗茶,说着就谈起茶百戏来。

    这个时空也有很久的饮茶史,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成熟的茶艺文化,有些技艺精湛的茶匠,甚至能在汤面冲出禽鸟花木等物象,不过这些物象只能出现在须臾之间,很快就会消散。

    花镶在县里茶楼见过这种茶百戏,第一次还是爷爷带她去喝茶时看到的,这是她在现代没见过的,于是很感兴趣,后来扯着爷爷带她去看了好几次才算看够了。

    这样的分茶技巧,不少文人也会。

    此时便听顾徽说:“我爹就特别会分茶,能点对联。”

    花镶听得好奇不已,问顾徽道:“你会吗?”

    顾徽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朝顾寻的方向示意了下,“他跟爹专门学过。”

    顾寻说道:“我只学了点皮毛,你们如果想看,我也可以示范一二。”

    众人都催促说好。

    只是这需要先把茶碾碎,府学里谁都没带茶碾子,于是花镶就去屋里拿出来一个碗和两双筷子,倒了些茶叶到碗中,然后一点点碾碎,给顾寻看过说可以了,才一一分到各人的碗中。

    水沸腾起来,顾寻提起铜壶,倾倒在碗中,手在碗面击拂过,把茶碗推到花镶面前时,汤面上的一条栩栩如生的鱼还未完全消散。

    花镶佩服得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等鱼完全消失,才端起碗喝了一口。

    看到这一幕,顾徽有些不屑: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家了我也找爹学一学。

    顾寻一边给众人分茶,一边说道:“在京城,每年三月初都会有大茶楼组织斗茶,若是大比之年,则更加热闹。”

    “听你这么说,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花镶捧着碗很是向往。

    大夏的都城盛京是一个繁华大都市,就跟宋朝东京那般,不仅是大夏百姓向往的城市,也是周边小国趋鹜所在。

    顾徽笑道:“想看京城风物还不简单,请半个月的游学假,我带你去。”

    花镶摆手,“现在跑过去看,和作为举人去京城赶考时看,那感觉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是想去京城看看,我和镶弟没进学的时候就能去了”,苏栩如此说道。

    “听说京城的上元夜尤为热闹,能跟我们说说吗?”卢鹤也参与到话题中。

    顾徽没接话,顾寻看了他一眼,就跟众人说起京城的上元夜。

    说说笑笑之间,夜色更深,月色更明,之前还在院中或是洗衣或是洗碗的学生们都回了舍房,两排三十间舍房,此时都亮着灯,窗上映出学子埋头读书的身影。

    卫谌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早了,回房看书吧。”

    ……

    见苏栩进来,朱驷问道:“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我刚才都听到笑声了。”

    苏栩回道:“就是说些各地趣事。”

    戚宇床上的帐子高高挂着,这时正躺在床上看书,闻言翻身坐起来,问道:“徽哥又跟你们和好了?”

    瞅了一眼他放在枕边的那本书,是自家的期刊,苏栩就比较心平气和地回道:“又不是娘们,还能打一架就不说话了?”

    戚宇哧了一声,躺在床上继续看书,心里却想,这些人他以后是不敢再惹了。

    旬休时他去顾家宅子找顾徽出去玩,被他一脚踹得差点残废。

    看来他是真把这几个土包子当朋友了,戚宇心里虽然不忿,却不敢说什么。

    这时朱驷说道:“苏师弟,你那本柳大家的字帖能借我临摹两天吗?”

    字帖是上次苏栩回家时带来的,闻言直接从书架上取下字帖就递了过去。

    从苏栩进来就好像没看见的陆廷秀这才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在书本上。

    戌时一过,大部分的舍房都吹熄灯烛休息了,苏栩写了半个时辰的话本便睡下,彼时陆廷秀和朱驷还在对面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朱驷也收起纸笔准备入睡,对陆廷秀道:“早点睡。”

    陆廷秀答应了一声,却转身看了看床尾的柜子。

    柜子里放着一个青色脸谱面具,是祖母在庙会上给他买的,说算命的说他八字轻,最好用这样的面具压一压。

    陆廷秀此前还在苦恼,怎么能不露痕迹地吓到花镶。现在,这面具可不就给他提供了最好的借口?

    心里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把事情办成,陆廷秀看书到子时才吹了灯,然后起身把柜子里的青色面具和白色里衣拿出来。

    穿好里衣戴上面具,陆廷秀就下床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舍房这边厕所紧挨着梅林,而梅林内有小路,可以通往南边这排舍房的廊子,陆廷秀只需走到廊子尽头,一转弯便可以进到梅林中。

    不管这次花镶起夜会不会叫人一起,今晚他都得把这个气出了。

    陆廷秀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花镶抢了他和京城世家子弟结交的机会,他就不会想吓吓她以影响她的季考,如果不是想吓她影响她的季考,他就不会连续好几个晚上没睡好,如果他不是连续好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他也不会在季考中失利。

