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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只想做一件事

    日渐西行,书房内颇为暖和,夹杂着书卷木屑的味道,让人不得不昏昏欲睡。

    傅胜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了身把紧闭的窗户支开。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楚婳的睡意瞬间全无,眼见傅胜走了过来要收走卷子,又看到自己由于不善写毛笔字而慢吞吞、歪歪扭扭的写的字……

    她写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而且写的又慢,以至于考试结束还有最后一题没有写。

    傅胜并未说什么,乍一眼看纸张上像蚱蜢又像蚯蚓的儿童字体,他就觉得眼花缭乱。

    眉眼穿来阵阵刺痛,还有太阳穴上突然跳起的青筋,都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希望看,但是一读内容,傅胜却又找回了精神。

    虽然字丑是丑了点,但是内容写的满满当当,没有一处留白。

    《四书》《五经》类的内容写的满满当当,没有一处找得出错误,做文章时遣词造句都看得出其不浅的功底。

    句句畅快,字字精湛。

    在傅胜面前班门弄斧之人许多,其中不乏确实有真才实学之人,但是半桶水响叮当的人才是多数。

    楚婳她才多大?

    才五岁呀!如何能作得出这样精致又锋利的文章?

    傅胜拿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看到深出未察觉手心之汗已经讲纸张染湿。

    楚婳有些不安,老头子这个模样……

    是自己字太丑,丑到他了?像他这样的文学大家,看到这么诡异的字应该会觉得她是个对知识敷衍的人吧。

    不过楚婳还是对自己写的内容挺有信心的。

    只要傅胜愿意看内容,她倒是不怕他会看不起自己。

    傅胜脸上的表情变化多彩,一是觉得她的字实在上不得台面,二是文章著作实在是极好,三是最后的策论竟然空着没写!

    楚婳看出几分他的想法,开口解释道:“我还不太会写字,来不及写完了。”

    傅胜看了看楚婳,他方才沉浸在文章中,已经忘了是个五岁小娃写的了。

    傅胜沉默了片刻,道:“也不必写这策略了,我现在问你,你只管回答。”

    楚婳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傅胜愿意给这个机会,她也买个乖吧。

    “年关将至,州县遇冰雹大雪数日,砸死牲畜半成。依你看,应当如何?”

    傅胜边问边落座于木椅上,手中的纸张已经被收卷起来放置于竹筒之中。

    楚婳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是何地?”

    “我随口举的例罢了。”

    待桌上的茶满后,他伸着他枯老的手端起茶杯,垂眸品尝了起来。

    “浙杭州等沿海州县,降雪极少,应当不是。北境之内倒是偶有此事发生。”

    “若仅砸伤、砸死畜生,则号令百姓修缮居民房屋屋顶,预防灾情加重导致伤人。在此之后,在百姓自愿的情况下,官府以畜苗价格收购死畜,或直接以畜苗易死畜,对伤畜提供少量医治。”

    “如此一来,既能让百姓来年有牲畜可养,不至于因灾而有太大损失,又能稍稍减缓当地缺粮的现象。”

    “若已经击穿屋顶,百姓亦有死伤……”

    楚婳说着说着慢了下来,小女娃的脸蛋上浮现出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惆怅。

    闻此言,傅胜的眉目逐渐舒展。

    区区五岁小女娃,能推理出大致发生地,又能就命题给出答案,已经非常不错了。

    以畜苗易死畜的办法确实不错,虽然对实施可行度欠些考虑,但是已经比朝中那些除了发赈灾银,就没别的办法的人聪慧的多。

    老头的眼睛已经满意的弯成一条线,却在楚婳接下来的话中睁大了双眼。

    “既然佛说庇护众生,将灾民暂时安置在寺院类地方也算妥帖。还有当地客栈、官府,有所空,皆应在困难时对百姓伸出援手。”

    “参与救灾的人和组织,官府应根据贡献程度对其来年税收进行适当调整,或对其进行嘉奖。”

    “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都无需重赏,救济灾民亦是打响其名声。美名远扬之时,来日光顾的客人自然会更多。”

    傅胜频频点头,对其说法极其认可。但其中有所披露,便追问道:“你可想过,这么多灾民,客栈伙计、灾民口粮应该怎么供给?”

    有想法是好事,但是若是脱离了实际,怕是会起反作用。

    官府、客栈收留灾民以后,若无粮,该如何?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别说是聚集在一起的一大群饿急了的人。

    怕是会借此产生动乱。

    楚婳莞尔一笑回答:“灾民入住还需要客栈伙计吗?”

    世家难以全面细致的关注到事情,思维固化与片面实在严重,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清。

    傅胜顿悟,点头道:“既然是救助,不是客人,自然用不到伙计。”

    “不止用不到,还能当伙计。死畜就是灾民的口粮,无口粮的灾民则为伙计,如此一来,还能避免大家心中不平。”

    傅胜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鼓掌称赞:“不错!不错!”

    她的主意算是上乘,又结合了现实,比那些吃白饭的想的办法要好上不少。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傅胜在一阵狂喜后又焉了下来。

    不是他对女子有偏见,是当朝,从未有过女子议论政事的例子。

    就算日后对楚婳加以辅导,真成大器,其谏言又能被当权听进去几分?有几成人能顺从与她?

    若像当初那个人一样,落得个悲惨下场,还不如不让楚婳踏上这条道路。

    楚严对其重视程度,十成十不会赞同他将楚婳引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他想要佯装不满,将楚婳吓唬走,却在见到小女娃亮堂堂的眼睛的时候而又咽了回去。

    这样的文章,他没法说出不好;这样坚毅的眼神,他没法让她退缩。

    楚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猜到傅胜在像什么了,和她想的一样……或者比她想的更远。

    小女娃的嘴唇蠕动了一会,最后还是只吐出了一句话:“傅先生,楚婳只想做一件是,做别人能做的,做别人不能做的,做别人做不了的。”

    傅胜的神情突然恍惚,似回到几十年前夏天的那个下午,那个传奇的女子也是这样跟他说着这样狂妄的话。

    吱吱蝉鸣,驱赶了所有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