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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周小羽春意盎然

    “不管什么纸,能止住血,那就是好纸!”

    李伟功咳嗽几声,进了圏门。

    看到罗小山和马明光围住冯烧包,初以为,是罗小山和冯烧包起了纷争,口舌之战演变成拳脚相加。细看马明光搁在冯烧包肩膀上的手,不像是罗小山的帮手,再看立于粪堆高高在上的罗小山,眼眸之间似有愠怒,但和那种斗殴之后依然火苗子乱窜的眼神迥然不同。

    听到吼喊,循声望去,队长已经走到了圏棚中间,几个人反应各不相同。

    罗小山挪开了踩着镢把的脚,揉搓一把乱蓬蓬的头发,冲着队长咧嘴笑笑。

    马明光遭受了冯烧包不识好歹的喝骂,也不生气,手端着血迹斑斑的草纸,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坐在粪土上,回头看看队长,嘿嘿一笑。

    冯烧包仰着血嘴,冲着队长咕哝一句,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啥,感觉口腔里似乎还有一颗碎牙,便用舌头鼓捣着送到嘴边,堵弄了几下发觉碎疙瘩变成了细泥巴,随后就噘嘴一个劲地噗——噗地往地上啐唾液,清除嘴巴里腥膻的污血和不知怎么就吃到嘴里的粪土沫子,间或还用狠狠的眼神剜剐了马明光不止两三次。

    倪小兰本欲冲将过去,替自家男人出恶气,好心帮你擦嘴反倒招致谩骂,但是队长突如其来的吼喊声刹那间就把倪小兰的爱心当头一棒,彻底偃旗息鼓了,抬起的脚板收回了。惶惑间,觉得腿跨里一热,心叫“大事不好”。夺路而逃的时候冲着队长牵强一笑,就夹紧屁股,像极了竞走运动员一般快步出了圏门。

    周小羽彻底被队长吼喊醒了,回头看一下自己制造的杰作,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手太狠。事已至此,只能走着看了。应该没多大事,赔点钱私了(爹娘钱不心疼,前世遗毒)。这么一想,周下羽心下坦然,面带温色,转头对李文功说:

    “您好,李队长!”态度恭敬,语气平缓。

    李伟功愣住了。

    招呼打得太正式,太有逼格。

    习惯了“你吃了没有,你喝了没有,你走哪里去咧”等等这些庄户人口口相传,至今仍然改口无期的招呼声,纵是见识过大场面、也曾向某位领导如此打过招呼的李伟功,还是懵住了。

    居然,也顺口仿效,回敬道:“您好,三——。”

    招呼声很正式,叫人家绰号就不妥了。

    李伟功尴尬一笑,顿时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立马正色道:“你们怎么回事?”

    马明光心思活泛,赶紧蹲立起来,拍打着腿上的土星子,点头哈腰地凑近队长,笑呵呵地说:“没啥事,队长,耍闹着玩呢,不小心失手了!”

    一听马明光和稀泥,和得这般驾轻就熟,冯烧包不悦意了,坐在地上,梗着脖颈委屈地叫嚷道:“马明光,好好了说,有这么耍闹的吗?我牙都被打掉了,嘴都被打烂了!”

    说话间,还是不起身,仰面张嘴,等着队长近前查验伤势,证明自己没有添油加醋,漫天胡说。

    罗小山插话道:“这会知道疼了,谁让你胡扯八道,说我家老三是半个人呢?

    换了我——”

    说着,罗小山在虚空里挥挥虚握的拳头,冲冯烧包耀武扬威了几下。

    罗小山这锅背的虎头蛇尾,前半截大义凛然,后半截又把兄弟给卖了!

    只是——

    有意无意,不得而知。

    冯烧包不服气,喉咙里咕噜一下,头还是耷拉了下去,手捏粪块,揉搓稀烂,继而齑粉。

    马明光蒙混过关,想和稀泥,听听罗小山的说辞,看看冯烧包自知理屈无以回怼的蔫怂样,感觉无人配合,只得放弃,静候队长评判。

    一时间,四下里突然阒寂无声。

    李伟功心下豁亮,一个嘴碎,一个手贱。

    只是,打人的是周小羽,这就有点麻烦。

    李伟功很后悔,应该喊上会计田光明一块来。

    不问田光明调解是非的水平如何,只要身边有其他队部成员,他完全可以正常走开,顺理成章的把这事交由下属去处理。看冯烧包虽然嘴巴里出了血,掉了一颗牙,其实伤势整体没啥严重的,队里时有嚷仗动了拳脚的,只要不提刀抡棒,他捣你一锤,你掴他一巴掌,都算不了啥大事。

    级别连中量级都够不上,因为见血,顶多算个轻量偏重的级次吧!

    一个不能袖手旁观,又用不着严阵以待的斗殴档次!

