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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宇文曲(一)

    “草民杨叔极,参见文昌王爷。”

    奇怪的很。王爷在角落里喝酒,其他桌上的文人似乎都和没看见似的。连中间台上正擦拭着酒杯的老板娘也没有多往这边投来一眼。

    只有杨叔极带着白复昼,相比之下像两个俗人似的,朝王爷那边走去并恭敬行礼。

    王爷桌上一壶清酒,一盘猪耳朵,一盘花生米。

    他喝得面色微红,抬起头来看了来者一眼,却似乎没有被他们破坏了雅兴,反而是高兴地说道,

    “起来,起来。怎么,被老爷子赶出来了?”

    杨叔极不卑不亢而风趣诙谐地和王爷客套了一番。

    只是没有再提及北海郡以及蛟鳞之类的事情。王爷见他们两人还站着,就吩咐道,“你们叫小二再上个东岛壶。这酒烧喉咙,二位能陪本王喝两杯的吧?”

    “草民不敢与王爷共饮。更何况有家主命令在身,草民是商籍中人,在外不敢随意饮酒啊。”

    “不敢随意饮酒?那你还进来!”王爷哈哈大笑,声音却很轻,丝毫没有影响到周围的任何客人。

    他知道杨叔极这话只是表面推脱,便继续道,

    “东南海有五大宝贝,其中两物有一句话这么描述——南海彩云珠生烟,东岛壶中醉神仙。小杨先生也是年轻商人中了不得的人物,喝两杯酒总不成问题吧?”

    杨叔极呵呵笑着,并给站着的白复昼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的意思很明确,是让白复昼放下刚才心中所想的一切,赶紧地过来和半醉的王爷套近乎。

    少年会意,先跑到柜台上,用命令的口吻让姿色俱佳的老板娘亲自把这儿的东岛壶送到王爷桌上。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鞠躬对文昌王爷说道,

    “文昌王爷,杨先生是郭府门人,那郭大人御下严格,这次来南文郡还被老爷下了禁酒令。若王爷不嫌弃小人微贱……”

    话还没说完,王爷就挥着手让他坐下来,“好嘛,真是越年轻的越痛快。杨叔极,既然你不喝酒,那就别坐了,站着吧。”

    “是。”白复昼有些惶恐地坐下,但看到恭敬侍立在侧的大哥,他那只独眼眼底一抹笑意,心中也是镇定了下来。不时,老板娘端着一壶酒走来,迤迤然行了个万福。放下酒壶从容地走了。

    王爷笑着往自己的空杯中倒满,“孩子,看见了吗。咱南文郡是文人的地儿。我宇文曲家里这个文人的意思,不是那些腐儒一般。”

    “是个文人,总有心气,也就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哪怕是女儿身,只要入了这个堂门,都是一类人。”

    话听着没毛病。白复昼举杯敬了王爷,一饮而尽。全身瞬间有热流淌过,喉头之处甘甜,每过一秒更甚之前。

    王爷见他这般喝酒,一时有点愣住,但马上大笑起来,这回声音有些大了,引来邻桌文人的不满回头。他苦笑一下作为回应,将杯中烈酒同样一饮而尽。

    宇文曲将杯子拍在桌上,这一杯酒让他彻底感到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微眯着双眼,看见对面的小伙子也跟着自己的动作一饮而尽杯中美酒,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对饮的还是个小毛孩。他再度举杯,眼角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凶狠,——今个我一定得把你放倒。

    虽然和这二人算是第一次见面,虽然身份阶级天差地别。但王爷骨子里的直率,使得这一桌酒让他心里大呼痛快。

    两人缄口不言。沉默的三旬酒过,势均力敌。文昌王爷盯着面色微红的年轻人,赞许地点了点头,“照咱们这个喝酒速度,再喝两轮这壶就没了。”

    白复昼说道,“王爷,这酒贵不贵啊?”

    “这壶,二十两。那柜台上的那一罐,看见没?少说得百两以上。你说贵不贵?”

    “贵!但今个儿,小人三生有幸能和王爷喝酒,怕什么贵的?这壶酒喝完,下面的酒,我都包了!”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我堂堂大浒王爷,还要你一个小孩子请客?更何况看你这穷酸样,哪来的钱……说什么胡话!”

    王爷生气了,吹胡子瞪眼,说话声音像打雷似的。他忽然想起了家里的妻子,那个管东管西的母夜叉。

    宇文曲皱了皱眉,握着酒杯的手松了松,又一甩脑袋索性将烦心事抛在脑后,大声说着。心中暗道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若是清醒时候,听见王爷这嗓门,白复昼怕是早就吓得腿软了。酒壮怂人胆,听了这话,少年也只是呵呵笑着,一时间对不出什么话来。

    “王爷…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之前您说的话了。喝酒图个尽兴,这若要尽兴,就不该谈什么阶级,年龄才对嘛。”

    “你你,你个不喝酒的别说话。好,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小人白复昼。”

    “好,白复昼....这复昼二字可是取那‘夜阑北斗昏复昼,红颜岂得长如旧’之意?不错,不错!”

    白复昼给听懵了,只能讪笑道,“不敢,不敢。是先父略有文采,小人大字不识。”

    “哈哈...今个,你要是能给本王喝倒了,这钱就你出!要是被本王喝趴下了,就乖乖听我的!”

    “金花儿,再上两壶!”

