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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行

    “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唯死而已!”

    “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将军!”

    “我说放他们走………听不到吗?”

    “耿兄,后会有期!”

    烟涛微茫信难求,黄沙滚滚,一马当先。

    两骑离去空山后,不见玉门,不见长安。

    “先生,那个人就是戊己校尉耿公吗?”

    “怎么,阿玉也听说过他的故事?”

    “还是听大父提过的,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只是没想到先生您与他也有交情,要说落到耿将军手里,应该也只是速死罢了,总不至还要押解到洛阳正法。”

    “当初那耿恭以不过千骑,纵横西漠,所向披靡,一手神射令西部诸族惊为天人,并使得北境大族数十年间不敢窥西域一毫。可那也有当时北境正自顾不暇的原因。”

    顿了一下,胡行斜躺在马背上,灌了一口烈酒,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城墙,接着说道。

    “大风将起,身经百战的戊己校尉又怎么会嗅不到一点味道,可惜因为当时中枢已生龃龉,战场之上又是瞬息万变,不过三日,便有数十万大军直扑疏勒,朝廷却无一点示警,好在总有一些不愿闻风而倒的小族,事先通报,使得耿恭可以及时收拢附属军队,大集辎重,据城而守,并派遣范羌回国求援,夹击北军。

    呵,这里面又掺杂了耿将军本人的一些风流韵事了,那通风报信的中有一族,主王年幼,母族掌权,那幼主之母本为扶风之人,名为王薏,其族未因罪流放之前与扶风耿家颇有交集,待此女辗转流离至西疆,凭着还算出众的姿色与百出智计,不久便到了那族王身边,产下一子,之后族王中年薨逝。

    幼子本该嗣位,无奈有几个同宗将领虎视眈眈,借口拖延,更有甚者,阴谋叛乱,几乎一触即发,此女便只身前往去联络当时在西域正如日中天的周军一部,希图引周军为臂助,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正值耿恭提领中军,故人相逢,相对唏嘘,之后自然有请辙从,并且亲自领兵直趋其王庭,将那部族几个骄悍将领拘押起来,当日草就大典,策立新王。

    其中巾帼豪气兼烈气,非西北不能出此天人。

    却说那疏勒城中。

    大战经年,飞鸟不得出,寸草不能进,近千玄骑十死七八,可援军依旧遥遥无期,大周将士还可支撑,其余附属军队却是已经动摇。但矢志不移的耿恭连城下诸王的劝降都已经拒绝,摆明了要与城共存亡。

    当时我正从西方游历归来,年轻着呢,一路砍天砍地砍鬼神,正是戾气巅峰时刻,那围城的诸部妖族非要让我绕道,更有甚者,有一个看着就贼眉鼠眼的,还想要我的大刀,我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就和他们砍了起来,一路砍到疏勒城下,终于碰见个会说人话的,招呼我到城中,进去以后,跟进了叫花窝一样,一个个衣不蔽体,眼窝深陷,形销骨立,都直接着着铁甲,听说连皮铠树根都快吃没了,好在我进城的时候,顺手拉了一头大熊进去,才能喝上一碗肉汤,主要的肉都被分给那些不多的女人孩子了。

    要说那些妖族也是狠,战死的同族,直接把尸体也带回去,一点都不给城里人留。

    那耿恭水平不低,我第一眼的感觉,向来挺准,休息了一晚上后,跟我商量了一下,我俩就提着刀从东门出去,砍啊砍啊,就冲出去了,耿恭满脸是血,提着大刀,就返回了,我也懵了,不是说一起出去吗?怎么又回去了,我顾不得肉疼,从腰间摸了一块千年龙参扔给他,好家伙,那猛人直接一下子吞下去了,刹那的玄气波动,着实唬人。

    一路狂奔,快到玉门的我,正好碰见朝廷派的援军,主将叫宋义,只是和妖族边缘部队打了几仗,就准备收兵东去,我一想,这当然不行了,看着坐在马背上,身材臃肿的宋义,迎着阳光,我摸了摸脸上凝块变紫的血,又看了看手里的大刀。