    这号烂事,根本不用队长高悬明镜抡公道,随便跳出一个岁数比当事人大一点的,几嗓子义正言辞的劝谏,就会立马叫停,平息纷争。至于双方未了的余怒,也不怕复燃成势,过了这波阵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随随便便一句庄户人专用“你吃了么,吃得啥”的特产问候声,遮天的怨气也会烟消云散的。

    李队长对此颇有心得。

    别看村民一个个有时候粗野像土匪,吹胡子瞪眼似霸王,本质上,这个时代的庄户人还是柔肠可绕指的。

    田光明中途没进来,全怪李伟功。

    李伟功有私心,倒不是要怎么样徇私舞弊,他料想着虽然示好周小羽,顺带便宜了罗小山等几个迟到的,给他们安排了粪虚易推的驴圏,但是心里面总是犯嘀咕,毕竟三罗子大病初愈,毕竟三罗子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昏迷三天三夜才醒来,毕竟三罗子是从自家烟囱——。

    哎,老扯这干嘛?

    李伟功是想着,别让田光明一起来查看进度现场了,自己看一下,回头给他招呼一声,就说进度完成,按满额工分记上就是。田光明刻板认真,但是这点私情他还是乐于承让的。

    一起来看,李伟功是真担心,三罗子毕竟是个生手,人高马大的,却从来没有干过正经农活,干活有姿态没架势,现场打分,田明光眼见为实,再要让他手下留情,给三罗子计满工分就有点打脸了,还是双打。

    队部自主独立核算,村民工分,队长基本一个人说了算,但是也不能当着众人面指鹿为马吧!

    赵高没根,漫天飘摇,

    一队之长,基本立场和操守还是要亮在明处的。

    谁曾想,按下葫芦浮起瓢,千周到万保全,愣是没想到三罗子初次上工,就把人打得满地找牙。

    若是平时,李伟功纵是接了这烫手的山芋,左手倒右手,右手抛左手,分分秒秒也就过了。

    队长不是啥君王,威服四方不敢说,但居中一站,不怒自威,秒杀双方,还是可以顷刻凑效的。

    但是现在事情很棘手。

    打人者因为自家烟囱罪未漂白,这时候直言训斥,李伟功唯恐原先的示好辛劳,尽皆东流。

    说实话,三罗子在他眼里,还是个陌生人。有关三罗子外出上学等事宜,均是他娘老子屁颠屁颠给办理的,他想不起他和三罗子除了同为四队村民这一基本盘,还有其他什么交集。

    未知总是浸透着鬼魅,让人心底难安然。

    直接数落冯烧包,也不合适。庄户人之间耍笑起来没个高低,任性放纵了,荤的素的,啥话不扯。

    伤及颜面?损人声威?

    至于这么周吴郑王,拳头出击吗?

    李伟功心思里层层叠叠,莫衷一是,面对事已至此,四人明显横着让他占据C位支持公道的无声场面,前所未有的犯难了起来。

    王朝马汉,

    张龙赵虎,

    俱不在,

    老包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思忖无果,李伟功破天荒的首次面对这号破事手足无措起来,

    失态呀,

    丢粉呀,

    无能呀。

    ……

    “李队长,你给我评评理,拴喜哥,说我是半个人!

    我也干了好多活了,你看看,这圈里的粪,都是我在他们看热闹时抛下的,

    怎么就是半个人了?”

    周小羽感觉到了李伟功的艰难抉择,威严肃然的一队之长,被他这一记不知深浅的拳头牵连的像个女人一样搓起了衣角。

    品项太尬了。

    周小羽动了恻隐之心。

    是时候出手解围了。

    为李伟功,更为自己。

    周小羽好自责,率先打破了持续的沉闷。

    沉静一旦破碎,气氛一下子清明起来。

    一声拴喜哥,把冯烧包等待公道,僵直脖颈的梗给软化了,遂有些不好意地支吾道:“开个玩笑么,你那么认真干啥呢?”

    周小羽没看冯烧包,对着李伟功,歉然一笑,眉目间团聚的怨气和委屈渐渐消散。

    马明光嘿嘿一笑,这个从不落井下石,也不擅长锦上添花的庄稼汉,见事态缓和,照旧嘿嘿一笑。

    罗小山松了一口气,抻手对着冯烧包,讪笑道:

    “快起来,坐在湿粪上,你想痔疮呀?”

    冯烧包搭了罗小山的手,一个后蹲,趁势翻身而起,勾连着罗小山的手却不松开,起身的瞬间,胳膊肘子一使劲,手腕一抖,就把罗小山猝不及防地扬手甩到面前粪土堆上,哈哈大笑声随之升腾,紧接着哎吆一声,忙用手又捂住了嘴巴,啸叫一声:疼死个我了!

    呐喊能祛痛,诚不我欺。

    冯烧包又哈哈着,疾步躲到李伟功身后求抱抱。

    罗小山没被摔彻底,踉跄了好几步,狂揽重心,佝腰马趴的去追撵冯烧包。

    李伟功左右避闪着,像是老母鸡护着小鸡仔,扯拽一下猪耳朵皮一般甩来甩去的袖口,裹紧快要摇落的大棉袄,嗔怪笑说:“好了,好了,别胡整了!”

    周小羽看着这一幕,眼眸里春意荡漾。

    拿起铁锨,喊一嗓子:“干活了喽!”

    马明光也是,大声说道:“李队长,不是田会计要划工分吗,咋没见他来?”

    李伟功心情大好,朗声回应道:“不用他来,我回头让他给你们全部计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