    因此这时,他更多的是为了出气。

    陆廷秀进到梅林中就注意着四周动静,转到了梅林正西最靠近厕所的那一面。

    今晚上月亮很亮,这也是陆廷秀选择今天动手的原因,毕竟这月色虽明亮,却绝不至于能把远一些的事物看清楚,同时又能看到个大概,如此一来他脸上的青色面具才能发挥到作用。

    陆廷秀一开始藏在一颗粗壮的梅树后,渐渐就腿麻了,蹲坐在树根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侧头看了看,发现不是花镶,就又缩在梅树后。

    而这个大晚上拉肚子的人看到梅树后似乎一点白,顿时心里就毛毛的,不过憋不住的感觉容不得他害怕,一溜烟赶紧跑去厕所。

    等他从厕所出来后,又往梅林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异常,便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都是住在一排舍房的,这人自然认识花镶,便道:“花学兄,你也拉肚子?”

    花镶见今晚月亮大,起夜时想了想,就没喊卫谌,远远看见一个人时,她还抖了一下子,不过看步态是学里同窗,才松了口气。

    走近时听到这句话,花镶好笑道:“是周学兄啊,我不是拉肚子,只是起夜。”

    好像男生都比女生事儿少,她在府学读书两个多月了,但起夜时遇到其他的人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不知道是不是男生比女生容量更大的原因。

    这位周学兄笑了笑,说了声请便就错身走了。

    只是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饱含惊惧的一声喊。

    周林赶紧回头,这一回头,也吓得他后背直冒冷汗,一声“有鬼”响彻整个梅字舍房。

    花镶却已经吓得腿都软了,如果不是理智还在,刚才那个白衣青面的东西猛一冒出来时,正要去尿尿的她就直接尿出来了。

    好在知道不远处还有个周学兄,花镶虽然吓得浑身发抖,但冷静还能勉强保持着,只是她没发现,她已然吓得在原处动不了了。

    直到她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卫谌柔和的声音响在头顶,“别怕别怕别怕别怕,我在、我在、我在。”

    声音传入耳中,后背被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花镶忍不住哭出来,“梅林里有鬼。”

    只穿着一身里衣的顾徽也过来了,闻言转身就去了梅林。

    注意到他走去梅林,花镶赶紧喊道:“别去。”

    顾徽说道:“我还没见过鬼什么样的,抓来大家都瞧瞧。”

    正因为计划顺利进行而心情舒畅的陆廷秀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会有这一出,他只是在成功吓到花镶后顿了这么一顿,卫谌、顾徽就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然后这顾徽是要来抓他?

    陆廷秀心里慌乱了一瞬,继而想到他已把各种借口都想好了,就算不能及时返回舍房,被抓到了,谁也不会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陆廷秀埋头就走上了通往廊子的小路。

    但他并没有走多远,后领一紧,整个人就被顾徽甩到了地上,后背结实地砸在地面上,疼得他叫都叫不出来。

    “你是个什么鬼?”顾徽说着,踩住陆廷秀的胸口,弯腰一扯,扯掉了他脸上的青色面具,“原来是你在捣鬼。”

    顾徽看着陆廷秀的目光冷冷的,下一刻却转头道:“镶弟,快过来看看,这只是咱们舍房的同学半夜出来乱走罢了。”

    被踩着胸口说不话来的陆廷秀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没人会往他故意那个方面想,却不知道顾徽这么说,只是为了平复花镶的恐惧而已。

    如果不是担心留花镶一个人她会害怕,卫谌也恨不得把那个吓到她的东西揪出来,听见顾徽这话,就柔声道:“镶弟,过去看看。”

    花镶还有些后怕,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等看到被顾徽踩着胸口躺在地上的陆廷秀时,花镶面上满是讶然,“陆师兄,你,你大半夜来梅林做什么,还穿成这个样子。”

    陆廷秀的穿着的确很古怪,白色里衣的袖子足足长了半截,大半夜他这个造型,就是个胆大的猛一看见也得冒寒气吧。

    花镶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今天这事儿特别古怪。

    而卫谌看向陆廷秀的目光中,寒意森然。

    “问你话呢”,顾徽单腿用力,在陆廷秀胸口狠狠踩了一下。

    陆廷秀闷哼一声,说道:“我也是起夜,只是要走这边的路回去,谁知道会吓到小师弟?”

    花镶心想,这还是她胆子太小了吗?心底却深为人心可怕而无言。

    顾徽拿着那个面具拍了拍陆廷秀的脸,“你起个夜还得带着个青色脸谱面具?”

    陆廷秀早就准备好说辞,马上道:“这是我奶奶给我买的压八字用的,让我睡觉时带着,我起夜时就忘了摘。”

    “那倒真是理由充分”,卫谌说道,“陆兄只简单的起个夜,我看着却像是费了不少心思。”

    面对卫谌,陆廷秀还是有些慌张的,毕竟上次他只是晾了件里衣,他就起了怀疑。

    花镶看清陆廷秀脸上因为卫谌这两句话而流露出的慌张,心中寒意一阵阵腾起来,就算知道陆廷秀为人有瑕疵,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这么看不惯自己。

    陆廷秀这时却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吓到小师弟,卫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谌冷笑道:“的确,这件事太巧合了,巧合的跟人为一样,但它就是个巧合,是不是?”