    握刀跳起。

    太弱了,就那么一刀,整个人就没了,不对,应该说是到处都是,旁边的护卫和副将都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纷纷拔刀,怒目相向,这时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一身黑衣,简着玄铠,跃上高坡,厉声道:“宋义贪生怕死,死有余辜!耿将军困守孤城,以不足千人之士却百万之军,至今已两年之久,彼为周将,我亦为周将,前方便是同宗所在,寇可往,吾亦可往!愿死者,且随我来!”

    言甫毕,执旗提枪,跃身上马,呼啸而西。

    风沙漫天,群情骚动,本来便是从西北三郡临时征调出来的七千剽悍大军,一时秩序不存,或单骑,或数十骑,渐至千人,云集影从,战意滔天。

    我自然也不能落后,抢过一个酒囊,仰头灌了几口,大吼一声,不多时便行至那年轻人身边,小模样文里文气的,没想到挺猛一人。

    夕阳西下,孤烟袅袅,依稀见城墙。

    当先一部是那唤作青狼一族的高大战士,几乎清一色的炼体高阶,獠牙森森,眼眸血红,月色下,黑青脸上恶水直流,凶狠不已。

    我故意放慢脚步,看那小子如何解决。

    只见他从腰间拿起一个面甲覆上,手中长枪直指,快至阵前时,猛然跃起,月色银辉下,枪花漫点。

    对面那群妖兵自然不甘示弱,舞着大刀,怪叫几声迎面而上,呈包夹之势,似要将其乱刀剁死。

    我心想,终究是年轻啊,仅凭一腔热血,那是远远不够啊,还得老哥我上。

    就在我挥刀欲上之际,异变陡生。

    银瓶乍破水浆迸,枪扫一个圆,烈气满玄天,血色映月,断肢乱飞。

    真个是挨着即伤,碰着即死,其中一个青狼大物,更是被从下面一挑两分,吓得我猛地一夹双腿。

    言归正传,那小子就这样一路或挑,或点,或扫,接连突破了青狼,花豹,雾蛇,飞彘等数族的防线,当然,其中大半都是我干掉的。

    只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在其全身玄气一空,精气将尽之时,数千大军直捣中军,于是他拼着约莫是最后一点力气,腾空跃起,巨声道:我范羌耳,朝廷遣军迎校尉!

    城中顿时玄气冲天如柱,杀声阵阵,出城夹击。

    而范羌也再无气力,倒向密密麻麻的妖兵之间。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轻易死去?

    别说老天了。

    我胡行第一个不答应,于是振衣拔地而起,一扇刀芒,震退八方,背着那小子直冲疏勒城前。

    那数千军士本来在被打乱了阵脚之间的妖部之中横冲直撞,乱杀乱砍,可是架不住妖族兵士实在太多,正欲聚拢兵力,殊死一搏,那原本厚结十数匝的妖兵却徐徐散去。

    众人知是敌将已然中计,追击一阵,望其旗靡,欣然返城。

    而那几以一人之力,却退万军的年轻人,战袍浴血,视线模糊,直到看到耿恭当面才勉强一笑,真正阖上眼眸。

    至此,疏勒围解,耿恭与城中将士却只余二十六人,一个个瘦骨嶙峋,形销骨立,站在城头,拄刀肃立,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真正的长城!

    而等他们率众返回,抵达玉门关外,因为伤势等原因,只余十三人。

    是之谓十三骑返玉门关。”

    神采飞扬的胡行没有了在大周境内的木讷寡言,甫入大漠,便仿佛话唠附体,长篇大论,侃侃而谈。

    “真的猛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大父宁死不屈,与之又是何其相似?一捍道于内,一御辱于外,殊途同归,共臻节烈!”

    另骑一马的阿玉,一身男子装束,仰头朗声道。

    “阿姊,先生,我们还能回来吗?”

