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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亦有道

    秦末被一股巨力推着,撞破大门重重瘫砸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子,眼角也在渗血,片时没了气息。

    老人见他如此表象,裸露的皮肤呈现出经络的纹路和走向,知他已抽干了自己的力量,以及年轻的生命。帝国的精血流尽了,忍着恸心,老人缓缓弯下腰,为他抚闭了双目。

    一只金边云头靴此时跨进了殿门,韩将军独身进来了。

    在他眼中,看见的是一个怀抱着哭啼的婴儿正起身的老人,身长近八尺,身形魁伟,盘发髻、束黑带、两肩搭着银雪长发,穿着一身紫色直裰的纹领便服①,腰间扎条同色金丝纹带。四目相接时,才见真容:面容白皙温润,山字眉边生着些沟壑似的皱纹,眼若寒星,鼻梁挺拔,嘴唇棱角分明,但下颌略显饱满。

    “曹公公麾下儿郎尽显好本领,”韩将军先开了话头,“今日随我来此的大乾幽冥、翼骑二营竟于这楼观山上折损近半,实出所料,倘若公公手下有五百死侍,岂不是能匹敌千军万马?”

    老人却不接话,冷笑着道:“无国之人无名分②,此地并无总领太监,唯有一年近花甲老人名为‘曹清’,襁褓乳儿更不识言语,不知你与何人谈天论地?”

    “曹清所言谬也,所谓国破山河在,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曹清既做不得旧臣,如何不能当得新恩?”

    “哈哈哈哈哈,”这时曹清却莫名大笑了起来,“遑论曹清是否忠义,莫非乾朝明日灭了,你韩琪拍马便向窃国之贼投怀送抱?”

    翼骑将军韩琪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他明白这是一把愿意吃罚酒的老骨头,也就绝了为大乾招揽前朝遗老,稳定时局的心思。

    “大乾国运如朝阳初升,其道大光,非一介亡国孤魂野叟可见,”韩琪也冷笑道,“听闻琴都城破之日,有范学士及其妻妾于府上自缢,倪尚书全家十三口人饮药自尽,巩驸马并祈安公主及子女五人于驸马府自焚,诸臣多死难或投河,本将更是亲见竟有乞丐、小厮、娼妓投河死国者,却不知曹清避匿百里之外,苟安老寺之中,何为也?”

    “不必多言了,窃国之响马贼与亡国之老奴,命数不同、各为其主罢了!”曹清此时已被激起了幽愤!

    “罢也,将婴儿与我,许你自尽,留个全尸!”

    “大周赵氏与大乾元氏已结世仇,先皇尚且不肯屈于元氏刀锯之下,曹清岂会令皇子落到马贼手上受辱,皇子自有皇子的死法!”言音未落,曹清双手抱起了婴儿,举过头顶,他眼中含着欲坠的热泪和极深的悲悯,胸前转瞬亮起了紫衣也遮不住的绿色光彩,这是左脉引动了体内轮力,电光石火间便钻入婴儿脆弱的躯体内破碎了心脉,啼哭了很久的婴儿像困倦了似的,一下子便安静如睡了。

    韩琪见状虽惊,也不阻止,因为抓捕到死去的婴儿皇子也是完成了圣命。但他眼看着,心中反生疑惑:一是为何一个平凡无奇的僧人能脱逃报信;二是这些死侍轮力惊人,比之昔日领军攻城掠地时遭遇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三是眼前又未料及的情境,按理这个轮修有道的前周总领太监曹清早该率领死侍们护着皇子杀出重围,现在却当着自己的面一手掐灭了大周的余焰,实为超常。

    于是他用言语试探:“你曹清以为杀了个狸猫,我韩琪便傻傻拎着皮囊回去邀功?他日世上又走出个真皇子来作怪,吾皇震怒,好砍了我韩琪的项上人头?”

    曹清此时仿佛抽空了灵魂,双手已然落下,将睡着的婴儿放在了供桌上,喃喃说道:“信也罢,不信也罢,死人不复言笑了!真也好,假也好,故国不堪回首了!”说到最后,人已经往殿外移步了。

    韩琪尚在琢磨着什么,也不阻拦,让他错身走出去了。

    移步殿外,曹清首先看到的是刺鼻的腥气,因为已经天光了,雾气蒸腾,又似浓烟。薄薄的纱雾就像浸染了鲜红色的染料一般,在眼前寺院的空中漂着,不时又似叠在了一起。

    往下看,满地都是浸血的尸体、铠甲的碎片、断裂的弩箭,不一而足;庭院内一片狼藉景象:破坏得不成形状的石栏,被撞断在地的石灯、东一块西一块的香炉、滚到院墙边的变了形的巨大铜钟——原本是被悬挂在坡上的亭台内。许多身穿盔甲的乾朝士兵正在救治呻吟的伤员、搬运尸体、清点损失、收灭火把,各行其事。而他的死侍有好几人便死在脚下,其状甚为惨烈,细看之下,有的死在园内树下,身边堆了一层乾朝士兵的尸体,那树也是千疮百孔遭了殃;有的被半掩半埋在了断裂的土墙之下,两边土墙看起来摇摇欲倾;有的肢体不全,有的只见血人的轮廓,还有的已成焦炭……

    庭内的很多士兵早已见他跨门而立,不约地紧张了几分,有的早把手放到了武器上,随时准备听命行事。

    一双平底麻履向着曹清萧索的身躯踏步走来,又一双金边云头靴跨门而出逐步贴近了他落寞的背影。

    “本将乃幽冥营将领张骥,”黑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今日幸会曹公公真个不虚此行,公公手下既如此了得,不知公公神通又该何如?“

    张骥声气有所压制,显然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受了一些伤势,说话间和韩琪互换了眼色,心中已将两人殿谈不欢的结果了然。

    不待曹清出言,韩琪已然划道,只听他说:“曹清既不愿食我大乾俸禄,反亲手扼杀周皇子,我等不辞辛苦乐意送君一程,君下了那幽都尚可侍奉前主。”

    言毕,张韩二人已提转轮力,各自抽出武器,如临大敌般打起了架式。周边的士兵也都往后撤了不少距离,不过依然是一层又一层严密的包围圈。

    张骥使用的是自己的佩刀,刀身血渍尚未拭净;其刀长半丈有余,刀刃较厚显得极重,亦显其主人膂力强大,刀镡、护手均洁简不加装饰,刀身笔直而不同于普通幽冥营骑兵使用的有弧度的马刀。

    曹琦却弃刀不用,他抽出的是腰上的那块方玉,显然他认为能取曹清项上人头的,并非人间玄铁。

    “开!”曹清并未言他,轻声只吐了这一字。

    只见他左手立于胸前,食指与中指并拢直上、余指握拳;右手横于左手前,捏指姿势与左手一致,两手食指、中指纵横呈“十”字状。霎时浑身衣裳仿佛在飓风之中,尤以腰带、下摆为甚;他的躯干由尾椎直至胸部骤然亮起红光、橙光、黄光、绿光四色而交相辉映,四色中又以绿色为主。

    不远处的兵士大多不能久视此光,纷纷于眼前张开五指,或侧身、或闭目、或以树身或院墙作遮蔽。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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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书中设定周朝以前已有此衣式,是一种宽大而长的衣,禅僧也服此衣,为一般士人所穿。周初太祖制,民庶章服用青布直身即此。后有作民谣云:“二可怪,两只衣袖像布袋”者即指此衣。

    ②释义为名位与身分;名义;儒家思想中,君臣、父子、夫妻的关系称为“名”,相应的责任、义务称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