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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宛若云之

    ——你若想成为真正的小聂丞相,便应去请教东家。

    因为迟布衣的一句话,聂然思索半晌,还是乖乖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知道这时候东家不会起来,便先回屋随意抽出一册书,坐下来慢慢看,半是消磨时间等待,半是从书内留下的随笔批注中,揣摩聂清玉的性情。

    坐下来一看封面,她随手拿的这本,是北魏那位清都王的传记。

    这本书聂然在逃出丞相府前便看过,不过当时并不仔细,如今正好重温,传记的古文不算艰涩,聂清玉的批注也很简练,因而到了聂然脑海里,便自动翻译成白话:

    清都王的母亲是南楚公主,名萧云柔,其容貌之美,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金陵不知多少贵族公子,都视云柔公主为自己的梦中情人,但是出于种种政治上的考量,当时云柔公主还是嫁往了北魏。

    因为云柔公主远嫁,多少名门公子黯然神伤,甚至还有人想抛弃一切跟随云柔去北魏,被他们的父母打断腿关起来。

    (聂清玉在此批注:那些父母倒不是不舍儿子远离,云柔公主是带着两国邦交之谊嫁往北魏的,这帮小子跟去干什么?准备给北魏太子戴绿帽子吗?破坏公主太子的婚姻关系事小,但若是给北魏一个借口,说是破坏了两国邦交,这个罪名谁都担不起。)

    但是当时,有一个姓沈的年轻人,他的身份不是什么豪门显贵,只是一个大商贾的幺子,他放弃家产继承权,悄悄地去了北魏的都城。

    到了北魏,他发现自己根本见不到居于深宫的云柔公主,云柔公主也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仰慕者,他并不难过,只要能与她在同一个城市里,便可稍解相思之苦。

    他在北魏白手起家,辛苦建立起基业,十多年后,他成为了北魏的巨商,那时候,北魏太子也已成了北魏皇帝,他发现这个大商人居然是南楚人,便召见询问,为何来到北魏。

    沈姓商人诚实地说出缘由。

    北魏皇帝惊讶道:“你如此坦言,觊觎朕的妃子,就不怕朕斩了你?”

    沈姓商人从容道:“我对公主的仰慕,宛若天上明月,只求遥遥观望,并无亵du之意。正因为我心中坦荡无愧,才可以对陛下你说出真正心意。”

    北魏的风气比南楚开放许多,自己的妻子被人遥遥仰慕十数年,证明妻子有魅力,更何况沈姓商人身份低微,根本不足以与自己抗衡,北魏皇帝哈哈一笑,封他做了皇商,负责皇家生意,并赐与沈近音的北魏皇族姓氏:盛。

    沈姓商人终生未娶,只收养了几个孩子,培养成材继承他的产业,数年前云柔公主病逝,沈姓商人自尽随之而去。

    后有名士品评道:这位沈姓商人,实在是天下第一痴心人。

    传记的第一篇章,写的是清都王的母亲,聂然正翻到开始讲述清都王的页面,忽然听见旁侧传来透过墙壁的响动,顿时顾不上看书,连忙快步奔出门外,却见是沈开正推门出来,连忙上前问道:“东家醒了吗?”

    沈开摇了摇头,瞥见聂然手上攥着的书册封面,他神色有些怪异,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若是不吵嚷,可以进屋等东家醒来,顺道替我照看一二。”

    在聂然的身份变回小聂丞相后,沈开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这样的态度反而最让聂然感到轻松,她走进东家的房间,一路慢行至卧室,透明的纱幔里若隐若现地映出一个隆起的影子,而在床边,白发少年衣衫如雪,静静地站立着,目光透过纱幔,凝望着床上的人影。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聂然设身处地,将自己替换到东家的位置,假如此时是夜晚,她一觉醒来,看见床边有个浑身雪白,看起来很像那个什么的东西直勾勾地望着她,那情形约莫能把她吓得再睡过去。

    如雪一般的少年自然不是那种只在幻想中见过的东西,他名叫凰真,据说是东家的养子,心智缺失,但他的实际职责,可能更像是东家的保镖,平日没事便蹲守在东家院子外,正因有凰真在,沈开才放心让她进来。

    聂然轻手轻脚地端来一张躺椅,放置床边坐下,也顺着凰真的视线,去看床上的东家,纱幔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她只能勉强瞧见,好似云一样散开的墨黑长发。

    聂然看一会东家,又看看凰真,有些好奇他在看什么,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是如此专注地凝望着某样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耳边响起一道非常清澈的,好像透明水晶一样的声音:“我不是竹笋。”

    聂然下意识转头望向凰真,迟一步才反应过来,凰真的这句话,是在回答她上次那句“你也是竹笋吗”。

    惊讶于凰真与传闻不符的表现,聂然仔细打量,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定定地注视着床上人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东家?”

    水晶般清透的声音再度响起:“沈开叫我看着他。”

    聂然神情古怪地变幻了好一会儿,又想起前世一个笑话:一母亲要出门,临走前让儿子看门。回来之后,发现家中失窃,她怒而责问玩耍回来的儿子,儿子扛着门板说:“我一直看着门呢。”

    沈开大概是临走之前,对凰真交代了一句:“看着东家。”

    于是凰真便乖乖地站在床边,一直不转开视线。

    只是不知道,假如他临时有事要外出,会不会随手也扛上东家?

    卧室中的气韵异常沉静,聂然没有凰真的耐性,看着东家,渐渐地也有了些倦意,她心里说休息一会,便靠在躺椅上,合上越来越沉的眼帘。

    醒来时,卧室里已经点上了灯。

    什么时候了?

    聂然一惊支起身子,身上滑落下一张薄丝被,不知谁给盖上的。

    凰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帐幔已经拉起,东家靠坐在床头,正拿着一柄展开的折扇,低头细细欣赏,他衣衫凌乱,修长的双腿舒展,刘海覆在他脸容上,微白的嘴唇,勾起慵懒散漫的笑意。

    折扇对着聂然的这一面,题着几行诗句:

    看山看水独坐,

    听风听雨高眠。

    人去人来日日,

    花开花落年年。

    字迹延放疏妙,笔意清漫悠远。

    因为距离较近,字体较小的落款聂然也看得很清楚:

    云之。

    最后一笔宛若舒展的云烟,飘逸地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