    与阿玉共乘一马,以黑布蒙眼的裴俨突然问道。

    “回来,一定能回来!对吗,胡先生?”

    “光阴百代,人生逆旅,将来事谁又能知呢?好在天地有公心,只要活着,总是能回来的。”

    说完将酒囊挂在随马的褡裢上,翻身正骑,抽刀出鞘,贴近脸庞,刀身锃亮,寒气萦绕,蓦地冲天而起,一声大喝,气贯长虹,凛冽玄气直冲右前方沙地。

    应声霹雳,火星直冒,两个着黑衣的修长刺客皆两手持弯刀,破土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笔直前冲,刹那间只余残影,另一人左脚踩右脚,凭空跃起,不知何时,其手中两把小巧弯刀刀柄相连,小圆变大圆,不过眨眼功夫,一片银色月弧刀气便直朝胡行袭来。

    而胡行自方才一刀斩过,落立马背,斜握手中刀,看着对面攻来的惊人一刀,面上神色稍异,但是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先是闭上双眼,接着右手换左手,刀身倚胳膊,左臂提至齐眉,然后有劲风突至,弧形刀影几至面门,数转之间,短刃相接,星火骤现。

    在阿玉看来,不过是两人对拼一记,实则眨眼功夫,两刀霹雳已达千数。

    那黑衣人暂行退去,烟尘渐散。

    就在阿玉眉头舒展,警惕放下之时,其身边幼弟却是猛然抓紧其臂上衣衫。

    异变突生!

    那前冲之黑衣人,蓦然出现在两人所乘马前,两把弯刀直直劈来双手阿玉不及反应,只是揽紧幼弟,顺手提刀护在胸前。

    然而就在那黑衣人刚刚现身,持刀跃起一刹,一道浑厚玄气陡然自背后生出,那人却不管不顾,只是前冲。

    千钧一发!

    而胡行并不紧张,逼退那一人后,收刀归鞘,仍是闭目养神,即使这一刻,也不过右手一挥大袖。

    那缀在黑衣人身后的一股刺骨玄气去势愈凶,猛然一逝,银瓶乍破!

    阿玉身前那黑衣人已是停滞空中,满眼惊诧,棕近绿的眼睛挣大,看着眼前的姐弟俩,瞳孔慢慢失去了光彩,整个人怦然消失,似流光散去。

    而那退去的黑衣人本来一击失利后在远处游曳,待至目睹同伴被一刀瞬秒,顿觉气泄,不多时,便已没了踪迹,只有几缕残余气机在周围飘荡。

    胡行终于睁开双眼,对着阿玉说道:“怎么样,怕不怕?”

    “不怕!”

    胡行闻言一笑,翻身下马,拍了拍衣服,走到阿玉的马前,弯腰捡起那死去刺客掉落的两把弯刀,在手里掂量了下,渍渍称奇道:“好家伙!这年头,什么玩意儿都能搞得到玄器,看来那些人为了斩草除根,真是不择手段啊!”

    说完双手泛金,一抹刀身,玄黑变银白,抛给阿玉,言:“虽然是个下品,不过给你勉强能用了,上面的气息,我已悉数抹去,可以放心使用。”

    阿玉接过两把弯刀,道了一声谢,接着问道:“胡大哥,刚刚那人是什么境界,当他袭来时,寒气逼人,我竟有一瞬间几乎血液凝固,四肢不能动弹,要不是阿弟拉了一把,恐怕连刀都拿不起来!”

    胡行双手捋了捋头发,又取了酒囊,慢饮两口,漫不经心道:“不过中玄修为,拿了把下品玄器,也只是欺负一些凡人而已,至于那股寒气,你仔细感受下那两把刀,它们乃千年寒铁所铸,更有冰系灵晶嵌在其中,要不是那人水平不行,我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拿下他哩!”