    陆廷秀被讽刺得灰头土脸,下一刻,踩在胸口的脚移开了,小腿胫骨却被狠踹了一脚,他立时躬身抱着腿啊了一声。

    顾徽道:“脚没放稳,不过我踹得人多了去,力道上还是很有把握的,放心,你这腿折不了。”

    花镶几乎是同时道:“徽哥,别跟他动手。”

    “我可没动手”,顾徽云淡风轻地朝花镶摊了摊手,“下次起夜记得喊个人,这次的哑巴亏也只好吃下了。”

    花镶看了眼陆廷秀,嗯了声,转身离开。

    那位姓周的学兄此前也跟了过来,把这些都看在眼中,花镶、卫谌、顾徽三个人离开后,他摇摇头,也赶紧走了。

    虽然男人不爱八卦,但在每天只有书本的学堂生涯中,有个什么事,还是会很快传开的,于是到第二天早晨,昨晚上陆廷秀带着面具起夜却吓到了花镶的巧合大家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苏栩听说后,转身到舍房抓起还躺在床上的陆廷秀就连扇几巴掌,陆廷秀从懵到还手只用了几秒,却也狠狠挨了几巴掌。

    如果不是朱驷赶紧过来把他们两个拉开,陆廷秀还会再挨几拳。

    苏栩被朱驷拦着,指着要冲过来打回那几巴掌的陆廷秀道:“你他妈就是个纯白眼狼,你不知道镶弟胆子小吗?你还八字轻,带着面具去厕所,怎那么巧就让镶弟看见了?别告诉我这都是巧了。”

    朱驷拦着苏栩,却半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为陆廷秀说。

    陆廷秀怒火冲头道:“苏栩,你什么意思?我晚上不能上厕所?我就是带个庙会上常见的面具,谁知道这样都能吓到花镶。她是天王老子,连我上厕所穿什么都得避着他?”

    苏栩怒极反笑,一把推开朱驷,上前就抓住陆廷秀一拳又一拳打了过去。

    陆廷秀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了,自然不如苏栩,很快就被揍得嗷嗷直叫,等花镶听到这边的吵嚷过来把苏栩拉到一边时,陆廷秀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姓苏的,你等着,这事儿我不会这么算了”,陆廷秀说着吐出一口血唾沫。

    花镶皱眉道:“你有什么冲我来,这事儿跟苏栩没关系。”

    陆廷秀看她一眼,这一眼中满是恶意,“少在这儿虚伪,跟他没关系刚才打我的是谁?我要去找山长。花镶,苏栩被退学,就是你牵累的。”

    苏栩气得又想揍人,花镶狠狠按住了他,对陆廷秀道:“正好我也想跟山长去说一说昨天的巧合,要不然一起去?”

    陆廷秀喊道:“你还想用一个巧合给我安个罪名吗?”

    花镶冷笑一声,带着苏栩出去了。

    陆廷秀到底没去找山长,因为这个巧合深究下去的话,每个人都会猜测他的用意,只今天早晨的情况来看,花镶的人缘极好,那么这些人便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如此下去,他的名声只怕会全没了。

    陆廷秀只能在心底跟自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拜托朱驷给他请了假,到外面看了看大夫,拿着几瓶伤药回到府学。

    这日开始,此前只是偶尔在崔通等人跟前卖个好的陆廷秀开始和伍衡走得近起来。

    看见这人频繁进出隔壁的戊舍房,顾徽撇了撇嘴说道:“说到底就是一个狗腿子,还自己觉得自己多金贵,当时我就该真踹折他一条腿。”

    花镶说道:“宁得罪君子毋得罪小人,反正你们都帮我出过气了,以后就当看不见这个人就是了。”

    她本来也想亲自动手的,不过这几人都替她打了,而且他们一个个又年少气盛,她便不能再火上浇油。

    顾徽也是记着离京前母亲的叮嘱昨晚上才没下死手,心里还挺觉得对不住花镶的,没全力帮她出气,心里想着,得找个机会把同样的手法给陆廷秀用一用,倒是要瞧瞧,他的胆子有多大。

    只是还没等顾徽布置好,陆廷秀就因为好谈鬼神轻视圣贤被山长叫过去劝退了。

    顾徽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学室里写课业,他昨天交的不合格,先生罚重写,抬头看了看过来传话的莫宪平,“真的?这么一个理由就把他给踢出去了?”

    “真的”,莫宪平点头,“今早上,去找山长的,只有你们舍房的那个卫谌。这人是个狠的,看起来不声不响,却一击即中。”

    顾徽啧啧两声,低下头继续写,“我就说镶弟对姓卫的那么好,他能什么都不做?这么好的理由,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本意是提醒顾徽注意卫谌的莫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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