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八分赃
众人闲谈有时，暗里韶光飞度。
眼见日头西移，时辰已然不早，天际又愈现雨色，李重八便渐渐将话头收束。田农自是久盼甘霖，王李二人此行未带雨具，却不想归途中浇头湿衣。
“幸有世子鼎力相助，此间公事已了，我二人该回衙交差了。待何先生归府，小吏过几日再来叨扰。”
“我看不必，一来一去的劳驾二位甚是麻烦，若先生归府，只须请他写张书签子，使府上小厮送至户部衙门即可。”张煜回道。
李重八点头称是，随即牵头请辞，尽是些凑趣儿的感谢话，“世子盛情、款待优厚，使我二人乐不思署”等等，好端端的说了两车。王九四倒是尽其责，默默地着手将笔墨等物什一一收入箱笼。
张煜自然不作挽留，便吩咐风铃儿前去知会钱管事，自府内账房支出十两银子来作为二人打赏。
府上世子和小姐尚且年少，更事不多，一个是朝气少年，一个是豆蔻花苞，估计要等到他们束发及笄之时，夫人姜玉秀才会为子女单独开设小金库，现时但有支用，皆出账房便了，反正子女花用也不多。
风铃儿前脚刚走，翩鸿心有不解，忍不住问道，“夫人与世子、小姐不必登籍么？”
李重八自是希望离府前给世子张煜留个好印象，便耐着性子，面柔地为她解释道：“吏部下设有‘稽勋司’，专治百官的资历、守制、终养等情况，所以该司早将世子家世登记在册，有据可查。譬如侯爷何日因功封侯，夫人何日诰封一品，世子与小姐又何日降生尘世，不仅该司要查对，每每变化，侯爷也应自行呈报该司。我这么说，你该知晓了罢？”
“哦——”，翩鸿张大嘴巴恍然道，“那你只须跑一趟‘稽勋司’便成了。”
“错——”，李重八笑着向她纠正，“是走一趟，嘿嘿。”
“确是如此。”张煜浅笑补充道。
转眼间，翩鸿又悟了，只见她笑眼弯弯，小脸清新可人。
“不知世子为府上丫鬟取名，有何讲究？似风铃儿，我大概猜得出名堂来，这翩鸿、曳雾、啬玉三名儿，美则美矣，小吏却不明就里。”反正赏钱尚未到手，也不能就走，李重八便没话找话闲聊两句。
张煜与翩鸿对视一眼，两个孩童神情微妙，好像藏着什么特别的小秘密。
见张煜并未开口，翩鸿转向李重八左右摇晃着小脑袋，又翻出眼白，倒像不像抱怨地说道。“人家这名儿啊，是被可恶的世子吓出来的。”
“哧——，”见这话说得李重八云里雾里的，翩鸿不禁一下子露出笑来，“初来府上那会儿，我只顾做事，有时便忘了用饭的时辰。岂料，后来竟有幸被选作了世子的贴身丫鬟，那人家不得仔仔细细，方才对得起夫人的高抬？白日不必说了，夜里我偶若醒来，也要管看世子睡得香不香、甜不甜。谁知世子时常起夜，床上便无人，我左右搜看时，他又冷不防从身后夺门而入，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你说吓不吓人？”
“咳咳，我多次见她翩若惊鸿，作势欲飞，便唤她翩鸿了嘛。”张煜嘴上说道，心中则在想，娘亲委实慧眼识珠，竟拣了这么个尽心的丫鬟，夜里老是坏我好事。
“这飘檐之下便有马桶，甚是便当，世子起夜何故外出？”李重八雾锁眉山，拨去一重，还有一重。①
“世子说那马桶太重，怕我力小举不动，我便当场举给他看，他仍是从不肯用，我便徐徐晓得了，世子心中顾怜着翩鸿咧。”她洋洋得意地说。
“哦——”，李重八终于开雾了，“原是如此，有趣儿得很。那其余两名丫鬟又是如何得了名？”
“府上小姐姐打小便身子骨娇弱，风寒反复，令夫人万分焦心。夫人便请来了不少名医，诊后多说小姐姐病根儿在于‘阴虚’，又说阴虚起于‘血虚’，‘先药补后食补，循循调养，不宜哀怒’。曳雾便时常为小姐姐照方子熬药——”
话到此处，翩鸿转而看向张煜，话尾显然是要交由取名之人。
“那日我在前院儿，忽见东厢厨头门窗皆冒浓烟，当是着火了，府上仆役却视而不见，我喊救火，他们反回我说‘世子莫慌’，真是奇了怪。一会儿功夫，只见一名丫鬟自己拉开门逃了出来，扑那廊柱上又是咳，又是扇，样子好生辛苦，身后烟雾弥漫，一众家仆见此倒是笑开了花儿。书上有‘曳雾绡之轻裾’之语，与此景神似，于是我便唤她曳雾了。”
“老许看不惯别个取笑曳雾，教了她好几回，可她还是熬着熬着便冒烟，只怪她自己不争气，非得受两头气才称心。”翩鸿的意思是说，曳雾既受人气，也受烟气。