    阿玉闻言,拿着两刀,随即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路上,之前那些不过小鱼小虾,之后必定还有其他险阻,阿玉你也要快些修炼,有些自保的力量,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们。”

    “晓得了!”阿玉也抱着弟弟下马,取了几张羊皮安置好弟弟,便握着双刀挥舞起来,一身男儿装,颇具英气。

    “短时间不会有追兵过来,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胡行过来坐在阿俨身边,看着在风中舞刀的阿玉,不禁有些想笑。

    阿玉似是注意到了,边耍边问道:“怎么,我练得不对?”

    “十八般武器,十八般武艺,每一种兵器自有它独特的驭使法门,只说刀法,这弯刀便不能用我原来教你的直刀功夫来耍,当然,硬要使也是可以的,只未免会有一些不伦不类,寻常切磋或许无碍,真到了搏命厮杀,十分气力只能用到六分,岂不是耽误自己?”

    “我可以学啊!”

    “可我不想教啊!”

    阿玉一时无语,停下动作,跑过去,拿起自己的酒囊喝了口,呛得不行。

    引得胡行大笑不已。

    听到声音,蒙着眼睛的阿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玉顺了顺嗓子,身上波澜初定,弯起两指,敲了敲幼弟的脑袋,瞥向胡行,佯怒道:“阿俨,不要和他学,整天没个正形,还喜欢消遣别人!”

    胡行伸出手,示意要喝酒,阿玉却攥紧酒囊,瞪了他一眼,视线转向挂在他马匹上的酒囊。

    胡行却不管这些,执意伸手,对峙了一会儿,阿玉终于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把酒囊递了过去。

    接过酒囊的胡行作势要饮,急得阿玉又要慌忙来夺,胡行却闪身躲过,坐直后,捋(luo)开右手袖子,整个手臂泛着青黑颜色,阿玉不禁惊呼一声,蹲下身来,眼眸中已带着水气。

    “怎么了,阿姊?”小阿俨侧头询问。

    “哦,没什么,我绊了一下。”

    阿玉定神回答。

    只见胡行翻开塞子,左手从怀里拿出一粒丹药,两指一捏,散在酒囊之中,接着把冷冽清酒浇在手臂上,一阵咧嘴。

    阿玉却也不知该怎么做,看着胡行明明疼还要忍着的样子,本来的担心也化作了哑然失笑。

    待胡行停下动作,阿玉早已从行囊中拿来几块了白纱,帮助胡行包扎。

    她身子半蹲,正髻微挽,清白面庞上数点灰迹,葱指慢点手臂,风吹衣衫紧,一半风采知。

    更有那有些紧张的神色落在胡行眼中,一时令其不禁神魂摇曳。

    阿玉不过是轻轻碰着伤处,那胡行便龇牙咧嘴,只是不叫出声。

    “呦,看来还忍得住,不是很疼嘛!”红着眼的阿玉掐了一下胡行左手道。

    “什么疼啊?阿姊,是你们受伤了吗?”

    “没有啊,你胡先生让酒囊砸到头了!”

    “胡先生,你没事吧!”

    胡行笑道:“没事儿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早一日到无定城,便少一分变数!”

    说完,把阿俨抱到自己马上,转身从怀里掏了又掏,拿出一本册子轻轻抛给正收拾行装的阿玉,温声道:“阿俨就先跟着我,这本刀谱你先练练,看看怎么样。”

    阿玉接过秘笈,瞥了他一眼,欲语而休,随手放到马背褡裢里,翻身上马后,自扬鞭去了。

    风势正急,胡行紧了紧皮袍,又看了看后面只余一点的玉门关城,仰头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面上舒展,伸了个懒腰,全身刹那霹雳数响,随即跃马返身而西。

    一行征雁,长唳南飞,云高瀚海阔。

    流离之人,孤帆远影,大马秋刀肥。

    鬼使神差,阿玉回身来望。

    不知为什么,落日映衬下,仰头似是自语的胡行在她看来,突然有一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