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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滞留

    翠屏县剧团早已不复存在,剧团的办公楼成了群艺馆,天气好的时候,老头老太扎堆在院子里耍扑克,当然,也有玩票的戏迷在咿咿呀呀的二胡或别的什么不知名的乐器的伴奏下,聚在院子爬满凌霄花的矮墙边,唱着同样咿咿呀呀的地方戏,追忆属于他们的青春芳华。

    不过剧团位于县城中心的演出剧院却没变,因为经常会有北方下来的民间艺术团租来商演,有些演出虽然内容粗俗下流,但总是非常火爆。

    剧院有时也会有纯粹的文艺演出,但都是为了配合县里发生的大事,起宣传表彰作用,比如被评定文明城市、扫黄打非取得丰硕成果以及每年抗洪抢险慰问啦,观看的也都是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更无售票一说。

    这次的演出也卖票,但只是象征性地,却一票难求。

    主办的不是某个单位或团体,而是当年因跳“翠屏春韵”获得极高赞誉的舞蹈演员苏莉莉。那次演出结束不久,她便被破格调到省剧团,深得领导倚重,那支舞她不知道跳了多少遍,几乎成了剧团演出的必定节目。苏莉莉退休后回到了老家翠屏,想以这样一种方式为自己的舞蹈生涯画一圆满的句号,遂联合昔日的同事,一同举办了这么一场名为“翠屏春韵”的演出。

    王睿他们到的时候,演出还有一刻钟开始,仍有观众陆续检票入场。门口有小贩兜售糖炒栗子,王睿问要不要买点,邹楠摇摇头说自己从不在看演出时吃零食。王睿虽料定邹楠无此不良习惯,问一句仅仅是想献殷勤。

    步入剧院,王睿感觉回到了童年。水泥地面,阶梯观看席上老旧的自收椅,猪血红的帷幕,甚至观众的年纪,都透着浓郁的陈旧气息。

    不过因了身边之人,他心如食蜜。

    歌曲、相声、话剧、魔术还有诗歌朗诵,节目丰富多彩,但都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王睿欣赏不来,更多的时候是在手机上浏览网页,途中还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但鼓掌时却毫不吝啬。

    苏莉莉出场时气氛俨然不同,抱在怀里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了,前排烫了头发、磕着瓜子、一直对节目品头论足的老太太也坐正了身子。

    苏莉莉的妆容难掩岁月的痕迹,但年逾五旬的她仍保持着一名舞蹈演员的优美身段,堪称奇迹,亦说明生活中她是如何自律的。和那位跳孔雀舞的著名舞蹈家一样,苏莉莉一生也未曾生育,这或许是执着艺术的代价吧。舞蹈意境很美,每一次旋转、跳跃、翻滚都充满生命中最为原始的激情,表达了人们对季节之春、时代之春、人性之春的极度渴盼。舞蹈能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是王睿始料不及的,他亦从身边女孩专注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情感!

    演出结束后,王睿和邹楠故意拖延了几分钟,回避拥挤的人流。奇怪的是观众从甬道离开的速度非常缓慢,队伍的前端传来喧闹声,翠屏方言难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后才知道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势磅礴,天地间一片迷蒙。

    半小时后,前厅依然滞留着许多人,有人打电话求援,有人则聚在一起就地打起了扑克。邹楠皱眉望着窗外,满腹心事,雨似乎下得更猛烈了。

    “要不我去取车?”

    见邹楠不置可否,王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幕中。

    停车的地方虽说不远,但雨这么大,肯定得湿透,邹楠后悔没有阻止对方。这场雨令气温骤降,偶尔贱到身上的雨水更是冰冷刺骨。

    几分钟后,王睿的车嘎一声停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下,邹楠犹豫着要不要跑过去,只见司机麻利下车撑开一把遮阳伞飞奔过来,还冲她拼命地摆手,示意原地别动。

