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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烟灰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如果老实人某一天下决心了,比任何人都狠。

    老徐说要走的时候,陈晨他们谁也没往退学那方面想。直到学委魏子明偶然来闲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老徐说“我要走了”的那天,悄悄地向导员递交了退学申请。这事儿很快在同学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老徐要退学?不可能!

    因为这跟课业成绩,表现优劣无关。虽然老徐不怎么努力,但是去年并没有挂科,至于表现也是中规中矩,没啥突出之处,但也无可指摘。

    可这跟思想、自由、觉醒之类的词汇更靠不上。因为不论在谁看来,别说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为天下先了,就是稍微激进、尖锐、极端的话和事情他都不会做。

    三人当时全傻了。

    导员惊诧于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实人突然做了这么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以为他心理出了问题。于是亲自打电话找来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那个心理咨询师和老徐在安静的小屋里聊了小半天,出来的时候对导员说,心理没啥问题,就是有点儿迷茫而已。

    可是到底老徐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无从得知,就算是整天和他一起上班的赵揕也很惊讶。后来同舍的室友,赵揕他们也被请进了办公室。

    同宿舍的六个人。入学不到一天,刘志杰退学;不到一年,徐金良又要退学了。这在整个学院乃至学校都是闻所未闻。导员看了看站成一排的三人,开了腔,不过又有点儿像是自言自语:“你们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秦凯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风水不好。”

    赵揕三人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徐正在午睡。于是三人就坐在对面秦凯的床铺上研究老徐。自从知道了老徐要走的消息,现在他们都觉得老徐有点儿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到底哪儿不对劲。

    “他最近笑得有点儿不一样……”赵揕神秘兮兮地说。

    “咋不一样?”其余两人望着他,期待他给个解释。

    “以前是‘呵呵’‘嘿嘿’,现在是‘哈哈哈’……听起来更疯狂一些,对吗?”

    “我觉得不是,”秦凯撇了撇嘴,“要我说,他最近呼噜声变小了……”

    “我听老人说,呼噜声小,就是心里装事儿了,”陈晨跟着附和,“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但是你说他这样的,心里能装啥事?”

    “是那漂亮妹妹的事儿?”秦凯嘬了牙花子,“不像啊,感觉老徐对那种事儿根本就不开窍,完全就是不懂风情的疙瘩……”

    “那是咱哥几个做啥事,伤着他了?”赵揕说。

    “要我说,就是市长你那乌鸦嘴,特么说好事都不灵,说个坏事特么一说一个准儿,跟开了光似的……”陈晨说。

    “我?你咋不说他中了你的毒了呢,”赵揕有些惊讶,“嗳,我说啥了?”

    “就郭平走的那天,你说自己想退学,还说也许老徐比你还先走呢!”

    “对对对……你说过!”秦凯也跟着瞎嚷嚷。

    “你俩赶紧滚犊子吧!堂堂大学生怎么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很快对老徐的研究变成了不值钱的口水仗,知道老徐缓缓睁开眼睛,睡意惺忪地问:“几……几点了?”

    三人立马不说话了,跟孝子贤孙抢孝帽子似的围了上去。

    “徐,你真的要走了?”

    “徐,你是咋想的?你真舍得我自己上班?”

    “这玩意儿你可想清楚了,退学了,出去找工作可就不是本科学历咯。”

    ……

    三人鸡一嘴鸭一嘴地说了半天,老徐推开了他们:“其实我没想到那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啥,就是觉得干啥都提不起劲儿,干啥都没意义,就像老三那天晚上说的青蛙那样,左撞右撞,结果不过是穷折腾……”

    “那你怎么确定退学以后就有意义?”陈晨想从他那里得到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排除法,至少可以排除一个没有意义的选项吧。”老徐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像哲学家。

    “那你爸妈知道吗?他们还不得气死啊?”陈晨问。

    “可我也想学着为自己活。”老徐的神情有些落寞。三人都看得出来,这种落寞源于对223室友们的不舍。

    赵揕还想继续挽留几句,陈晨直接打断了他:“老徐,在退学之前,你还有什么念想,需要我们帮你完成吗?”

    老徐想了一会儿,对陈晨说,“你带我去你说的那片荒野看看吧。”

    赵揕和秦凯也吵着要和他们一起去。赵揕甚至为此还租用了一个星期的帐篷。

    四人又各自分工,搞了些瓜子花生啤酒之类的零食,卷了自己的小被窝,就朝陈晨之前去过的江畔荒野去了。

    夜里,几个人睡得很晚,并排坐在那个高高的荒坡上,看着远处的的灯火映在江水里。江风有些大,水也跟着晃悠,那些灯火也跟着晃悠。过了两天,又多了个圆圆的月亮。

    “咱们……咳……出……来几天了?”老徐也叼了一根烟,刚抽了两口,呛得满是眼泪。

    “四天。”陈晨从坡上跳下来,光着脚在那片沙地上走着。月光照在沙子上,发出微微的光。“我有点儿不想回去了,这儿跟世外桃源似的。”秦凯这几天格外高兴。

    “徐,今晚就要回去了吧?”赵揕问。

    老徐点了点头。

    “再回宿舍住一晚吧,就算是告别。”秦凯说。

    “现在已经九点了,回去也得十一点了,怎么回宿舍?”老徐问。

    “不是有那个洞吗?”陈晨回头对老徐说,“就是为难市长了。”

    “草,你就是蔫儿坏那种!”赵揕笑骂道。

    “举手表决!”秦凯跟着起哄。

    “表你妹,跟你们一起玩都是倒了血霉了!”赵揕无奈地摇摇头。

    四个人利落地卷了帐篷被窝,老徐把它拉到一边,仔仔细细地叠好,其余的零碎物什装了几兜子。

    “再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了……”

    老徐回过头,看看陈晨,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火车票买好了?”

    “我家离这儿很近,火车票随时都能买到。”

    在等赵揕和秦凯醒来的当口儿,陈晨再次拿起了久违的扫帚和拖布。因为老徐的母亲要来,总要给人留下个好印象。因为郭平走的那天来了次大扫除,所以这次清扫工作很轻松。

    陈晨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清凉的风把窗帘吹得鼓鼓的。

    老徐从秦凯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递给陈晨,说:老三,抽支烟吧。以后少了你们的烟味儿,我不习惯。”

    屋里面充满了烟味。

    陈晨慢慢想起那些曾经遇见的人,藏在日记里,藏在手机里,藏在烟灰缸里。后来日记丢了,手机里的人过了几年变成了单纯的音节,那些躲在一起抽过烟的,藏在烟灰缸里的人随着风起,不见了。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终究也会像烟灰一样飘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