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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队长的急切

    亥初进屋,夤夜还家。

    今夜的李伟功收获颇丰。

    与臂膀老安言归于好,大包干具体实施办法雏形已显,意外收获的是,自己已经不怎么稀罕的队长,居然还有人处心积虑意欲篡夺。

    置身寒风凛冽的长街,李伟功没有急吼吼的往家赶。步履不紧不慢,胜似闲庭散步。月落西山,星光惨淡,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天际。

    走了没几步,李伟功感觉周身的热量似乎已经被寒风劫掠殆尽,脊背冰凉。

    担心风寒,只得快走几步,披在肩头的棉袄顺势穿着齐整。刚刚裹紧前襟,一个喷嚏就自胸腔深处,汹涌直上。

    “阿嚏——”

    月下人影微微佝偻的脊背瞬间绷直,脑袋仰面朝天。

    此起彼伏的狗吠随之啸叫不停,催逼着深夜归家人贼一样,向着自家门洞快步如跑。

    婆娘留了门。

    吱咛一声,推开半扇门,李伟功蹑手蹑脚,缩身而入。

    “他爹,你回来了吗?”

    窗户外面隔寒的厚窗帘撩起一角。婆娘是没有睡踏实的,紧靠窗户合衣躺着,能听见院内些微响动。

    还没走出门道,婆娘开灯了,吧嗒一声,灯光就自窗帘卷起的一角,铺地映照,房檐投影形成的豁牙獠嘴的阴影里,昏黄的三角光斑好似定格的追光,叠摞在清冷光辉之上,也是寡白寡白的。

    李伟功轻手轻脚走到窗户跟前,向里瞅瞅,白瘆瘆的窗户一角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霜。他取下压住窗帘一角的土块,捂严实窗帘,这才进屋。

    婆娘盖被平躺炕上,似乎未曾起身过。

    老李笑笑,转头就看到封住火头的炉面上,靠炉边搁着满满一搪瓷缸子水,那水必定是烧开的,温热于炉面,始终保持着温烫但刚好可以小抿入口的温度。

    老李端起缸子,试探着抿一口,温热而不烫嘴,便双手抱缸,痛快地猛喝几口。抹一把温润的嘴角,心满意足地在炕头坐了几分钟,遂扯过灯线绳,压在自己的枕头下,脱鞋上炕,撂被入窝,拉灯入眠。

    暖烘烘的被窝真舒服!

    不用望着房梁顶数绵羊,

    眨眼的工夫,鼾声开响。

    ………

    次日上午,村口铜钟下,

    李伟功,安必道并排而立,

    队长清一下嗓子,吼喊一声:

    “上工喽!”

    老安听着底气十足的尾音稍降,便适时用力敲响了上工钟。

    李伟功今天心情格外好,始终面带微笑,腰杆笔挺地迎候着陆续赶来的村民。老安也一样,眯着眼笑嘻嘻的,看到徐安国,还开了句玩笑,只是徐安国闷哼一声,没有理睬。安必道笑不下脸,淡然掠过。

    看着赶来的村民基本齐全了,李伟功高声道:

    “今天继续昨天的活,大伙加把劲,早干完早下工。快过年了,早点回来拾掇拾掇自家的事!别一个个狗急忙慌的,年三十了才扫房!”

    李伟功话中带笑,气氛活跃而温馨。

    众村民点头称是。

    混迹村民中间的周小羽,今天换了件棉袄,老爹的羊皮褂子味道实在难以将就。

    感觉到队长的目光扫过,周小羽微微一笑。

    但是看到队长身旁的安必道,周小羽还是轻微发窘,只那么一瞬,周小羽盘算着,今儿个瞅个机会,当头对面说开了好。

    昨天初次干活,入夜开始腰酸背疼,热水擦了身子洗了脚,母亲又给帮着捶捏一番,今早起来,感觉浑身轻松。罗小山对老三的“洋气”不屑一顾,说他不知道节约用水,周小羽戏谑道:老二你等着,今晚上我不洗脚,当心做梦啃粪。

    今天的周小羽大不一样,无论是挥锨装车,还是抡镢头刨粪,丝毫看不出生手的蛛丝马迹。一招一式,俨若久经广阔天地间的庄稼汉。只是因为粗布棉袄,补丁手套,还有顺溜的头发,夺人眼目的干净,让倪小兰看着三罗子委实与众不同,瞥一眼浑身都灰不塌塌的马明光,心里面喟叹一句: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呀!

    中途歇缓的时候,马明光闲聊着说:

    “您们听说了没有,快要大包干了!”