    “这雨下得,痛快!”王睿擦拭雨水的纸巾堆满了台面。

    “车上有衣服换吗?你这样会感冒的。”邹楠语含关切,刚才在雨中,对方把伞全替自己遮挡了。

    “我没事,”王睿璀然一笑,弯曲手臂鼓起肱二头肌,“倒是你别冷到了,这车的空调效果不行,过一阵让公司给换台车。”

    王睿无疑想暗示自己在单位的能力,见对方不接话,方觉得自己浅薄了。

    车子在雨中前行,车载音乐播放的是王菲的专辑,深情空灵,这移动的狭窄空间在混沌的天地间像一只漂流瓶,瓶中的两个年轻人莫名地沉默。

    夜幕垂落,灯光浮现,车子紧挨着前车停了下来,外面是一片焦急的喇叭声。

    有车子不断折返,王睿摇下车窗,听见前面的司机与往回开的一辆皮卡车司机对话,好像是说前面塌方了!

    又等了约摸半小时,一个穿雨衣骑摩托的交警一路来劝说堵塞的车子掉头回去,说是塌方挺严重,一时半会铁定抢修不通。

    已经晚上7点多了,再等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在征求邹楠的同意后,王睿开始掉头。

    缘分天注定,如果编舞不是邹楠的姑姑,她断然不会赴王睿的约;如果没有那场雨,没有塌方,他们早就返回了景安。邹楠不喜欢,甚至有些反感王睿的玩世不恭,她认为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然而邹楠毕竟年轻,还没有谈过恋爱,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她容易被某些细节所打动,何况这些细节来自一个英俊而富有的小伙子。

    那家叫“平安”旅馆的大厅里仍有一桌客人,从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里能听出也是滞留的外地人,王睿他们进来时,那伙人都停下来盯着看邹楠,一个戴鸭舌帽的还含住手指打了个尖厉的呼哨。

    王睿徒然变了脸色,刚想发火却看见邹楠瞪着自己,那意思不言而喻。

    “就三楼还有间房,你们住不住吧!”老板说罢,继续在吧台后玩着手机游戏,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王睿他们已经问了几家店,全都客满,再就只能回县城去了。回去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而且道路泥泞难行,俩人都犹豫了。

    “要不这样,房间你住,我在车里将就一晚。”

    “那怎么行……要不还是回县城吧。”

    “没事,又不是没睡过,把靠背摇下来一样躺得平。”

    “可是车里冷,空调没用。”

    “冷不到哪去,我身体结实!”

    邹楠还是觉得不妥,坚持返回县城,但口气不坚决----她又累又饿,心里也不想折腾了。这时车灯一晃,有辆小车停在了旅馆的门口,王睿不再犹豫,掏出身份证和两张红票拍在了柜台上。

    吃饭的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桌,沟沟坎坎地藏着污垢,散发出一股霉酸味。桌子靠着水泥墙,墙上凿了一佛龛,里面搁了些杂物,一只单足跃起似乎是在舞蹈的唐三彩少女吸引了邹楠的目光。

    王睿点了条嫣兰河青皖,一盘山蕨棘炒腊肉,还有一个地皮菇汤,全是地道的野味,在景安难得吃到。本来还有盘红烧麂子肉,但邹楠说吃不完浪费硬给退了。

    菜上得很快,器具粗犷,分量也足,且色香味俱全,看着就食欲大振。王睿本想提议来点酒的,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顿饭,值得纪念,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或许是想着回景安再正儿八经的请对方吃一顿好的吧。

    邹楠吃得细嚼慢咽,但却吃了足足两碗米饭,看来是真饿了。

    饭后王睿陪邹楠上楼,又把那间仅仅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卫生间的气窗钢筋都用手扳了扳。

    “门把手用椅背抵着,我的车就停在窗户下面,有事你就喊我!”

    王睿叮嘱完刚要离开,邹楠叫住了他。

    “那个……我觉得房费我应该给你。”

    王睿愣住了,盯着对方手里的两张红票,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去再说吧!”

    他讪笑地推回邹楠的手,带上门,疾步离开。

    楼道狭窄昏暗,下楼时他差点崴到脚,下到二楼拐弯处,他突然停住,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毛糙不平的水泥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