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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危险的种子

    愿望是什么?

    其实有很多。

    想要知道聂清玉原来的事,想要没有后遗症地摆脱现在的处境,想要更长久安稳地活下去……

    可是不知为何,聂然有一种直觉,仿佛只要她开口了,她说了,云之便会笑着满足她,然后离开到她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能说。

    只要不说,云之就不会走了。

    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积累起来的疲惫也宛如潮水一般,一点点漫溢,直至淹没所有的神智。

    ……

    云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聂然的回答,只瞧见她的头慢慢垂下,便再也没抬起来,而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低缓平和。

    这是……睡着了?

    而且还是站着入睡。

    微微吃惊地看了一会,云之轻声道:“你对我就这么没有戒心么?”

    迟疑片刻,他伸出手,越过聂然的背后,扶住她一侧肩膀,接着另一只手朝下一抄,轻盈地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走到相邻的睡房中,小心地将她放置在柔软的褥子上。

    退后两步,云之又看了一会聂然毫无防备的睡颜,眉心微拧,接着面无表情地返回原来的卧室,寻出笔墨,写了一封信。

    随意封住信封,将之交给守在院外的护卫,云之嘱咐道:“请代为传给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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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沉着一张脸,沈开怒气冲冲地敲开丞相府大门,门才开了一半,他便等不及闯进去,不顾一路上守卫们的侧目,他快步穿过几座庭院,走到一间植满了翠竹的院子里。

    这些日子,丞相府的侍卫们也都认识了沈开这位出入自由的新客,他们从未见过,那个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总是笑眯眯和气的沈开,露出这样毫不遮掩的怒意。

    几乎是以越来越快的步速穿过厅堂屋舍,来到静瑟的卧房内。

    晨曦的朝晖透澈地洒落,煮水的泥炉已经熄灭。

    云之倚坐在床边,批发散衣,慢慢地摇着一柄折扇,潇潇洒洒,悠悠哉哉。

    见到云之床边的靴子换了位置,显然曾经被穿着过,沈开的面色更加阴沉,他咬着牙关,慢慢吐出两个字:“殿下。”

    云之笑吟吟地应声道:“哎。”

    目睹这样毫无诚意的态度,顿时,沈开的脸容变本加厉地扭曲起来。

    因为天生一张娃娃脸显得年轻不够成熟稳重,沈开在商场上需要出面做主的场合,都会在嘴唇上贴两撇小胡子,让自己看起来年纪大些,方才他急着赶回来,甚至忘了卸除这一装扮,激动之时,两撇胡子掉落一半,不但没有显得可怕,反而让云之笑出声来。

    沈开狼狈地抹了抹嘴唇,红着脸叫道:“殿下!”

    发觉声音变调,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自镇定一会,道:“您信上都在胡言乱语什么?”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从丞相府传递来的信件,信纸上云之的笔记只写了寥寥几个字,说他打算离开。

    虽然不知晓前因后果,但看着云之这么闲适的模样,沈开便觉得,只因为随意涂写的几个字,便放下账册发疯一般往回赶的他,好像一个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傻瓜。

    云之笑了笑,道:“我本是要走的,只是小聂不让我走,便只有留下来了。”说着,他将昨夜所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但听了他的解释,沈开却丝毫不觉愉悦:“要走要留,都是在成了定局后才知会一声,您如此厌憎我么?”

    云之沉默了一会,手腕一抖,折扇霎时收拢,他轻声道:“沈开,你这不过是一时赌气的话,今后还是莫要说了,我若是厌你憎你,又怎会一直留你在身旁?”

    望着沈开失落的神色,云之柔声道:“你该知道我的性子,我是北魏养育的战车,无情无义无血无泪,即便离开征伐场,亦难以根除昔日的毛病,有时会过于寡情,伤了身旁人的心,”

    沈开静静地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长出一口气。

    是的,他早该知道,在云之心中,没有什么是特别重要的,任何事物都可以舍弃,即便他从小伴在云之身旁,也脱不去这个命运,他只是有些妒意,为何云之离开之前见的是聂然而不是他,为何云之愿意为聂然留下来而不是他。

    仿佛看出沈开心中所想,云之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对小聂有所亏欠,谢鲲鹏这一关,看似我是帮了她,但长远而论,我却是帮了北魏。”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开满腹疑问的时候,卧房外的门边,聂然倚墙而立,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

    她方才被沈开归来的声音吵醒,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想跟云之道一声别,却在走到门边时,听见这样一番话。

    云之帮她对付谢鲲鹏,这不过是南楚权臣和将领之间的一点小小内部矛盾,与北魏又有什么干系?