    第一壶烈酒喝完了。王爷也真是喝高了,这一声吼的让那边的老板娘面色羞红。一楼其他的客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文昌王爷,今个儿兴致这么高?对坐的那个年轻穷酸汉子,难道是个能让王爷大人青眼相加的才子?

    大家伙都不知道,这是一场没有交谈的对饮。

    没有王爷大人喜欢的胸中笔墨、风花雪月。

    就是一杯一杯地干着,但身份云泥之别的二人兴致愈发高涨。

    老板娘一手提着一壶走过来,看见王爷面色红润,想起他在南文郡广为人知的些许轶事,憋着笑意,娉婷然又施了一礼才走开。

    王爷呵呵一笑,起身大声说道,“今个,酒楼的一楼,云中楼,本王给包场了!”

    “各位,移步楼上喝酒吧。”

    小名叫金花儿的老板娘看王爷一脸认真,不敢怠慢,开始招呼大家伙儿上楼。

    难得王爷今天这么有兴致,其余的客人也都只好一笑了之,排队上楼去了。

    一刻钟后,老板娘又拎着两壶酒上来。看着面色通红的二人,忍不住说道,“王爷呀,到时候让这小伙子给您抬回去了,贵夫人不得狠狠地骂您一顿。”

    宇文曲身体里像是被撒了一把火,将方才喝下的烈酒全部点燃。

    贵夫人,贵夫人……普天之下皆知本王才名,但在这南文郡内,却有不少人知道他宇文曲惧内的“轶事”。

    知晓这一茬的人,包括面前这位老板娘,几乎都把这事当成在王爷心情好时,他们可以壮着胆子拿来调侃他的糗事。

    若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宠着点无妨。心甘情愿的惧内倒也是男女婚姻的一段趣事。

    可自家这大夫人…宇文曲咬着牙,面色通红——这女人身份不俗,自己无可奈何地被牢牢捏在她手心里,全是出于情势所迫。

    多少年了,这娘们在府内是越来越了不得……宇文曲长吐一口恶气,快速地喝干杯中酒。

    十几年前结婚后,他渐渐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外甥女宇文希希。

    最令他不爽的也是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婆侯氏,一个是她的老公关沧。

    至于其中原因,他却不能不愿也没脸让外人知道。

    “哈哈哈哈,我看她敢不。”说着,王爷伸出手,满脸坏笑地在桌下面狠狠捏了捏老板娘的翘臀一把。金花儿面色一红,扭了扭身子,尴尬地笑了笑,似乎并不相信王爷的口气。

    身边两人都是听得好笑,这王爷大人,怎么听起来有点怕老婆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文昌王爷府上的那位正室,乃是南州最大财团侯氏家族的小姐。

    “王爷…您付钱,还是…我付钱……”

    白复昼用力举起酒杯,整个人却像一摊烂泥一样趴在桌上。

    而对面的文昌王爷,已经瘫软下去连举杯的劲儿都没了。他只是像说着梦话一样,傻笑着喃喃着,“你付,你付…要不是你来之前,老子喝了几杯,怎会败给你个后生仔……”

    王爷感觉自己快要睡过去了。但眼前模模糊糊闪过杨叔极的相貌。

    他迷迷糊糊地知道,从古宅见到商会来的二人,直觉告诉王爷,他们是自己需要托付那件要事的人了。此事,他要单独对面前的两位年轻人说。

    一旁的杨叔极,看情况感觉差不多了。偷偷地从裤子里拿出那一叠票子,握在手心里。

    笑着上前说道,“王爷,您是这儿的大红人,您一介才子,玉树临风,若是您付钱,人家老板娘或许会有打折呢。”

    王爷听了这话,垂着头,懵懵地有些不高兴,嘴角边满是酒水,嘟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扭扭捏捏!本王早说我请,那孩子又要和我拼酒量。”

    “这回他赢了,你又要我出钱?成成成,本王难道还缺这几壶酒的钱?真是!”

    “王爷,草民哪敢耍您呐。我们把钱给您,您再给老板娘结账,赚个面子钱嘛。”

    杨叔极半蹲下来,满面笑容,独眼之中满是戏谑之意。“小人毕竟是个商人,脱不了俗气,心想着能省一分钱就省一分钱,只是要托王爷大人的贵面了。”

    “如此…也算你讲的有理吧......”王爷迷糊地应道。

    稀里糊涂地从杨叔极手中接过那一叠皇票,摸一摸这么厚厚一沓,有些奇怪,口齿不清地说道,“这么多啊?”

    “面值小。像我和他这种草民,没见过比一百文大的钞票呢!”

    “唔…”王爷将它收下,看都没看一眼。他强打起精神,脑子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开口。

    宇文曲不知道,其实此时的白复昼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醉酩酊。

    少年虽身体瘦弱,但从小气力过人,不知怎的酒量也是远超同龄人。这几壶酒下肚虽然劲头很大,但他还保持着几分清明。

    斜瞥见已经摸不着北的王爷收下皇票,白复昼和杨叔极对视一眼,满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皇票甩到皇族手里了,王爷用这票子给老板娘付钱,她一定不会提出什么问题。计谋得逞的两人,心下兴奋,都以为宇文曲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杨叔极!你坐下。”文昌王爷趴在桌上用双手将皇票收到上身的华服内。

    吃力地抬起头,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他笑了笑,额间终于多出来几条皱纹,竟有些许猥琐,代替之前那份无处不在的脱俗文人气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