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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了断

    下工的队伍浩浩荡荡,逶迤蛇形。

    回家还要生火做饭的女人走在前面,进门就能端上便宜饭的爷们不急不慢。

    马明山两口子先走了,周小羽和罗小山拾掇好工具,送到队部仓房这才往家走。

    远远看见冯烧包走在人群中,和几个男女打打闹闹,异常活跃的样子,周小羽心想,庄户人果然心大,也不知道他顶着鼻青脸肿,在其他人追问之下是怎么样嗨皮这场意外纷争的。

    冬天的日子,昼短夜长。

    在这个物质匮乏、精神单纯的时代里,没有电视,花格子衬衫男也没有出现,录音机的光辉岁月尚未到来,偶尔的电影一年难得一放,经常入耳的只有大喇叭,但内容乏善可陈,不是开会就是通知重要事项,村民虽然在听到“喂喂喂”的闷哼提醒声后会竖起耳朵,但是几乎没几个人会挂在心上,遵照大喇叭的指示,村里有队长,蕞尔小民,队长说干啥就干啥,操心那么多,不计工分那便是瞎操心。

    入夜的生活,夏日里蹲在门口扯闲话,冬天里则是围炉夜话,但内容千篇一律。

    在家养病的这段日子,周小羽憋坏了。

    今儿一场臭汗出得酣畅淋漓,虽然隐约有点腰酸背疼,但是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豁亮。

    日落西山,金灿灿的落日挂在林间,余晖铺展,把路上的行人身影扯拽的老长老长,前后相距几十米,后面的人就踩着前面人的脑袋上了。

    身旁的罗小山扛着铁锨,忽左忽右的,终于瞅准了呲头毛炸的一颗脑袋,一脚上去,就大声向前方吼喊:

    “冯烧包,我踩着你娃的驴头了!”

    冯烧包回头看了一眼,只是扬手示意他们跟上,见周小羽和罗小山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遂回头继续和同行的男女嘻嘻哈哈。

    周小羽想知道自己映在地上的脑袋被谁踩了,回头一看,身后是队长李伟功,还有几个人。

    周小羽最近在家“坐月子”,几乎足不出户,但是关于原主跌落烟囱的传闻,还是偶有听闻。

    其他关于原主的事,周小羽心底里难得糊涂,并不较真,模糊处理。唯独这件事,周小羽但有听闻,即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哪怕只是家里人不经意的随口一嘴,他也本能的在心底划清界限:原主,此事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与我周小羽毫无瓜葛。

    擦屁股善后的事还得我来搞定,你可要念着我的好!

    快到村口了,西沉的日头完全隐没,天边火红的光芒映照着絮状云朵,煞是美艳。前世里的城市从来欣赏不到如此壮锦,周小羽心里感叹不已。

    此刻,村里人家房顶上的烟囱开始陆续喷涌出烟雾,一束束扶摇直上。日落西山,空气凝重,烟雾在没了低空风尘的撩骚,笔直如柱,最终在高空四散飘摇,整个村庄笼罩在淡淡的凝滞不动的烟霭之中。

    又见炊烟升起……

    周小羽哼唱起这首经典老歌,哼着哼着,就觉得连歌带人总透露出某种莫名的矫情,还有点小伤感。

    哦,

    那只是采风的灵感所致,至于真真的炊烟滋养的人间烟火,怕是弥留不久了。

    前世里的城市已经开始杜绝各种各样的烟雾了,包括城乡结合部冉冉升腾的炊烟也在取缔之列,想来因为一场意外的火患,短时间内就倾泻而下的的雷霆举措,乡村里炊烟怕是也命不久矣!

    那是谁家的烟囱?

    高高大大,粗粗壮壮,屹立于烟囱的丛林里耸立墙端,夺目耀眼,有点鹤立鸡群。

    周小羽似有所想。

    禁不住扭头问身旁的罗小山:“二哥,那个最大的烟囱是谁家的?”

    罗小山若无其事地说:“李江双家的!”

    周小羽迅速检索原主记忆,嘴巴翕动默念道:“李江双?”

    “哎——就是队长李伟功家的烟囱,李江双是队长儿子!”罗小山语气不耐烦,洋溢着浓浓的焦躁味!

    心里则想:今天回去究竟该怎样给爹妈汇报老三这一天的表现呢?打架?犯傻?现在居然直接问起那害事的烟囱,这不是自寻刺激吗?

    可怜一家人谨小慎微,处心积虑地帮他避讳这敏感话题了!

    周小羽根据原主记忆,在脑海里拼凑出关于那天坠落烟囱的前台幕后。

    原主高考再次落败,心意消沉,不知怎么的就和安必道往来频繁了。人到中年,安必道居然又拾起了家传道学,据说他爷爷就是兵荒马乱时期的半吊子道士,依仗着一些人们晦涩不懂得神神道道,游街串巷,居然还有了一帮子信徒。后来的境遇可想而知。

    这才安稳了几年,安必道居然也效法此道,先是不请自来,偷偷摸摸给家里遇事的糊涂老人占卜算卦,后来见没人干涉,就跃跃欲试地给男的摸骨,女的看相。还是没人管,安必道胆子大了起来。恰逢原主高考失利回乡务农,机缘巧合的一天,原主和安必道独处了,几句宽慰话,暖了失败者气馁的心,一来二往,原主觉得普天之下,非半仙安不能理解其苦闷心情,两人俨若忘年交,厮混起来从不管旁人说三道四。

