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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笔(修)

    聂然定了定神,再专注看去,却见是那东家,依旧衣衫不整,锦袍散开,露出内里的白色中衣。他一腿搭在墙上,一腿悬空吊着,身姿随意懒漫,好似不怕跌下来,修长的双腿藏在衣衫包裹里,亦有令人怦然心跳的线条。

    坐在高墙上之人,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端着以青翠竹叶折成的杯子,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他衣衫华丽,整个人却透出幽静的气韵,有些凌乱的长发漆黑如墨,即便在白日光景下,却没有什么反光,好似吸食去了阳光,静静地柔顺垂落。

    过长而缺乏修剪的刘海覆在他的面容上,让她怎么都看不真切他真实的脸容,好似一卷云遮雾隐的山水画,抛去形貌,取意为先。

    他取的意不是他苍白的嘴唇,不是他身上虚弱的病气,而是刘海空隙里,隐约可以窥见的,又是水意氤氲,又是雅意深浓,又是墨意晕染的,洒脱不羁的眼眸。

    如同在浅淡烟水里,随意勾划,却又仿佛要破出画境来的,一笔。

    聂然看了东家一会,才转身折了片竹叶,也自己叠了只小一些的竹叶杯,靠近墙边举杯道:“你打算如何倒给我?”

    东家洒然一笑,道:“便如此这般。”

    他说话间,手腕转动倾壶,清澈的酒液顺着一线,准确无误地倒入聂然的叶杯中,只是因落差太高,仍有少许溅出。

    杯中满了大半,聂然也不客气,遥敬一下,随即仰头尽饮。

    一杯见底,聂然转手给东家亮了亮杯底,才笑道:“聂某在此,先谢过东家伸出援手。”

    东家微微笑道:“我并未劳心做什么,只不过吩咐了几句话而已。”事实确实如此:收留容身,他只需交代下去;传讯告急,也是何田田劳心劳力;路引文书,是沈开行贿买来;安顿局面,这更是行露四人联合策划,再由行露出面,分工谋就。

    聂然对着墙壁,深深一揖:“请东家再伸出援手。”

    她望着东家,恳切道:“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如今处境,我需要帮手,东家,求你帮我。”

    东家慢悠悠地饮下一杯酒,苍白优美的嘴角轻扬,道:“倘若我不允呢?”

    聂然定定望着他,目光无半丝转移,毫不迟疑道:“倘若东家你应允我,我会将待你若上宾,需索之事,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照办,但倘若阁下回绝,我依旧要将你带回丞相府,却是以阶下囚的身份。上宾之礼或是囚徒之礼,阁下尽可自选。”

    聂然说完之后,脸上有些发烧。

    理智告诉她,东家和他身边的人太危险,但感情上,她又知道,东家是她的恩人,她却即将开始恩将仇报。

    可是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在这场意志力的战场上,退一步,她就满盘皆输。

    东家全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只饶有兴味地道:“我尝读史书,但凡有器量的君主求贤,若贤士不允,君主也不会过分为难,只再三恳求,如若不成,也只有放归,我生性惫懒,算不上什么贤士,可你如此刚强逼迫,难道不怕我宁为玉碎?”

    聂清玉虽然不是君王,但她在南楚中的地位与君王没多少差别,因此东家的比喻也不算失当。

    聂然抿了抿嘴唇,缓慢而坚决地道:“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谁晓得那些明君贤臣,屈尊求贤的故事里有多少吹嘘标榜,就算真有此事,那君主也不过故作姿态尔,以示大度,以退为进。”

    假如这么做能够骗到东家从此鞠躬尽瘁倒也罢了,但她心中有一种鲜明的直觉,那些世俗的表面功夫,根本就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倘若她真的表面装作大度,反而过伪,引起他的反感,倒不如一开始便摆明她的态度。

    她以言语,必要时还会以行动告诉东家,她有多么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决心。

    就好像一个要吃糖的小孩,不哭,不闹,大人就不会给他糖吃。

    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聂然还是禁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事实上,她心中是有几分把握的,假如东家不想与她进一步打交道,大可以在让何田田去通知招英时远遁他乡,而不是留在沈园等待。

    东家放声大笑,大笑中不小心牵动病情,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可尽管如此,他断续的笑意依旧异常轻松愉悦:“有意思,我跟你走,但此前,我们约法三章。”

    他伸出一根修长好看的手指,道:“其一,行露,小星,淇奥,狡童四人,想必你已见过,他们乃是沈开代我收养,迟布衣与何田田的得意弟子,各有所长,你可差遣他们,但时机成熟,数年之后,要给他们一个锦绣前程。”

    聂然点了点头。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沈开是我良伴,他乃行商之人,本来行露等人替他打理生意,但因你之故缺了臂助,我希望你以丞相府权势,为他行商铺路,给与补偿。至于何田田,他身份特殊,我不会直接交给你,你可藉由行露等人之力,使他行隐秘暗杀之事。”

    聂然略一迟疑,依旧点了点头,心里却将何田田放在一边,不打算用他。

    第三根手指:“凰真心智缺失,我需照料,你府上应还有迟布衣,有他与行露四人联手,纵然你想开创功业,也足够用了,不需再添旁人之力。我只做你丞相府的座上客,闲散人,而非你的掌中剑,帐下卒。”

    聂然犹豫得更久了一些,但思索之后,依旧点了头。

    他虽然只在此饮酒,但一切来龙去脉,都仿佛尽在掌握,所言所说,与实情一般无二,倘若是因为消息灵通,那么他的情报传递筹谋也未免太过及时精细,但倘若全凭推断而得,那么此人的心智,可谓深沉如海,谋算近妖。

    这一刻,聂然的决心有些忐忑起来:她请这人进入丞相府,究竟是增添臂助,还是多了不可测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