“嘿嘿，俺五岁光景便替爹娘烧火，一根烧火棍儿使得上好，那妹子生得那般水灵，恁的火都烧不来咧？”王九四收拾停妥，整好插上一嘴。
“你九四神童，如意了吧？”李重八挖苦上瘾了。
知他说的不是好话，王九四直接不搭理他八哥，向翩鸿问道：“那啬玉姐姐又咋地得了这美名儿？”
“她白。”翩鸿只说了俩字儿。
“肌肤胜雪，堪比凝脂，可以解释玉字，那啬字作何解？”李重八想念着啬玉的肤色，面上严肃地问道。
“她抠。”翩鸿又说了俩字儿。
“并非如此，‘少费谓之啬’，她为府上节流可费了不少心思，加之她十分爱惜府上微物，这也是娘亲爱她的根源。”张煜为啬玉正名道。
“连曳雾想多呆一会儿，她兀自也不肯咧，这一时三刻她也抠。”看来啬玉的形象，在这小丫头心中怕是根深蒂固了。
“翩鸿——”张煜的语声中有着乌云般凝重的色彩。
听出世子口气不善，翩鸿赶紧认错，心知自己又说溜了嘴，这回糟了。
“今日你一再出言不逊，有损我侯府风范，本世子罚你今宵，不准起夜——”
”果然，”翩鸿咬着嘴唇，沉痛地点了点头，心想道，“虽说一夜好睡，精神百倍，不起夜也无所谓，但有便意，那滋味实在难熬极了，盼天光，好似盼佳期。”
王李二人见世子处罚自家丫鬟，本来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雷声大雨点小，这算甚么？论别的官贵之家，丫鬟说错一句话，扇嘴巴子、不给饭吃甚至挨几鞭子都算轻的，这幽燕侯府也忒怜下了。
此时，风铃儿回来了，管事钱千云走她前头，手上捏着一方小布包，装的显然是那些碎银子。
这宝贝狠狠地牵住了王李二人的目光，直至李重八将之揣入袖兜，才堆笑着面向世子张煜作揖辞行。方一转身，他那手便在众人视线不及之处，将那圆鼓鼓的宝贝，捏了又捏，爱不释手。
管事钱千云一路相送，直送出了侯府。二人快步而行，转个弯儿便分赃似的掏出来宝贝来，你一个，我一个，再你一个，余下都是我的。
“我李重八的，是我抓住了那小子，你将近被他坐死了，忘了么？憨子！”
王九四哑口没法子。
×××××
①明清家具部件名称。拔步床踏步架如屋，屋上之檐曰飘檐。小木屋的一侧设有马桶，另一侧可摆梳妆台。
眼见日头西移，时辰已然不早，天际又愈现雨色，李重八便渐渐将话头收束。田农自是久盼甘霖，王李二人此行未带雨具，却不想归途中浇头湿衣。
“幸有世子鼎力相助，此间公事已了，我二人该回衙交差了。待何先生归府，小吏过几日再来叨扰。”
“我看不必，一来一去的劳驾二位甚是麻烦，若先生归府，只须请他写张书签子，使府上小厮送至户部衙门即可。”张煜回道。
李重八点头称是，随即牵头请辞，尽是些凑趣儿的感谢话，“世子盛情、款待优厚，使我二人乐不思署”等等，好端端的说了两车。王九四倒是尽其责，默默地着手将笔墨等物什一一收入箱笼。
张煜自然不作挽留，便吩咐风铃儿前去知会钱管事，自府内账房支出十两银子来作为二人打赏。
府上世子和小姐尚且年少，更事不多，一个是朝气少年，一个是豆蔻花苞，估计要等到他们束发及笄之时，夫人姜玉秀才会为子女单独开设小金库，现时但有支用，皆出账房便了，反正子女花用也不多。
风铃儿前脚刚走，翩鸿心有不解，忍不住问道，“夫人与世子、小姐不必登籍么？”
李重八自是希望离府前给世子张煜留个好印象，便耐着性子，面柔地为她解释道：“吏部下设有‘稽勋司’，专治百官的资历、守制、终养等情况，所以该司早将世子家世登记在册，有据可查。譬如侯爷何日因功封侯，夫人何日诰封一品，世子与小姐又何日降生尘世，不仅该司要查对，每每变化，侯爷也应自行呈报该司。我这么说，你该知晓了罢？”
“哦——”，翩鸿张大嘴巴恍然道，“那你只须跑一趟‘稽勋司’便成了。”
“错——”，李重八笑着向她纠正，“是走一趟，嘿嘿。”
“确是如此。”张煜浅笑补充道。
转眼间，翩鸿又悟了，只见她笑眼弯弯，小脸清新可人。
“不知世子为府上丫鬟取名，有何讲究？似风铃儿，我大概猜得出名堂来，这翩鸿、曳雾、啬玉三名儿，美则美矣，小吏却不明就里。”反正赏钱尚未到手，也不能就走，李重八便没话找话闲聊两句。
张煜与翩鸿对视一眼，两个孩童神情微妙，好像藏着什么特别的小秘密。
见张煜并未开口，翩鸿转向李重八左右摇晃着小脑袋，又翻出眼白，倒像不像抱怨地说道。“人家这名儿啊，是被可恶的世子吓出来的。”