    罗洪武肖丽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想之前的烽烟滚滚,后怕的要死。找安必道理论,老安装傻充嫩,一副无辜样!给李伟功反应,队长之言在情在理,两度高考都没啥结果,娃心里苦闷,有个肯接话的人也不错,最后就没了下文。

    一家人,好言相劝,疾言厉色,均告无效,气得老大拒绝见老三,罗家老宅的门都不登了。

    三罗子不上工不干活,堪称村中第一大宅男。除了面对何大傻子嬉戏赛顽童,面对村里其他人活脱脱一个闭嘴葫芦加梗脖鄙视狂。唯有和安必道在一起,颜面中正,谈笑风生,才算个不折不扣的正常人。

    大半年了,原主就这样和安必道过从甚密。

    入冬不久就出了事。

    周小羽回放原主记忆,也很纳闷,原主和安必道往来半年多,两人究竟掰扯些啥,原主记忆中并没系统记载。真要是坐而论道,也该有些类似《渔礁问答》之类的对白也好,很奇怪,没有。多的是原主个人心理感受外加洋洋洒洒的感慨,这一点怎么和周小羽前世有点相似。

    那天,原主和安必道喝了点酒,原主不胜酒力,毛桃大小的酒盅,第一盅一饮而尽,第二盅因为第一盅喝得太猛惹起咳嗽,抿了一口,没有喝干。

    从安必道那间从不让别人进去观瞻的小屋里出来,原主神情恍惚,看着荒无人烟的街面,仰望烟霭低垂的村庄,原主脑海里盘旋着烟气氤氲的天堂仙境。

    鬼使神差的,原主要尝试一下云端放飞的缥缈感。左顾右盼,破旧的院落难入法眼,高耸的烟囱倒是能遂心愿。挑拣了一番,原主选中了那个又高又壮的烟囱,也就是队长李伟功家临街的烟囱。此刻,这根雄壮的烟囱正喷涌着浓浓烟雾,如柱冲天,其他的烟囱几乎都是青烟缭绕,看着就没什么劲道。原主心下窃喜,就它了!

    站的高望的远,原主想到了这些,就是没想到,站的高跌的惨。

    实事求是,李伟功家的烟囱能够拔得头筹,被原主一眼相中,完全是“闭卷考试”,择优选取。

    原主攀爬上院子临街墙跟里码放齐整的的土块垛,腾挪几下,建成了上行阶梯,步履从容地上了队长家的房顶。

    真是天助我也,烟囱下面居然也有土块,原主如法炮制,再次垒起阶梯,只是房顶的土块有点少,临时拼凑的阶梯有点陡峭,而且无法平顺衔接烟囱顶端。无奈之下,原主踏上不多几级台阶,只得手扶住烟囱顶口边沿,双腿蓄力,气沉丹田,猛然一跃,蹭的一下,双脚就登上了端口,两手微微前移,双脚双手就稳稳抓住了合适位置。

    周小羽脑补当时画面,心想: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肯定会看到烟囱上爬着一只蛤蟆,腹底压住了烟雾头,暗黑的浓烟自原主周身四散奔突。不过只是一瞬,原主强忍着袭眼温烫的浓烟,摸索着平衡,整个人就直撅撅地站立起来,胯间直冲的烟柱被分叉成两束,于身前身后遥遥之上,兴许原主此刻也是脑补了半仙安经常描述的腾云驾雾场景,原主心思飘摇,太上忘情,真得感觉自己如神仙一般,脚踩祥云,睥睨人间,不觉就痴迷双眼,慢慢张开了臂膀……

    可想而知,

    这一跌,惨绝人寰,

    这一跌,闻所未闻,

    这一跌,后果很严重。

    不知不觉间,沉迷原主记忆的周小羽落后罗小山一大截了。

    罗小山也不催赶,自顾走自己的路。

    反正,老三今天的表现他还没想好腹稿,走路都有点五迷三道,满面的剧情似乎就没间断过,八成村民传闻即将应验。回家就一句话,简明扼要:

    老三真傻了!

    周小羽有点魂不守舍,李伟功已经与他并行了,都不曾觉察到。

    因为今天在圈棚里的磨合,李伟功多少对三罗子有点了解了。

    他紧随几步,和周小羽并排走在一起。

    佯装漫不经心地说:“三娃,想啥呢?拴喜的事,没啥!那娃我了解,既然在圈里没和你继续纠缠,就肯定过去了!嘴不好,但心思不歪!

    况且,他说你那——的确不合适。打人不抓脸,骂人不揭短嘛!”

    周小羽扭头打量一下李伟功,没理会他说的这些。心里面,则是在回想和队长这些时日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饱经沧桑的面目间,始终不消的是他眉眼里郁结的愁闷和怅然。

    烟囱的事该开诚布公了。

    “李叔,我从你家烟囱上跌下来一事,让你受累了!”

    只此一句,李伟功顿然热泪盈目,感觉失态,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窝。

    周小羽继续说:“好在,我大难不死,没有演变成您心中永远的痛。”

    李伟功要开口,周小羽嘴快堵住了:

    “李叔,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些天来,村里很多人闲没事干乱捣闲话,你心里着急。

    没办法,别人的嘴我们堵不住,但是,我现在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封口石,让他们去戳三捣四去!”

    李伟功心头巨石悄然落地,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像个傻子一样望着周小羽。

    “流言止于智者!”

    “……”李伟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