    聂然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屋内云之已经向沈开解释起来。

    “看推演就可以知道,谢鲲鹏虽然年轻,却是一代名将,他唯一的弱点便在于不够不择手段,至今他的对手都过于孱弱,除了聂清玉,谁都不曾给予他惨败,是以直至今日,谢鲲鹏都不曾学会那些阴戾手段。”

    “聂清玉知道这一点,她在推演之中,纵然偶尔手段诡秘,却不曾有过灭绝人性的举动,只怕也是心有忌惮。谢鲲鹏极有领会战阵兵法的天分,上一轮推演中聂清玉用过的手段,下一轮他便能了然于胸甚至纳为己用,聂清玉一来不愿过早亮出最后筹算,再来,也是不愿原就与她不合的谢鲲鹏,会因她的手段更为疏远厌憎。”

    相反,用了这些手段的聂然,与谢鲲鹏之间的鸿沟会加深加宽。

    聂然在门外无声地摇了摇头:这个她倒不是十分介意,倘若她还是原来那个聂清玉,需要谢鲲鹏的力量替她成就功业,确实不能这么做,可是她不是。

    她迟早会抛弃这个位置,如此一来,得不得罪谢鲲鹏,也不必太过忧虑。

    而谢鲲鹏会不会成长为强敌,更是许久以后的事。

    屋内的沈开也有相似看法:“东家此言差矣,先不说小聂丞相原本就与谢鲲鹏不合,倘若不借助你的才干,如今的小聂丞相压根没有将来可言。”

    云之低笑一声道:“最关键之处,是在谢鲲鹏身上。”他幽雅的嗓音徐徐缓缓,自窗口传出:“战场从来便不是游戏之地,只要谢鲲鹏继续为将,时光流转,他迟早有一日会明白残酷手段的好处,我今日提前令他知晓,反而制约了他。”

    “怎么说?”

    “谢鲲鹏一直视小聂为恶,睚眦好杀的列缺也非善类,恶人的手段自然也是作恶,当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到类似手段时,便会因小聂,弃而不用。”

    聂然静静听着,忽然明白过来。

    云之只做了一件事,却同时达成了数个目的。

    第一,为她稳住谢鲲鹏。

    第二,加大她与谢鲲鹏之间的裂痕,即便今后她出尔反尔,不想放弃丞相之位,也要多花一番功夫来重新拉拢之。

    第三,也是最为长远的目的,限制谢鲲鹏的发展,让他不能成长为北魏的劲敌。

    第三个目的的实现途径,用聂然的认知来看,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简单一些说,谢鲲鹏认为聂清玉是坏人,将来他需要用类似手段时,想起坏人曾用过,而假如他也用了,岂不是变成如聂清玉一样的人?因此,他会打心底地抗拒,放弃能够使自己获得胜利的便捷路途,如此一来,在战场上束手缚脚,便限制了他的成长。

    他埋下了一颗暗藏危险的种子,或许这颗种子今后会夭折,但也有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云之……不,清都王最强大的是什么?

    不是兵法,不是武功,不是权位,而是心计。

    他能够准确无误地把握人心,甚至将爱憎这些情感也操纵在掌心,成为被他利用的工具。

    只是一直以来,他的容貌,身份地位都过于出众,以至于世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大部分人一想起他,首先想起的反而是他那张太过完美的脸,却忘了清都王曾经书写过多少煊赫的功绩。

    门里门外都十分沉默,过了一会儿,聂然才继续听见响动,那是一把十分微妙,带点苦恼意味的嗓音:“你大约难以明了,我想帮小聂是真心诚意,但顺手害她和南楚也是真心诚意……”