“哧——，”见这话说得李重八云里雾里的，翩鸿不禁一下子露出笑来，“初来府上那会儿，我只顾做事，有时便忘了用饭的时辰。岂料，后来竟有幸被选作了世子的贴身丫鬟，那人家不得仔仔细细，方才对得起夫人的高抬？白日不必说了，夜里我偶若醒来，也要管看世子睡得香不香、甜不甜。谁知世子时常起夜，床上便无人，我左右搜看时，他又冷不防从身后夺门而入，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你说吓不吓人？”
“咳咳，我多次见她翩若惊鸿，作势欲飞，便唤她翩鸿了嘛。”张煜嘴上说道，心中则在想，娘亲委实慧眼识珠，竟拣了这么个尽心的丫鬟，夜里老是坏我好事。
“这飘檐之下便有马桶，甚是便当，世子起夜何故外出？”李重八雾锁眉山，拨去一重，还有一重。①
“世子说那马桶太重，怕我力小举不动，我便当场举给他看，他仍是从不肯用，我便徐徐晓得了，世子心中顾怜着翩鸿咧。”她洋洋得意地说。
“哦——”，李重八终于开雾了，“原是如此，有趣儿得很。那其余两名丫鬟又是如何得了名？”
“府上小姐姐打小便身子骨娇弱，风寒反复，令夫人万分焦心。夫人便请来了不少名医，诊后多说小姐姐病根儿在于‘阴虚’，又说阴虚起于‘血虚’，‘先药补后食补，循循调养，不宜哀怒’。曳雾便时常为小姐姐照方子熬药——”
话到此处，翩鸿转而看向张煜，话尾显然是要交由取名之人。
“那日我在前院儿，忽见东厢厨头门窗皆冒浓烟，当是着火了，府上仆役却视而不见，我喊救火，他们反回我说‘世子莫慌’，真是奇了怪。一会儿功夫，只见一名丫鬟自己拉开门逃了出来，扑那廊柱上又是咳，又是扇，样子好生辛苦，身后烟雾弥漫，一众家仆见此倒是笑开了花儿。书上有‘曳雾绡之轻裾’之语，与此景神似，于是我便唤她曳雾了。”
“老许看不惯别个取笑曳雾，教了她好几回，可她还是熬着熬着便冒烟，只怪她自己不争气，非得受两头气才称心。”翩鸿的意思是说，曳雾既受人气，也受烟气。
“嘿嘿，俺五岁光景便替爹娘烧火，一根烧火棍儿使得上好，那妹子生得那般水灵，恁的火都烧不来咧？”王九四收拾停妥，整好插上一嘴。
“你九四神童，如意了吧？”李重八挖苦上瘾了。
知他说的不是好话，王九四直接不搭理他八哥，向翩鸿问道：“那啬玉姐姐又咋地得了这美名儿？”
“她白。”翩鸿只说了俩字儿。
“肌肤胜雪，堪比凝脂，可以解释玉字，那啬字作何解？”李重八想念着啬玉的肤色，面上严肃地问道。
“她抠。”翩鸿又说了俩字儿。
“并非如此，‘少费谓之啬’，她为府上节流可费了不少心思，加之她十分爱惜府上微物，这也是娘亲爱她的根源。”张煜为啬玉正名道。
“连曳雾想多呆一会儿，她兀自也不肯咧，这一时三刻她也抠。”看来啬玉的形象，在这小丫头心中怕是根深蒂固了。
“翩鸿——”张煜的语声中有着乌云般凝重的色彩。
听出世子口气不善，翩鸿赶紧认错，心知自己又说溜了嘴，这回糟了。
“今日你一再出言不逊，有损我侯府风范，本世子罚你今宵，不准起夜——”
”果然，”翩鸿咬着嘴唇，沉痛地点了点头，心想道，“虽说一夜好睡，精神百倍，不起夜也无所谓，但有便意，那滋味实在难熬极了，盼天光，好似盼佳期。”
王李二人见世子处罚自家丫鬟，本来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雷声大雨点小，这算甚么？论别的官贵之家，丫鬟说错一句话，扇嘴巴子、不给饭吃甚至挨几鞭子都算轻的，这幽燕侯府也忒怜下了。
此时，风铃儿回来了，管事钱千云走她前头，手上捏着一方小布包，装的显然是那些碎银子。
这宝贝狠狠地牵住了王李二人的目光，直至李重八将之揣入袖兜，才堆笑着面向世子张煜作揖辞行。方一转身，他那手便在众人视线不及之处，将那圆鼓鼓的宝贝，捏了又捏，爱不释手。
管事钱千云一路相送，直送出了侯府。二人快步而行，转个弯儿便分赃似的掏出来宝贝来，你一个，我一个，再你一个，余下都是我的。
“我李重八的，是我抓住了那小子，你将近被他坐死了，忘了么？憨子！”
王九四哑口没法子。
×××××
①明清家具部件名称。拔步床踏步架如屋，屋上之檐曰飘檐。小木屋的一侧设有马桶，另一侧可摆梳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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