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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大局为重

    “我当然不怕宁白。”书房里,聂然撇了撇嘴道,“我忧心的是宁家二公子宁凤潮。”

    既然宁凤潮可以派出一次刺客来刺杀她,又可以派人趁乱潜入她丞相府劫走尘芳,那么如今再派人扰乱凰真,也不会是太过为难之事。

    宁白是单纯的孩子,但宁凤潮可不是。

    毕竟,宁凤潮是被灭满门的宁家幸存者中,唯一有能力向她复仇,并且正在将这一计划进行中的人。

    她纵然再怎么大意,也不可能不将其放在心上。

    云之悠然地端起茶杯,他的衣袖宽大,即便抬举起来,袖口依旧宽松地盖住手掌,只露出纤长优美的手指,每一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都伴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奢华美感。

    而奢华到极点,浓艳到极点,最后汇于他水墨般沉静眼眸中的,却是繁华看尽的清淡。

    嘴唇触碰杯缘,云之忽然停下动作,道:“茶凉了……”

    以往这个时候,便会有人主动上前,替云之换上冒着热气的新茶,但眼下却是,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随侍的沈开还在养伤,作为沈开偶尔替补的小星也躺在床上起不来,而作为第三替补的凰真,此时正在外出执行任务。

    聂然见他这个动作,忍不住翻翻白眼,伸手从他手中抽出茶杯,严格按照工序再冲新茶,折腾了好一会,才将之放在书桌另一侧的边角上。

    云之有时候实在惫懒得要命,即便只是举手之劳,也不愿亲力亲为。也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沈开无微不至的照料给惯出来的。

    好在聂然从前就是打惯了零工,对于打下手这档事轻车熟路,做来亦是自然至极。

    云之微微一笑,这方接着道:“勿需提防宁凤潮,因为他不会出手。”

    聂然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宁白不是他弟弟?”捡来的?

    云之笑道:“血脉相连,一母所出。”通常大家大户中,由本家家主正妻生下来的嫡子,尤其是嫡长子最有地位,基本被视作享有第一继承权,在宁凤潮之前的宁家大少爷,乃是偏房所出,兼之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重视的超卓才华,是以外界都只知有宁二少,不知有宁大少。

    而宁白虽然也是嫡子,也因是较小的孩子,在家中极为受宠,一面是少年天性好逸恶劳,一面却也是家人纵容地放任,这与宁凤潮也不无关系。

    如今宁家家主年纪还没有衰老,等他退位之际,宁白业已长大,倘若两个孩子同样有才华,谁都不甘心臣服于对方,兄弟阋墙指日可待,为免此祸,宁家在重点栽培宁凤潮的同时,也放任宁白贪玩厌学,让他在根本上无法威胁兄长的统帅地位,但同时为了弥补内心对宁白的亏欠,宁家上下都对宁白宠爱有加,甚至宁凤潮自己,也打心底的爱惜这个做出了牺牲的弟弟。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会有今日,诺大的宁家被连根拔起,牵连者众,门生,食客,以及一切朝堂上的根须脉络,都被聂清玉斩杀殆尽,是以宁凤潮就连想要复仇,也不敢亮明旗号,只敢在暗中做手脚。

    听过解释,聂然更为惊讶:“如你所言,宁凤潮为何要舍弃宁白?”

    她对宁白的安排,虽然会有一点危险,但是难道不比潜入丞相府或者在大庭广众下刺杀她更加容易?

    在家人已经尽数失去的时候,还有什么会比救回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在宁家被接连处死的时候,宁凤潮没有出现,聂然可以理解,因为那时候他应该正忙于躲藏,但是如今经过两轮事故,证明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武力,还有什么理由不救下宁白?

    云之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似是有些讥诮,也不知是笑人,还是嘲己:“大局为重。”

    聂然一怔。

    没等聂然深思,他又接着道:“但凡为了大局,可以牺牲私利,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数年前,宁凤潮便是如此,数年后,宁凤潮依旧如此。

    如今宁凤潮的大局,应该便是为家人复仇杀死聂清玉,以及重振宁家,这两个目标,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他的每一分力量,都会为了这两个目标服务,不会浪费在无谓之事上。

    即便冒着被聂然找到的风险救回宁白,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孩子,亦不能给他任何助力,权衡利害之后,宁凤潮断然舍弃了宁白。

    聂然听着有些不对,狐疑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宁凤潮?”

    云之微微笑道:“这不过是善谋善断者的些许共通之处,因思虑过重,性情难免失之凉薄,如是易地而处,我约莫也会与宁凤潮一般无二。”

    无形的寒意不知不觉地笼罩上心头,聂然怔了许久,才慢慢摇头道:“我不相信。”

    倘若这是真的,那么宁白未免太可怜了。

    仅仅是因为没有用处,就被唯一的亲人遗弃。

    她也曾经被遗弃,所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是绝望之后,更深的痛楚。

    见聂然不赞同,云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继续低头瞧着书本,口中漫声道:“小聂若是有兴致,便与我赌上一赌,等待数日,宁凤潮非但不会援救宁白,他甚至不会派出任何人,彻底断绝小聂你从宁白身上找到他的念头。”

    ……

    七日后,聂然重回书房,瞧见书架边的人影,叹息道:“我输了。”

    聂然有些气闷。

    她讨厌大局为重的家伙。

    牺牲旁人来成全自己的大局,这是最冠冕堂皇的自私。

    当年聂家与宁家的婚约,想来也是牺牲给“大局”了吧?

    传说中那位绝世美人聂琳琅可真倒霉,居然摊上宁凤潮这么一个未婚夫。

    ……

    宁白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几日以来一直尾随他的少年,在有人前来交代了几句话后,就跟随那人离去,甚至,再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离开丞相府的第一夜晚上,他们在客店投诉,两人共用一屋,宁白睡床上,凰真则靠坐在墙边,那是他最后一次试图逃走,好不容易挨到半夜,悄悄坐起来后,他对上雪发少年清亮的目光。

    自那日始,他彻底放弃了独自逃走的念头,乖乖地等二哥前来相救。

    他等了一日又一日。

    第一日,二哥应该还不知道他被放出来了。

    第二日,二哥应该还在观望,筹划如何避开聂相的陷阱。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二哥应该都在为了救他而作准备。

    但是今日凰真转身离去,让他再也没法自个骗自个:二哥根本就没有想救他。

    因此,他对丞相府而言也没有用处了,所以连日来一直跟随着他的凰真,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手中手中捏着一个钱袋,那是前来接凰真的那人,临走前丢给他的,虽然没有打开,但光是拿着,便能感觉到很有分量,那正是丞相府放弃他的标志,因为不再理会了,故而留下些银钱任他自生自灭。

    正如同去年的冬日,在处刑场上,他望着面前的毒酒美食,恐惧得几乎要晕倒过去时一般,二哥始终不曾伸出援手。

    此时分明是温暖的春日,宁白却仿佛又回到严冬一般,全身冷得发抖。

    宁白畏寒似地抱着身体,慢慢地在街角蹲了下去。

    不能怨二哥,不能怨二哥。

    二哥定是早已料到,只要他不露面,丞相府自然不会再看管着他。

    待过些时日,风头过去了,二哥自然会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