    “大包干是个啥?”罗小山收拾手中的锨,锨把手柄不知怎么搞的,有点松动,罗小山拾了根枯枝,拿嘴巴撕咬着,取其一绺,做楔子。听到陌生的词,回头就问。

    周小羽和倪小兰坐等马明光名词解释。

    “不大清楚,只是听说,要把队里的东西全部分发到户!”马明光表情木然。

    周小羽一听,错愕片刻。

    心想,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数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庄,十来个先行者背后海碗里撂豆子,已经把包产到户的事体落到了实处,而且,此举石破天惊,已经得到了上面的认可,这才风声四扬,吹到卧岗来了。

    周小羽搜刮前世记忆库,发现缤纷异彩的前世记忆,多是城市的花花绿绿,事关那场风起云涌的壮举,储备少之又少,全是些概念化的名词。

    且听知情人先说吧!

    四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还是拼凑不出关于大包干的具体情况。

    “不好好干活,掰扯什么呢?”李伟功进来了,语气嗔怪。

    四人站起,并没有手脚慌急着去拿工具。他们不约而同,确定队长之言就是寻常招呼,跟问你吃饭了没有不必严阵以待。

    果然,队长率先一屁股坐在了横卧的镢把上,看看四人今日战况,粪茬已经抵近驴槽跟,用不了几车子,圈里的粪就全部推完了。

    推完粪的圈,铺草垫土,是饲养员的日常工作,不用全村人兴师动众,饲养组十来号人,套几辆车一两天就能搞定。

    没人的时候,套近乎,喊“李叔”,

    有旁人的时候,要讲究正式场合,显出恭敬有加的态度。

    周小羽熟谙此道。

    “李队长,是不是要包产到户了?”周小羽直接发问。

    李伟功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满面错愕。

    沉吟片刻,还是肯定的“嗯”了一声。

    随后变被动为主动,问道:“你——你们是咋知道的?”

    马明光嘿嘿一笑,回应道:“村里都传大半年了,有人去向你证实,你总是说不知道不知道的!”

    李伟功讪笑说:“这是大事,没有上面的文件指示,没把握的事,能敞开了说嘛?”

    周小羽接话道:“无风不起浪,都疯传了大半年,探查摸底差不多了,应该快了,也就今明两年的事!”

    貌似揣测不定,实则言之凿凿的意味让李伟功心底一惊,不禁心想:这小子,这么肯定的!看来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李伟功没往别处想,但是继续言说的兴致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好,说得好,那我们就说道说道。”李伟功直言不讳。

    “李队长,粪还没推完咧,光说道了,粪谁帮咱们推呀?”罗小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完不成任务,你又要扣我们工分了!”

    “不碍事,你们干得挺快,真要干不完了,队长给你们干,工分算你们的!照例满工分!”不知怎么的,李伟功遇见三罗子参与的活计,足额计工分的定心丸总是随手就抛。

    既然如此,大家推诿不如从命。

    席地而坐,拱卫着队长,开始交流这并非空穴来风的大事。

    李伟功凝神看着周小羽,潜意识里,四人中也就周小羽能说出有分量的东西。

    队长莫名期待。

    周小羽揣摩着这个时代该有的消息渠道,回想着包产到户的关键事宜,肯定中掺杂着道听途说,疑惑中又浸透着斩钉截铁。

    “我还在县城读书时,就听说了。好像是东面哪一个省的小村庄,十来个村干部和村民,觉得全村人吃大锅饭,都快揭不开锅了,日子实在难以为继,就瞒天过海,联袂签下投名状,把集体的土地还有其他东西承包给个人,其目的是为了激发个体能动性!

    结果,这个办法短时间内就立竿见影,村民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精神风貌大为改观,生活状况也随之逆转。”

    周小羽措辞虚实结合,大体基本属实。

    只能有意隐晦一些很有看点很有嚼头的细节,要是太过逼真,让他们特别是队长大人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就麻烦了。

    突然问起“你是哪来的”,周小羽难保不会脱口而出:我是重生来的。

    话赶话,真的就把人赶到阴沟里去了。

    此话一出,可想而知,其轰动效应绝对不会屈居“我是鬼”之下。

    李伟功惊愕不已,他明显感到,三罗子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近一年来,村上干部还有一些驻村干部,时不时会埋怨大集体这不好那不好。搁老早以前,李伟功根本不会相信,挤兑大政方针的恼骚话,会从这些口袋里插笔的干部口中说出。一年来,耳听这些诋毁大集体的话,已然司空见惯。思谋着三罗子刚才提点,他们之所以不避人随口就来,实则是试探基层干部的反应,为政策的进一步成型落地搜集更为全面扎实的群众基础,而作为队长,必然是掌握群众思想动态的桥头堡。

    李伟功很是急切,但是前戏已经多方印证,应该更进一步,直入主题。

    作为已经或者即将成为村中主要劳力的中坚力量,年轻后生的想法,至关重要。

    李伟功说道:“三娃,那你说说,对于包产到户,你是什么看法?”

    周小羽愣怔一下,没想到,队长会这么问。

    刚要开口虚与委蛇,罗小山截住话茬,阴阳怪气地说:

    “李队长呀,时候不早了,再说,粪真的就推不完了,你帮着推也不成了呀!”

    周小羽急中生智,灿然一笑,朝队长拱拱手说:

    “队长大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